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雀仍舊伏地哭泣,知道這護國公夫人雖兇,卻也奈何不了自己,整個永寧宮的宮人她也不敢妄加治罪,隻因都是當初新皇精心挑選的人,現在當然也隻有皇帝有權處置他們的去留。


    護國公夫人還想拿芽雀出會兒氣,見外麵院子裏宮人忙忙碌碌,個個嚴陣以待的樣子,再看到芽雀恭順的模樣,若是繼續,怕是倒要被她們看輕了,這才問起史簫容現在是什麽情況了。


    芽雀聞言,抹了抹眼淚,起身答道:“迴夫人,太後娘娘現在還昏迷著,太醫和醫女們正在極力醫治。”


    因太後傷勢嚴重,皇帝特恩準其母護國公夫人暫住永寧宮幾日,貼身照料太後。永寧宮的宮人得知之後,連忙不停歇地收拾出了偏殿住房,又添置了諸多用品,聽說護國公夫人還攜帶了史家小女,宮人們暗暗叫苦,隻好又慌忙去添置這位千金小姐需要的日常用物。


    芽雀終於可以辭別護國公夫人,斂眉退出偏殿,走在過廊上,她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但一想到接下來還要跟這位嚴苛刻薄的老夫人相處幾日,饒是好脾氣的芽雀也不免心中煩悶,暗暗祈禱太後娘娘快快蘇醒。


    禦醫和醫女們折騰了一夜,才將史簫容身上的傷處處理了,因頭部被磕傷出血,情急之下隻能讓醫女用剪子剪斷了幾縷長發,用藥包紮上。清晨來臨的時候,禦醫總算探到了史簫容一絲微弱的氣息,旁邊的醫女連忙捧上絲帕,讓他擦了擦滿臉的冷汗。醫女得到確定後,這才出了屋子,開藥方讓宮人們去熬湯藥,順便告訴候著的同僚們,大家都能留下一條命了。


    留了兩位德高望重的醫女在永寧宮,其他人如潮水般退出永寧宮,朝皇帝複命。永寧宮持續了兩天一夜的緊張氣氛稍稍緩解。


    醫女們整理了屋子,又吩咐宮人將血染的床帳被褥都換了,唯有被單因不能移動史簫容而仍然留著。因此當芽雀領著護國公夫人進來看望史簫容的時候,屋子裏還彌漫著一股濃鬱的血腥氣與藥味,被單邊緣血跡斑斑,護國公夫人頓時哭倒在床榻邊上,旁邊幾位宮人也隻能紛紛陪同落淚。


    史簫容麵色雪白如蓮,烏黑的睫毛下尚凝著一粒如淚痣般的暗色血跡,額頭纏著一圈紗布,躺在煙青色軟被下麵,模樣乖巧文靜,護國公夫人捏著絲帕抹了眼淚,淚眼朦朧裏竟覺得史簫容好像迴到了未嫁前的樣子,仍舊是那個單純文靜的少女。她心中一慟,此時此刻看著受傷的史簫容,才恍惚意識到自己到底把女兒坑了。


    當年史簫容那無法掩飾的少女情愫,身為母親的護國公夫人何嚐不知,她才出言哄騙天真的女兒,告訴她隻要在宮廷宴會上好好表現,便能求得皇帝賞賜,滿足她一個願望。十五歲的少女史簫容便在那場宮宴上以鼓上之舞力壓群芳,果真贏得了麵見龍顏的機會。她早已準備好,滿心歡喜地準備請求皇帝賜下姻緣,成全她和先生。隻要有聖喻,那誰都不能拆散她和先生了,之前的門第身份都不足為懼。


    而在背後,護國公夫人早已打算將她獻給貪戀年輕美色的皇帝。那小小的願望,竟再也沒有機會說出口。


    一晃,當年純真如白紙的少女已經位高太後,這其中不得不說有護國公夫人很大的功勞。


    “我可憐的女兒……”護國公夫人輕輕握住史簫容冰冷的手,淚意又湧上,她忽然想起了自己帶來的孫女,連忙側身,讓立在一邊垂頭低泣的史薑靈過來,半跪在床榻邊上,指著史簫容說道:“這是你姑母,快來見見。”


    史薑靈乖巧地依偎在祖母身邊,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這位傳說中的姑母,雖說小時候見過,但記憶已經模糊。如今一看,即使素衣散發,也不掩她清麗姿色,方信這位姑母何以能登上皇後之位,寵冠六宮。


    醫女提醒不能久坐,每過幾個時辰便要針療一次,因此護國公夫人略坐了一會兒,便領著史薑靈出去了。


    臨近晌午,宮人已捧上飯菜。得知史簫容現在有醫女喂湯藥以做飯食之用,護國公夫人便於偏殿用膳食。丫鬟宮婢們垂手立在簾子外麵,悄然無息,期間隻有銀筷碰觸的聲音從簾內傳來。


    因身旁無人伺候,史薑靈伸手要親自剝碗碟中的蝦,旁邊的祖母眼尖,伸手輕輕打掉了她手中的蝦,輕斥道:“小心你的指甲!”


    少女纖細修長的手指留著兩寸多長的指甲,保養得極好,玲瓏剔透,很是可愛。史薑靈之前老是留不長,這次好不容易留到了兩寸多,她本人倒是沒感覺什麽,祖母卻歡喜得不得了,三申五令地不準她折了指甲。


    今日因沒了家中熟悉的婢女伺候,史薑靈才要自己動手的,她不知祖母竟關心自己的指甲到這種程度了,剛要說沒什麽要緊的,門外忽然一陣喧嘩。


    護國公夫人連忙讓史薑靈不要吃了,簾子被掀開,一個圓臉的宮女進來,身材微胖,麵色慌張,跪在地上低頭說道:“老夫人,皇帝陛下來看望太後娘娘了。”


    護國公夫人見她慌張成這樣,連忙起身,拉著史薑靈就往外麵走,去見見雅貴妃一手養大的皇帝。


    那宮女也跟在後麵,正是常與芽雀搭伴的巧絹。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章真心覺得女兒太乖太不容易了,然而……男主不肯放過她啊(t_t)/~~


    ☆、很無聊的見麵


    刻著山高水長繪畫的風屏依舊擺在廳堂裏,護國公夫人領著孫女轉過風屏,隻見穿著團龍玄色常服的皇帝已經坐在榻邊,手邊隔著一隻紅漆盒匣,沉默不語。


    護國公夫人看不出他此時的情緒,剛要拉上史靈薑行禮,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悶響。


    史靈薑不知被什麽絆到了腳,裙裾一轉,整個人摔在了皇帝腳下,似乎摔得不輕,沒有馬上起來。護國公夫人暗暗倒吸一口冷氣,在聖駕前失儀是大大的不敬,一旁立著的宮人們紛紛上前扶起史靈薑,讓她站穩後,才斂手退迴原先的位置。


    “陛下,小女無意,還望恕罪!”史靈薑蒼白著一張臉,當下顧不得膝蓋的疼痛,跪在地上,將手擱在伏地的額前,此時才發現一根手指長長的指甲在剛才摔跤之際齊根折斷了,邊際沁著血絲。她懊喪地皺眉咬唇,第一次見聖駕便弄成這樣,待會兒迴去祖母不定怎麽訓斥自己呢!


    不過方才似乎是有人在身後對自己做了小動作,史靈薑不懂,自己這是第一次來永寧宮,怎麽會有人一來就對自己使絆子?她心中惴惴不安,但又暫時什麽都不能做。


    皇帝似乎對剛才的變故沒有瞧見,坐在上麵一動不動的,看到護國公夫人也顫顫下跪後,才開口說道:“夫人不必多禮,請起。來人,賜座。”


    宮人們扶著護國公夫人落座後,轉身又去伺候史靈薑。巧絹搬了椅子過來,一臉平靜地說道:“史姑娘請坐。”史靈薑看了這位方才來叫自己的宮女,心中忽然掠過一道忐忑,剛才好像就是她立在自己身後的。


    一邊猜疑著,一邊往她搬來的椅子坐下,剛一坐下,嘩啦一陣響,史靈薑整個人跌坐在了一堆木頭裏,方才的椅子竟承受不住她的重量,轟然碎裂了。


    史靈薑毫無防備,整個人幾乎以不雅的姿勢倒在地上,方才齊根斷裂的指甲似乎又流血了。她覺得自己整個世界都隨著崩塌的椅子而崩塌了。


    宮人們強抑製住笑聲,再次紛紛上來扶起整個人都不好的史靈薑。


    史靈薑站穩後,惱怒地看向巧絹,現在已經確定絕對是這個胖胖的宮女對自己使絆了,她剛要抬手斥責,護國公夫人忽然起身,極其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靈兒,還不快向陛下道歉!”她遞給了史靈薑一個眼神:這個宮女先不要管。


    史靈薑隻好再次跪在地上,眼圈已經泛紅,語氣難掩委屈,“陛下,請恕罪!”


    皇帝這才看了她一眼,少女穿著暗花細絲綺雲裙,因為蓄著一頭長發,侍女給她的長發精心結束作同心帶,垂在兩肩,用玲瓏通透的珠玉裝飾,梳了一個流蘇髻,她年紀還小,身形未顯,嬌小玲瓏的樣子,靈氣十足。


    史靈薑等了半晌,才聽到皇帝的聲音從上頭傳來,“你起來吧,先出去。”


    “……”宮女上前,扶起她,史靈薑一臉莫名,護國公夫人眼神示意她先出去,心中唯有一歎,這丫頭看上去靈氣十足,實則笨拙愚頑,看來以後的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廳堂終於安靜了下來,護國公夫人這才意識到皇帝的用意,她心中不免忐忑。


    以為會有場長談,皇帝卻忽然起身,說道:“老夫人,請隨朕一同去看看太後娘娘吧。”他繞過坐榻,已經往正殿寢屋走去,護國公夫人不知他的用意,隻能慌忙起身,跟在後麵,一群宮人悄然無息地跟在後麵,最後止步屋門前的簾子外麵。


    屋子裏已經點了熏香,蓋住了之前的血腥氣與藥味,兩位醫女守在旁邊,整個屋子靜悄悄的,簾帳重重垂下。


    皇帝讓兩位醫女先出去,然後坐在床榻邊上的椅子上,抬起手,指著床榻上沉睡的史簫容,“老夫人看著,心中可有所想?”


    護國公夫人抹了抹眼淚,欠身說道:“太後娘娘雖位高如斯,仍舊是老婦愛女,她如今蒙遭大難,老婦心中悲痛。”


    皇帝點點頭,說道:“人之常情,太後娘娘傷勢嚴重,恐怕一時不能蘇醒,永寧宮的宮人初來乍到,對母後日常習慣尚是不熟悉,朕因此特意召老夫人入永寧宮,希望宮人們以後伺候太後娘娘起來,更得心應手。這段時間,就有勞老夫人了。”


    護國公夫人這才明白皇帝的良苦用心,心中驚疑不定,皇帝對不支持他的史家不是心懷仇恨的嗎?迴想以往種種,心中越發懷疑史簫容在這後宮之中尚有些秘密未曾告訴家裏,之前兩宮關係和好密切的消息傳來,她便已經產生史簫容有背離家族的猜疑。如今看來,倒是更能印證一二了。護國公夫人心中頓時略有不平,但目前,也隻能等史簫容蘇醒之後,再想辦法求實了。不過,她現在也不把史簫容看成唯一的砝碼了,等到史靈薑入住後宮,這個太後能起的作用實在微乎其微。


    溫玄簡坐在日光暗影裏,烏黑的眼睛微微垂下,眼神幽深,看著麵前一臉精明的老婦人,心中止不住的替史簫容一陣寒心悲涼,誰都在算計她,即使她已經成了這個樣子,也逃不開被算計的命運。


    但是大家都是一樣的,溫玄簡心腸冷硬起來,他自己也何嚐不是已經開始算計起了她,不管如何,他還是不肯放過她。等到她蘇醒的時候,他應該已經將她牢牢握在手裏了。


    溫玄簡在永寧宮留了一會兒,最後握著那個紅漆木匣離開。護國公夫人目送他離去,直到看不到聖駕了,才迴轉自己的屋子裏,史靈薑正坐在窗前,一邊掐著花,一邊嗚嗚低泣著,看樣子哭了許久,但宮人們都在外麵,無人安慰她。


    護國公夫人心中火氣堆著,欲要訓斥孫女,但目光觸到史靈薑柔嫩白皙的臉,心腸便軟下來了,瞧了瞧她的指甲,已經清洗過了,但史靈薑一怒之下把剩下完好無暇的九個長指甲都剪了,圓潤粉嫩的樣子雖然也好看,但終究不如之前的玉蔥般清秀美麗。“哎,你就是沉不住氣,這後宮裏什麽人都有,什麽事情都會遇到,你還要慢慢修煉。”


    史靈薑抹了抹眼淚,說道:“祖母,我還什麽都沒有做,別人就欺負到我身上了,還是一個小小的宮女,為何不趁機懲戒她一番?”


    護國公夫人目光掠過一道狠厲,“懲戒當然是要的,隻是現在簫兒尚未蘇醒,我們就對她的人擅自懲戒,莫說陛下,就是永寧宮的所有宮人都會不服,更何況,這些宮人都是皇帝親自挑選,其中有些是雅貴妃宮中舊人,對我們史家的人恨之入骨。”


    “啊,先皇的雅貴妃?”史靈薑睜著懵懂的眼睛,說道,“聽說姑母身為皇後的時候,與她水火不容,皇帝這樣安排,不是故意讓永寧宮不安寧麽……”


    護國公夫人摸了摸她的長發,“這些婢子也隻能猖狂一時了,雅貴妃已經不在,皇帝再念舊情,隨著時間過去,這些情意也漸漸淡了,舊人去了,自然會有新人來補。”


    史靈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完全沒有想到自己就是祖母嘴裏的那個“新人”,嘴裏嬌嗔道:“祖母,我膝蓋還痛著呢。”


    護國公夫人彎腰,幫她看了看。


    深夜,永寧宮的宮人都已入睡,芽雀守在屋子裏,瞧了瞧外麵的天色,示意兩位醫女先去休息,夜裏剩下的時間就交給她來照顧,兩位醫女也撐到了極限,不眠不休下去也不行,細切叮囑了芽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後,迴自己的屋子補眠去了。


    芽雀關上窗戶,將簾子垂下,守在過廊下,等待宮偏門口人影的出現。


    鄄蘭軒裏,蔻美人抱著賢妃娘娘送給她的新兔子,戰戰兢兢地看著忽然來找她的皇帝。


    自從宮宴煙火之下被皇帝帶迴來之後,蔻美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這個改變自己一生的男人了,天知道,這個對她這麽重要的男人,她連一根小手指頭都不曾碰到過。這次也是一樣,他來了,就沉默不語地坐在上麵,什麽也不做。


    蔻美人聽宮裏老人說皇帝從小就性子孤僻,大概年幼失母,話更是少見,隻是才華不掩,漸漸被先皇器重起來了。才華她不清楚,孤僻寡語倒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溫玄簡抱著紅漆木匣,垂目看著跪在下麵戰戰兢兢的少女,“蔻美人這麽怕朕?”


    “臣妾不敢!”蔻美人連忙伏地,兔子從她手裏跑了出去,她心中慌亂,那兔子卻跑到了皇帝腳下。


    溫玄簡俯身,一把拎起文文靜靜的小兔子,直接起身,說道:“跟上來,宮人留下。”


    蔻美人心中疑惑,提起宮裙跟了上去,等出了鄄蘭軒,才怯怯地說道:“陛下不要殺它!”


    一團柔軟忽然迴到了她的懷裏,溫玄簡將兔子扔還給她之後,用眼神示意旁邊的禮公公,禮公公早已備好轎攆,吩咐幾位琉光殿的宮人將蔻美人請上轎攆,蔻美人尚懵懂無知,不知是何用意,一位扶著她的宮人低聲含笑說道:“恭喜美人了,琉光殿侍寢的待遇可不是每個妃嬪都有的,陛下對您恩寵有加呢!”


    蔻美人戰戰兢兢地坐在轎攆上,幸福來得太突然,忽然想起了琉光殿是何許地方,那可是皇帝私屬宮殿,後宮妃嬪極少允許踏足,更遑論在那裏侍寢了。她悄悄掀開轎簾,一排十二位宮女手提琉璃八角宮燈,分列兩邊,護著轎攆步行前進,張揚醒目,別宮的宮人都紛紛踮腳瞧著,心中暗想哪個宮殿的主子才能有這樣大的架勢。


    蔻美人看著浩蕩的隊伍,心中反而不害怕了,她摸了摸兔子柔軟的毛,嘴角勾起,露出略有些得意的笑容,看來自己在皇帝心中,還是有一定份量的。


    作者有話要說:  有沒有覺得很無聊(⊙﹏⊙)


    ☆、守護小天使


    琉光殿點了燭燈,掌燈的宮女有條不紊地退下,蔻美人身著淡粉薄紗宮裙,坐在席榻上,那銅燈裏的一支紅蠟燭,正淋淋漓漓地淌下蠟油,淌滿了古銅高柄燭台底下的浮雕銅碟,紅彤彤一片。


    她沐浴一番之後,便被宮人抱到了這裏,空蕩蕩的殿內一時隻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她等陛下等久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眼睛浮起一層淚霧,再看那紅燭,竟已經燒了一大半,紅燭油都要從銅碟裏溢出來了,而皇帝依舊沒有從門口出現。


    蔻美人又等了一會兒,最後耐不住困意,忍不住倒在了席榻上,手裏還抱著自己的小兔子,心裏憤憤地想:陛下怎可放她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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