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


    想到這裏,朱雨深強打起精神並坐了起來。他說:“蘇雲,我覺得你應該是想多了。至於你接連遭受挫折,那也許也是一種巧合。


    還有,你可能還沒有遇到真正能愛惜你的人。也就是說,你真正的緣份也許還沒到來。關於武鳳和梁纖露,我覺得你完全不用為了她們而傷心難過。因為她們整個兒是在遊戲人生。至於你說的,還欠什麽債務,你也可以拒絕啊,你幹嘛要完全聽人家的?


    至於梁鶯嘛,你和她之間的情況要複雜些。但畢竟是她嫌你窮在先啊。我覺得,如果她當時態度堅決不和你分,那個歪嘴肯定是沒有機會的。關於武鳳以撒潑的方式去侮辱梁鶯,其實跟你也沒有多大的關係。對這件事,你不要自責。


    再說了,如今也有很多各方條件都不好的小杆子都挺過來了,他們都成了家、立了業,過上了普通的生活。你為什麽不能這樣呢?”


    翟蘇雲沒有轉過身來。頓了一下後,他說:“老師啊,你不用安慰我了。我自己的事,我比誰都清楚。


    其實,從梁鶯默許接受歪嘴,並讓我退出的那一刻開始,我就已經崩潰了。至於後來,武鳳來逢場作戲一番,那隻是一個美麗而又荒唐的插曲。


    但盡管如此,我還是有點感激武鳳。最起碼,她對我是有好感的。她讓我和她的其他追求一起竟爭,也真是算能看得起我了。


    最後,琴表妹來了。要我以錢來償還之前所欠她們家的債。這些事情接連發生後,我已然沒有了一點迴旋的餘地。


    我知道,當厄運不斷降臨到自己頭上時,最消極、最穩妥的方式是默默地承受。那樣不會傷害到別人。我確實就是這麽做的。因為我實在太累了,我也不想做一切有謂的或無謂的抗掙了。


    如今,隻有在夢境之中,我才可以舒暢、才可以暫時不顧現實中的困頓。雖然夢也不全是美好的,但還是比實現生活中的情況要好一些。而且,夢中的人也不用背負什麽責任。


    在我的生活已經徹底暗淡無光了以後。我曾經像夢遊一般地迴了一次北方的家。家中還是以前的樣子,甚至還比以前更破舊了。父母親和我一見麵,就抱怨起家中生活的艱難,並反複強調我應該盡好孝道。他們說,我之前做的還是不夠,並叫我以後應該怎樣怎樣。


    後來那位來串門的鄰居大嬸問我是否談對象了,因為畢竟年齡也不小了啊。我的母親這時卻恍然大悟,說我怪不得不積極往家裏打錢了,別是把錢用在談對象上去了。


    母親說,那可不行。由於咱們家太窮。這事不能急。隻有先讓家裏的日子好過了,才能考慮這些事。咱們村不是有好多大小光棍就是為了把家裏照顧好、向父母盡孝,才耽誤了自己的事嗎?


    母親又叫我想想人是從哪裏來的。她說,生命是父母給的呀,搞清楚了這一點,其他的事還算什麽呢?


    隨後。父母又跟我喋喋不休地說起村上某家女兒在外掙了大錢,讓父母過上了上等人的生活。因此那家人在鄉裏揚眉吐氣,讓咱們一家人以及養了沒用的孩子的人家妒忌紅了眼。


    以及某家兒子雖然混得不咋的,但是從外麵騙了一個資質不錯的女孩迴來,女方家還給他們家錢,等等。他們責問我,為什麽沒有那般本事?哪怕有人家的一半也好啊!


    不可否認的是,那次在家裏我被他們說得無地自容,並非常自慚形穢,也讓我徹底顛覆了以前的想法。


    這之前。在和梁纖露、武鳳交往時,她們曾說過,在解決個人問題時,我的家裏幫不上忙,真是沒用、又很是無賴。


    梁鶯的父母也是這麽說的。因為那個歪嘴以及梁纖露、武鳳所談的那些男子。都有殷實的家庭背景。相比之下,我的出生、背景便很讓她們鄙視。


    至於琴表妹,由於她和我是姨表親關係,她當然對我們家的情況了如指掌。她就曾經說過,她從來都沒把我當作一個正常的人來看。在她的眼裏,我以及我的家人都是垃圾,是沒有資格談正常的人生權利的。所以,她就是情況再不濟,也不會考慮因同情我而對我施舍什麽。


    她們以前都如此說,讓我也一度感歎自己出身不佳。並抱憾因此就沒有了更好的進身機會,從而改變命運,贏得別人的尊重。


    然而,父母這麽一說,我才徹底清醒了,我的想法與他們產生了很大的偏差。或許,我真不應該抱怨家裏什麽了。因為我欠家裏、欠父母實在是太多了。


    他們的想法、說法和琴表妹來要債時是類似的,由於所言非虛,我沒有理由不答應。盡管這些事會倒致我本人的徹底崩潰,也沒有辦法推脫。


    那次從家裏迴到這裏以後,我已心如死灰。我拒絕了一切其他活動。工作之餘,我就一個人到那一潭湖水的岸邊對著水深思。


    因此,我才發現了水的深遂。並隱約覺得,水中有幽怨的眼睛在眨著、有遊魂在沉睡或遊戈著。


    也許,我本來就和琴表妹所丟下的孩子以及攝影師所拍的那個孩子一樣,是個被愛遺棄的人。我們這種類型的人,對生活隻有絕望情緒。還由於自己所欠的債務甚多,多半是為了還債而活著的。


    我現在終於理解了翟二寶當初為什麽要那樣做,因為他的精神已經崩潰了。他和翟芳本來是兩廂情願、兩情相悅的情侶,結果卻被強大的世俗觀念生硬地拆散了。


    他們都遭到了至親人惡毒的辱罵與恐嚇,耗了那麽長時間,他們都已筋疲力盡了。現世的苦難到了難以承受的程度。又前程未卜,看不到一點希望。這便是人生莫大的悲哀。


    我覺得,翟二寶那時的精神是恍惚的、麻木的。所以在那個冬日的早晨,他的父親用那麽粗的柴棍子往他身上猛擊。他一點都不躲閃,而且都不叫一聲疼。


    在那個時候,他的身上都被父親打得血淋淋的了,不管怎麽說,他的母親和弟妹都是應該上前去阻止已近於瘋狂的他的父親呀。


    但是,她的母親腦子裏也是充斥著大義滅親的想法。她不但不勸住父親。還在一旁罵他,說打死這一個沒出息的禍害算了。他的弟妹那時也覺得自己的哥哥是個千夫所指的罪人,就應該受到嚴厲的懲罰。他們都沒有幫翟二寶說話。


    所以等父親打累了時,翟二寶爬起來徑直走到柴房拿起農藥就喝。這一切都是在他們一家人眼皮底下發生的。後來聽他的弟妹說,那時間他們才覺得父母做得過頭了。


    但是當時的他們由於年幼,少不更事,便被麵前的場景嚇呆了,所以沒有上前阻止傷痕累累的哥哥喝藥水自殺和後麵發生的事。當然這也是讓他們後悔終身的事。那後麵發生的事更為慘烈。


    我知道,我們那裏用的那種藥水其實藥性並不怎麽強。人喝了它,如果能得到及時的救治。是不會有生命危險的。村上就有過這種喝過又被救過來的例子。


    然而,翟二寶等來的卻不是家人的驚恐萬狀和及時救治。他等來的隻是,在他抽搐掙紮之時,父母抱來了一床被子,捂住了他的頭,讓他快點離世。


    據他的弟弟後來說。翟二寶抽搐之時,看到父母抱來被子,並說出要捂他的話以後,他就不動了,並安祥地閉上了眼睛。隨後被子底下的他幾乎沒有任何掙紮與反抗,臨走之前,他是那麽得平靜!他也終於解脫了。


    他的弟妹後來和我們說起了翟二寶那短暫的一生,那也件叫人痛心的事。翟二寶是家裏的老大,很小的時候,他就輟學而和成年勞動力一起外出打拚。多少年來。他掙的錢幾乎全部用來養家了。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因為我們所出生的那個地方實在是太窮了。如果家裏沒有一到兩個人在外麵拚命地做活掙錢,家裏的日子根本沒辦法過。


    翟二寶和我的情況有點類似。他和翟芳也曾是愛的那麽火熱,並海誓山盟要共度此生。但結果卻掙不過世俗的殘害。


    由此可見,一對年輕男女的愛。不管在他們自己看來是多麽轟轟烈烈,實際上卻都是非常脆弱的。我和梁鶯之間也是如此,身邊還有很多其他人的例子。於是我發現,愛是需要理由的。如果不講究理由,這愛也不能長久,或要以悲劇收場。


    翟二寶在那個冬日的早晨平靜地走了,然而,翟芳那平凡的生活還在進行著。這就像,我在這邊已是絕望至極,並業已走投無路;但梁鶯和歪嘴的生活還才剛剛開始。


    盡管武鳳辱罵了梁鶯,但她肯定要把這筆帳算到我的頭上來。因此,她便可以下決心好好地和歪嘴相處下去了,也就沒有什麽遺憾了。


    我真有可能在某一天,采取一種極端的方式把所欠的債給還上,那我也就輕鬆了。


    總之,從我自己身上以及前麵所說的那些事例中,我們不難發現,男性的悲劇命運要遠甚於女性。盡管風光八麵、吆五喝六的男性也為數不少,但總有一部分男性最終要跌入萬劫不複的境地。生活對於他們來說,已完全是一種磨難。這是他們的製造者――他們父母在製造他們時始料未及的。


    一部分人不考慮後果地放縱,加之後來一些女性勢利地逃遁,便已是在醞釀災難了。關於男人的悲劇,還可以用一個曆史事例來說明。


    明末清初的義軍領袖李自成本來是體製內的一名小職員,隻不過因犯了錯誤,有了短暫的牢獄之災。此時的他不僅失去了工作,他那有資色的老婆也給一個富人趁機占有了。出獄後,他的狀況糟糕透頂,沒有謀生的路徑,最低的生活也難以為繼。這是物質層麵的。


    另外,精神層麵的現狀又足以讓他絕望、崩潰。出獄後,他曾找到自己的老婆,希望她迴到自己身邊。然而,那個已成為了別人的小妾的女人已經習慣了富人家優越的生活,說什麽她也不願迴來了。況且出獄後,李自成的狀況也大不如前了。她迴來再跟他,就意味著要和他一起熬苦日子。


    這是明顯的避高就低的事。人畢竟是趨樂避苦的呀,這個女人迴不來了,也是正常的。這一切貌似都非常合情合理的事,卻足以讓李自成這個硬漢走極端。


    這事屬於典型的男人的悲劇。要是換作沒本事的一般人,要麽叫啊、跳的,要麽就默默歎息。不管如何,接下來隻能有他一個人獨自承受所有災難。


    但李自成可不是一般的人,後來他是為百萬大軍的統帥,可見其當時就是個很有潛質的人。走投無路之時,李自成投奔了外地的一個極端組織,開始了他的造反生涯,並成為了那個組織裏的一員悍將。當然,後來他潛了迴來殺人放火,發泄了以前的怨氣。


    當隊伍壯大了以後,他更是吸納很多情況和他類似的人。頭腦特別夠用的,便充當他的智囊集團;那些強悍的人,便成為了狠命殺伐的勇士。總之,他們造反伊始多半是為了發泄。在現有的社會中過不下去了,幹脆豁出去大幹算了。


    所以說,絕望的人要麽是自絕於世;要麽就給社會造成災難。當然,後者最後也要自絕於世,隻不過要鬧騰一陣子罷了。但那也不是任何絕望的人都能做到的。


    我本人就是一個沒用的人。絕望了、崩潰了,都不容易能找到一個知心的人說一說。你看,最終卻把這些煩心的事說給老師你聽。哎,我真是個沒用的人,給你丟臉了……”


    此時,朱雨深的頭已經疼得很厲害了。至於翟蘇雲後麵還說了什麽,他已經不想聽清楚了。實在忍不住了時,他便告訴翟蘇雲自己太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翟蘇雲這才醒悟了過來,他趕忙為朱雨深鋪好了床,安頓他睡下。朱雨深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個多小時。醒來時,他便要告辭。後來是翟蘇雲騎電瓶車送他迴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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