齊田固執地問“你是不是非殺光世族不可?”


    楚則居沒有承認,但也沒有搖頭。他隻是冷淡地說道“我獨自帶兵,從都城出,於順城附近,迎擊陳王奴軍萬人。身陷包圍被困摔馬坡,關氏小將反叛,不遵上令,不肯出兵救援。後營中四姓聯合,陷我於池川,整整三十天,軍士餓死過半,你猜另一半怎麽活下來,我又怎麽活下來的?你以為,這個兵權我是輕輕鬆鬆拿到手裏嗎?迴都城之前,我在軍中親手斬了三千八百四十七人,不問身世,不問來曆,不問親眷何人,不問被何人所舉薦,凡違令者,皆斬於刀下。刀都砍卷刃上百把。這些事,世族之中沒有提起吧?你外家,你母親的外公有提起嗎?他們不敢。我現在動不了他們畢竟代價太高,他們現在也動不了我。但這份對我的恨是半點也不會少的。我的刀已經亮出來,也沾了血,就要砍到底。否則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哪怕日後有半點機會,你以為我下場如何?”


    他問齊田“你想我死嗎?”


    “你背著我,走過那麽多道路,經過那麽多風雪,你想我死嗎?”


    第111章


    第111章


    楚則居走到齊田麵前,伸出一隻手靠近她的臉頰,沉靜道:“你知道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嗎?”


    困於池川時,小小一個峽穀,到處都就地坐著萎靡的軍士,隨地可見被肢解的軍馬骸骨,因為被吃得太幹淨,馬骨白得嚇人。


    他穿行在這些人之中,以為自己的生命要在這裏終結。懷疑著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什麽?他一生,無父母,無兄弟,無親故,無摯友,無愛人,無子女。哪怕是收養他的楚老,對他來說更像是一個嚴厲的上級,而不是友善的親人。贏了沒有人為他鼓掌,分享他勝利的喜悅,輸了沒有人為他難過,分擔他失敗的挫疼,他隻是默默地生存,一步步向前走。所獲得的一切,沒有一樣是輕易得來。可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


    站在充滿絕望的峽穀之中,他有那麽一瞬間,幾乎被擊敗了。


    不知道自己活著是為什麽。經曆這些又是為什麽。就算贏了又怎麽樣呢?人終歸會死,什麽也帶不走。一切掙紮都毫無意義。


    但他記得,齊田拖著自己,在大雨之中邊安慰他“沒事的。”邊艱難地向前走。


    也記得送行時,她站在人群之中,華麗的大衣裳被風吹起來,露出裏頭重重紗錦,翻飛如盛放的花朵,聽到有人叫自己,驀然迴頭,整個人好像會發光。真是奇怪,人怎麽能發光?


    他活了幾十年,幾乎步入中年,從來沒有發現有人好像自帶著光芒,讓人不能移開視線


    神狐大人桃花多。


    到最後,他覺得自己應該說服自己,這世界他並不是孤單一個人。有一個在他眼裏會發光的奇怪的人在等他迴去。所以自己一定得活著迴去。


    也以為,要用這個借口來說服自己很難——想想多麽可笑?那個把口水吐在他臉上,明明白白地跟他說“我是為了錢才救你的。”的人。


    可他最後卻活了下來。


    他迫使自己相信,自己殺的每一個人,吃的每一口肉,都不是為了自己——他雖然並不是什麽好人,但做為一個受過教育的現代人,也並不是能吃人肉活下來毫無內疚的惡人。他是有必須要這麽做的理由。這一生沒有人對他好過,他不能辜負拯救過自己的那個少女。不能讓她的努力全部變得毫無意義。不能讓自己一份大禮的承諾,隻是一張永遠不會被兌現的空頭支票。


    自己不得這麽做,都是因為她。那個說著違心的話,把自己對他的善意推脫到金錢利益上的可笑姑娘。


    自己活下來,也都是因為她。


    哪怕是做了皇帝,他也常常做那些惡夢,夢見自己的皮膚凹凸起伏,像是有人想從他的胃裏麵逃出來。他猛地驚醒因為找不到她而感到惶恐,冒雪追到徐家門外那條長街,看到她的身影,才微微落心。好像那些罪都是她的,再也與自己無關。


    可這些,他不能顯露出半點來,他隻是個不動聲色的帝王。毫無畏懼,手段狠厲,沒有人知道帝王也有恐懼與掙紮。


    他站在齊田的麵前,問她“你知道我是怎麽活下來的嗎?”但是無法說出“我活下來都是因為你。”這樣的話。


    隻是平聲靜氣地問“你會想我死嗎?”


    哪怕是在聽了一堆周芒亡國的鬼話之後,堅信著自己絕不會讓任何人阻擋自己的道路,他卻還是把卜卦幾十次才過關的齊田奉為皇後。


    她有沒有想過。他不是一定要立她為皇後?


    哪怕關雉的話再不可信,他也並非是多麽信命的人,但隻要有萬分之一的機會,這種可能就必須得掐死在搖籃之中。因為他的一切,來得這麽不容易,絕不肯有半點風險。


    她應該死的,誤食毒果、失足溺水、一個人有千千萬萬種不引人注目的死法。反正他自己也未必還能迴得去,反正周氏不是隻有她一個女兒。先有阿珠與她地位相當,哪怕阿珠事發,後也還有遺珠珍娘。


    可他沒有想過要殺她。希望她在自己身邊活得好一點,活得久一點,不要打破他所期望的生活,算得上體貼地叮囑過她“不要阻擋我的道路。”


    但是:我從沒有想過殺了你,我把你當成我最親近的人,你是我的妻子,我的同伴,哪怕會把我所得到的一切置於危險境地,但不到萬不得已,我甚至不會殺你。我對你這麽好,你卻為我的敵人說話?


    與這些人相比,你希望我死嗎?


    他的表情異樣的平靜,看上去與平常並沒有什麽不同。等待齊田給他答案。


    站在拐角的椿見齊田站在那裏不動,心髒都要跳出來了。現在怎麽辦?往另一邊的長貴看


    魔王毒妃。


    長貴莫明,他雖然也著急,可看著他幹嘛?他有什麽辦法!他隻是個內侍官!又不是皇帝的親阿爸。皇帝也不會聽他的啊。


    椿擺頭,示意長貴出去。近臣求見也好,突發大事也好,總有一件吧,先打斷這件事再說。


    長貴嚇得連忙抱住旁邊的柱子。瞪眼睛擺手。他可不敢去。


    椿急了,把他往下扯。


    正在拉扯,就聽到齊田的聲音傳來。


    “誰也不死不行嗎?為什麽一定要有人死。”


    楚則居聽著,卻爽朗地笑起來。


    到底是個孩子呢。她能懂什麽?自己一本正經地跟她說這些,就好像她能明白一樣。真是浪費時間。也正因為年紀還小,所以她無法分辨真假,不能明白虛幻的感情不值得太認真對待,對別人有多餘的同情心。世界對她來說,都還是新的。所以對人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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