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是過繼,嚴牧南卻是大寧朝名正言順的小國舅爺。寧帝下詔,嚴牧南襲定遠侯爵,三代世襲罔替。另,禦賜定遠侯府,襲爵禮禮成後即可遷居入住。


    旨意越過內閣,由皇上親頒,司禮監傳讀。嚴閣老率領嚴家眾人跪在中庭領旨,久久無力起身,額頭上滲出一層細密的汗。


    司禮監秉筆太監明驊微微傾身,含笑道:“閣老,領旨謝恩吧。”


    嚴閣老如夢初醒,忙叩首領旨。


    明驊婉拒了嚴閣老的留膳,無視嚴家眾人,單單與郭氏和嚴牧南打了招唿後便動身迴了宮。


    嚴閣老看著長子一房人眼裏的怨懟和不忿,心中略為疲憊地歎了口氣。皇上此舉,其中頗有深意,細究起來,嚴閣老不僅心生一股寒意。


    難道......


    嚴閣老腦中一道靈光閃過,心有頓悟。


    皇後娘娘傷後的種種舉動,他本以為是經曆過生死後的性情大變,如今想來,未嚐不是她事先得知了某些內情。


    思及此處,嚴閣老心中寒意更甚,打定主意要在襲爵禮後再見皇後娘娘一麵。


    京北皇莊。


    “娘娘,宮裏傳來消息,皇上就寢時不慎從床榻上跌落,至今暈迷未醒,太醫院束手無策,群臣惶然,請您盡速迴宮!”康保一得到消息火速稟報到嚴靜思跟前。


    明泉等人緊隨其後,求見皇後。


    嚴靜思因著突如其來的消息愣怔了片刻,很快收迴心神,安排康保、挽月等人準備馬上動身,啟程迴宮!


    幸而因著嚴牧南的襲爵禮,挽月等人提前拾掇了箱籠,眼下突然日程提前,也沒那麽手忙腳亂。


    與來時的悠閑緩行截然不同,馬車一路疾奔、日夜兼程,不到兩日,馬車就駛進了京城。


    嚴靜思強忍了一路,剛進廣坤宮就吐了出來。


    挽月幾人險些亂了手腳。


    “無妨,頂著這臉色去探望皇上也算應景。”嚴靜思擺擺手,安撫幾個神色有些慌亂的丫頭,“不要慌張,謹言慎行即可,一切待我見過皇上之後再做考量。”


    廣坤宮的宮門再打開時,嚴靜思身邊的幾人,越發的內斂沉穩。


    現今的大寧後宮,太後已故逝數年,輩長的隻有幾位太妃娘娘,也都閉宮清修,除卻年終祭祀這類大典,平素極少露麵。宮中地位最高的當屬皇後無疑,即使掌宮實權旁落、徒有虛名。


    轎輦行往乾寧宮,一路暢通無阻。


    福海得知消息已在宮門口候著,見到皇後被扶著從轎輦中下來,臉色蒼白著,忙急行幾步迎上前。


    嚴靜思捕捉到福海眼中的激動和釋然,心裏頓時浮上濃濃的不解和詫異。什麽時候開始,福海對自己這個皇後這般倚重了?


    “臣妾參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金安。”跪在寢殿外的各宮嬪妃見嚴後緩步行來,忙紛紛恭敬施禮問安。


    嚴靜思看著跪在人前粉黛未施形容憔悴的徐素卿,又瞟了眼緊閉的殿門,道:“免禮吧。”


    皇上最寵愛的貴妃竟然被拒之門外,這是什麽情況?


    嚴靜思看向身旁的福海,眼神問道。


    福海躬身做了個引導的手勢,恭敬道:“皇後娘娘,何掌院和數位太醫正在殿內為皇上會診,涉及用藥深淺,具體還需請示娘娘定奪。”


    嚴靜思恍然,原來是給皇上用藥不知深淺,要扯自己當大旗用啊。


    心裏默默給自己點了根蠟,嚴靜思點了點頭,“那就趕緊進去吧。”


    嚴靜思話音方落,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打開,仿佛一張巨獸的嘴,前路吉兇未卜。


    東暖閣內,何掌院一行人見到嚴靜思如見救星,當即跪下問禮請安,三唿千歲。更有情緒激動者,眼角都泛了紅。


    嚴靜思簡直受寵若驚,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人緣何時已經增進到如此地步?


    不得其解,嚴靜思索性受之,然後詳細詢問了寧帝的病情。


    這一問可好,不解的地方更多了。


    寧帝是從徐貴妃的床榻上摔下來的。床榻並不高,壞就壞在床榻下方放置了一方腳榻,寧帝摔落時腦袋正好磕在了腳榻的一角上。外觀上看並不嚴重,傷處隻隆腫了鴿子蛋大小的一塊,紅都沒見,可不知怎的,人就是昏迷不醒,且生命跡象日益微弱,幾次險些探不到脈息。何掌院帶著太醫院一眾太醫日夜值守在東暖閣,會診了一次又一次,至今也沒研究出有效的對策。


    嚴靜思竭力無視何掌院等人如見救星的熱烈眼神,由福海引著進了寢殿內室。


    “娘娘,皇上在兩日前曾短暫醒過來一次。”福海在轉過屏風時低聲向皇後稟報道:“是皇上吩咐老奴請娘娘您速速迴宮,主持大局!”


    嚴靜思腳步一頓,福海的聲音很輕,隻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


    摒退挽月和康保,嚴靜思隻身隨著福海走近龍床。


    床榻上的寧帝,身上蓋著龍紋錦被,胸口微微起伏,臉色憔悴蒼弱,神情很是怪異,兩道劍眉緊蹙,仿佛陷在噩夢中掙紮卻無法脫身。


    嚴靜思坐在床榻邊,鬼使神差地去握寧帝的手。手掌微握成拳,手指發涼,掌心一層細密的冷汗。


    “皇上醒時可還有其他交代。”嚴靜思問道。


    福海躬身迴道:“皇上隻清醒了一小會兒,除卻請您迴來,還囑咐奴才轉告娘娘,務必小心貴妃和成王。”


    這耍的又是什麽幺蛾子?!


    嚴靜思參不透寧帝的用意,心裏歎了口氣,“端盆溫水過來吧。”


    “還是奴才來吧。”福海道。


    嚴靜思揮了揮手,“還是我來吧。你去外麵守著,就說是本宮的旨意,除太醫外,其餘人等,各迴各宮,不得擅出,違者以衝撞聖駕之罪嚴懲不貸。”


    “諾!”福海多日來第一次重重鬆了口氣,壓在頭頂的大山仿佛頃刻間被移走。


    被移到哪裏去了?


    當然是落到嚴靜思肩上了。


    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麻煩天上來。


    嚴靜思擰了條帕子給寧帝擦拭臉和脖頸,很不客氣地掰開他的手掌裏裏外外擦了一遍,一邊擦一邊忍不住念叨:“跟徐貴妃相親相愛狂撒狗糧的是你,摔一跤就翻臉不認人的也是你,人常說君心難測、伴君如伴虎,還真是誠不欺人。但可是啊,你要翻臉就自己翻好了,怎麽就非得拉我當墊背呢。我之前呢,不顧名聲發了次飆,純粹無奈之下的應急之舉,你倒好,擺明了是要讓我坐實了母老虎的名聲,心眼可真夠壞的......”


    沉浸在碎碎念中的嚴靜思隻顧著搓寧帝的手指頭,沒辦法,身為手控,對這種骨節均勻、手指修長的美手最沒抵抗力了。


    火舌翻騰間,死神攜著令人窒息的炙熱殺將而來,鼻端甚至可以嗅到肉-體被燒焦的味道。


    寧帝隻覺身體一沉,從緊縛的深沉噩夢中墮出,心跳失衡、唿吸失控。驀地,脖頸間力道均勻地溫熱劃過,漸漸讓他找迴了無法控製的思緒。


    擦拭的力度很舒服,碎碎的念叨聽起來也不讓人心煩,寧帝閉著眼睛動了動眼珠子,想到自己現今的處境,做了個很不厚道的決定:繼續裝昏迷。


    “稟皇後娘娘,各宮嬪妃都迴去了,隻有徐貴妃......還在殿門外跪著,說是隻求在最近的地方陪著皇上。”福海躡手躡腳返迴室內,輕聲稟道。


    嚴靜思手上的動作一頓,很快又恢複原態,繼續擦拭寧帝的手臂,淡淡道:“既然貴妃如此有心,那便讓她繼續跪著吧。你出去就說,皇上傷情危旦,委實不可打擾。然,皇上素來傾心貴妃,有她在門外陪著,相信皇上定能感應到她的真心,早日蘇醒過來。”


    福海應聲退下,不出半柱香時間,整個後宮都知道了徐貴妃被皇後娘娘反將一軍的消息。


    果然,翌日宮禁時間一過,徐尚書就聯合一眾言官上了參劾嚴後的折子。其間洋洋灑灑列舉了十數條過失,劍指嚴後恃權而驕、有失母儀之德,且多年無所出,不足以勝任皇後之位。


    廢後之心,昭昭若揭!


    嚴靜思駁迴了嚴閣老的求見,直接下了道懿旨到徐尚書府上,其中大意:等你女兒有個一男半女再來和本宮提什麽無所出!另,本宮是否有德母儀天下,隻有皇上說的算,你一個區區的工部尚書,費什麽話!


    接到懿旨的徐尚書徹夜未眠,傾盡畢生詞匯寫了份力透紙背的諫言廢後的請願折子。然而,肯明確附議的同僚卻比預想中的少了許多。更重要的是,這份折子遞上來就淹沒在了禦書房厚厚的奏折堆裏。


    “好個嚴靜思,沒想到她竟然隱藏如此之深!”徐尚書遙望皇宮的方向,眼底浮上不加掩飾的狠戾與殺意,“去,迴稟王爺,是行動的時候了。”


    ☆、第10章 殿前風波


    “娘娘,龍鱗衛急報,成王在京郊別莊的府兵似有異動。”福海走上近前,放低聲音稟報道,話音微微帶著顫意。


    嚴靜思神色一凜,念頭忽的一動,問道:“徐貴妃還在外頭跪著?”


    “是,還跪著呢,這都兩天一夜了,奴才勸了數次也無果。”


    嚴靜思偏過頭,仔細打量著龍床上躺的安穩的寧帝,歎了口氣,起身揉了揉有些發酸的脖頸,幽幽道:“皇上,下麵的事兒搞不好要涉及到您心係之人,臣妾意有不平,出手恐怕不知輕重,所以,還是您親自來吧。”


    福海聽聞這話猛地一震,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床榻上的人。


    但見前一刻還深陷昏迷中的人,此刻竟悠悠睜開了眼睛。


    “皇後真的是心細如塵。”寧帝久未出聲,乍一開口嗓音嘶啞如破鑼。


    這種滋味嚴靜思深有體會,將手裏一早倒好的茶遞了上去。


    寧帝很不客氣,直接就著嚴靜思的手三兩口將茶盞喝了個精光。


    嚴靜思挑了挑眉,心裏暗忖:這寧帝,和印象中的相比,有些不大對勁啊?


    然而,好奇害死貓的道理嚴靜思還是懂的。千萬不要對一個人感興趣,如果你不想和他深入打交道的話。


    “皇上過譽。不過是昨晚何掌院為皇上施針的時候臣妾偶然間見到您的指尖動了一下。”嚴靜思福身施禮,“皇上洪福齊天,此等小傷定能逢兇化吉。不過,還是讓何掌院再仔細瞧瞧更為穩妥,畢竟皇上一人安危身係天下萬民福祉,馬虎不得。”


    寧帝嘴角牽出一抹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嘲諷,但還是揮了揮手,“福海,傳太醫吧。”


    嚴靜思連著兩日來緊繃著的心弦終於得以放鬆,又喂著寧帝喝了一盞茶。


    寧帝看著嚴後近在咫尺的恬淡容貌,心中浮上一陣暖意,轉瞬又被複雜的心緒取代。


    嚴靜思不想細究寧帝眼神裏的複雜,一盞茶剛盡,恰好福海引著何掌院走了進來。嚴靜思站起身,自動讓出床邊的位置。


    何掌院慎而細致地檢查了一番,抹去心頭隱隱的猜測,起身行禮道:“皇上洪福,現下醒過來就無大礙了,隻需再服用兩劑固氣培元的藥即可。”


    寧帝擺了擺手,福海領會其意,跟著何掌院親自去取藥、煎藥。


    對著昏迷的寧帝,嚴靜思尚能自若相處,可對著清醒著的寧帝,尤其是隻有他們兩人獨處,隻剩下相對無言的尷尬。幸而寧帝雖然人清醒了,精神還有些不濟,沒寒暄上兩句,就被嚴靜思勸著又睡了過去。


    福海端著湯藥進來的時候,就看到皇後坐在床榻邊看著皇上的臉微微出神。


    察覺到輕微的腳步聲,嚴靜思迴過神,淺眠的寧帝也睜開了眼睛。


    嚴靜思本想讓出位置,方便福海稍後伺候寧帝用藥,沒想到這倒黴催的皇上竟然醒了,還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意思不言而喻。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嚴靜思心中默念著,待福海扶著寧帝坐靠起來後,稍稍挽起袖子一勺勺喂藥。


    生命中每一個過客都有特定的角色智能,嚴靜思覺著,寧帝存在的意義,對自己來說就是個討債的!


    誠意也表示到位了,人也醒了,藥也吃了,嚴靜思揉了揉酸痛的肩膀,施禮拜別寧帝,毫不拖泥帶水地退出了寢殿內室。


    挽月和康保等人始終候在暖閣外,見自家主子眼地泛紅腳步虛浮地被福海送出來,忙迎了上去將人接過來。


    “何掌院已在廣坤宮候著,皇後娘娘請慢走。”福海躬身,畢恭畢敬道。


    “福公公有心,本宮就先迴去了,皇上這邊還得你警醒著伺候。”嚴靜思念頭轉了轉,補充道:“如若皇上沒有特別的交代,那一切還是按著本宮之前的話來做,任何人不得擅入,擾了皇上靜養。福公公數日不得歇眼,康保就先留在公公這邊差遣吧,若是有事,可讓康保隨時來知會於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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