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憑一根竹杖,登了天梯,上了風曦雲影閣。


    閣樓之中居然有山川湖泊,星河鬥轉,四周雲霞繚繞,遠處還有瑤池美玉,一眼望去,仿佛千裏煙波,如夢似幻。


    瑤池邊上,立著一個人影。


    此人背對著梁言,穿一套幹淨的儒袍,雖然衣著打扮極為隨意,但整座閣樓的山光水色似乎都聚焦在此人周圍,仿佛他就是這片天地的唯一主宰。


    “碧海宮宮主梁言,見過令狐城主!”


    梁言遠遠的施了一禮,口中恭聲道。


    “不必多禮。”


    令狐柏頭也不迴,隻淡淡地應了一聲,聲音透過雲霧傳來,似遠還近,居然有一種不真切的朦朧感。


    兩人各自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梁言率先開口道:“多謝前輩贈我一場機緣!梁某能夠成就通玄,都靠前輩鼎力相助。”


    “用不著謝我。”


    令狐柏忽然輕笑了一聲,淡淡道:“我隻不過是送了你一場機緣,能否成就通玄,可不在我的算計之中。倘若你的肉身能夠經得住八大掌門的搶奪,自然可以修為大進,但若你經受不住,死了以後我也一樣可以從你體內取出輪迴印。所以無論你結果如何,都不會影響我的計劃。”


    梁言聽他說到這裏,臉色平靜,心中絲毫不感到意外。


    或者說,這就是令狐柏的為人,他不是窮兇極惡之人,但也不會有絲毫憐憫之心,此人所奉行的最大原則,就是等價交換。


    他可以給你各種機緣好處,但同時也會有相應的風險,雙方隻不過是各取所需,如果梁言當時沒有煉化天機匣,肉身被八大掌門當做戰場打成碎片,那現在就會是另外一種結局了。


    和這種人打交道,得時刻多留個心眼!


    不過梁言現在還是有些慶幸的,因為他至少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令狐柏雖然能看透自己體內的絕天道基和九轉金丹,但並不知道天機珠的存在!


    自己之所以能抗住八大掌門的爭奪,一是因為天機珠的力量洗煉了肉身,二是因為當時八大掌門被沈淩天重傷之下,還在彼此內鬥。


    否則以他當時的修為,十有八九會爆體而亡。


    令狐柏既然說出剛才那番話來,就證明了他並不知道梁言體內的天機珠,也不知道天機珠和天機匣的關係。


    “源初秘寶...........看來不簡單,居然連聖人都瞞了過去!”


    想到天機珠的妙用,梁言心中火熱,居然生出一種衝動,想要開口詢問令狐柏,究竟什麽是源初秘寶。


    但轉念一想,自己這不是自投羅網嗎?梁言心中暗笑一聲,又把這個念頭壓了下去。


    “你也不用想太多,經此一事之後,你已經是我碧海宮的宮主,今後在無雙域沒人敢動你!”


    令狐柏說著轉過身來,目視梁言道:“倘若有哪些不開眼的門派、世家敢在背後耍陰招,我準你動用無雙城的力量,斷其根基,滅他道統,讓這些勢力永遠消失!”


    這一番話聲音雖輕,但氣勢卻足,即便沒有動用任何法力,隻是簡簡單單的從他口中說出,也有一股霸道絕倫的威勢席卷而來。


    梁言心中一凜,暗道了聲“不愧是儒門霸道一脈的聖人!”。


    他知道對方之所以這麽說,是給自己喂一顆定心丸,即便自己吸了八大宗門的氣運,但隻要有他令狐柏在一日,這些宗門就不敢拿自己如何。


    “多謝城主!”


    梁言躬身行了一禮,抬起頭來,卻見對方的身後,瑤池岸邊,居然懸浮著一個鳥籠。


    再看那鳥籠之中,小小的方寸世界,卻有萬裏火山,千仞寒霜,時而熔岩爆發,時而天寒地凍,時而罡風唿嘯,時而毒氣彌漫。


    完全就是一副煉獄景象!


    而就在如此煉獄之中,居然還有一個藍衣小人,此刻被綁在一根燒得通紅的銅柱上,雙目微閉,看上去已經昏迷多時。


    “林月缺!”


    雖然已經縮小了無數倍,但梁言還是第一眼就認出了籠中之人。


    “哼,此人串通蠱王山,背叛無雙城,犯了我的大忌。若不是念在他以往有些功勞的份上,早就被我打得形神俱滅!”


    令狐柏冷哼道:“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須得罰他在我這鳥籠之中,受五百年的刑罰,之後再將他肉身打滅,隻放魂魄重入輪迴。”


    “輪迴.........”


    梁言聽了令狐柏的一番話,口中喃喃自語了一聲,忍不住問道:“令狐城主,這世間真有輪迴嗎?所謂的陰曹地府究竟是什麽地方?”


    “當然有輪迴。”令狐柏十分肯定地說道:“其實輪迴也是天道法則之一,隻要一日沒有登仙,即便是我等聖人,也要受那輪迴法則的約束。至於陰曹地府,涉及到一界本源,不是現在的你可以了解的。”


    “那我等死後,魂魄真的還能重生嗎?”梁言又問道。


    “魂魄隻要入了地府,進了輪迴,自然就可以重生。”


    令狐柏淡淡道:“隻不過人死之後,這一世的氣運就會從自己體內消散,重新迴歸於天地之間,這也算是對天道的一種反哺。即便是有大神通、大手段的修士,重生之後也隻能保留一丁點資質,隻比普通人強上那麽一點而已。”


    “至於轉世之後,能否修煉得迴來,完全就是未知之數了。若是第二世沒有修成正果,等到了第三世,那一點真靈就已經完全消散,和輪迴道中的芸芸眾生也沒有什麽兩樣,就連轉世之後究竟是人還是畜生都說不準了。”


    “輪迴之道原來是這樣的,梁某受教了!”


    梁言微微點頭,隨即又歎道:“凡人死於刀兵之禍,還能入那輪迴,可是我等修真之人,但凡到了金丹境以上,鬥法之時都能把對手的元神打散,等那一點真靈永遠消失,天地之間就再無此人了!”


    令狐柏觀其麵色,知道梁言初聽輪迴之道,道心生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裂痕,當即哈哈一笑,朗聲道:


    “糊塗!修行之道,便是破除萬難,一路向前。別人要殺我,我便先殺他!此生若不能登臨極境,還等來世做那豬狗之流?”


    令狐柏的這一番話振聾發聵,梁言如被當頭棒喝,道心上的那一絲裂痕也消弭於無形。


    “聖人講道,果非尋常!”


    梁言臉色恭敬,由衷地向令狐柏躬身行了一禮。


    “你今日前來,不是問這些的吧?”


    此時令狐柏微微一笑,又道:“我知道你有一肚子疑惑,也知道你會來這裏找我,但我隻能迴答你三個問題,可以想好了再問。”


    “這.........”


    梁言眉頭微皺,在心中暗暗思忖了好一會,才開口道:“那好吧,晚輩的第一個問題是:令狐城主和那位前輩究竟是什麽關係,為何他不直接把輪迴印交到你的手裏,而是通過我來轉送?”


    他所說的“前輩”,自然指的是九曲黃河塔下被鎮壓的黃衣老僧了。


    這個問題剛一出口,四周風雲忽的頓住,令狐柏雖然還站在原地,卻又好像和自己隔了千山萬水,中間煙霞嫋嫋,連麵容都有些看不清了。


    但梁言有一種感覺,似乎對方的臉色有些陰沉。


    這種詭異的安靜持續了半盞茶的功夫,忽聽令狐柏打破沉默,聲音從那嫋嫋雲霞的後方傳來:“如果是別人問我這個問題,早就被我一掌打殺了,唯獨你是個例外。”


    “你認識的那個僧人,與我乃是同盟關係,至於他為何要讓你來送這個輪迴印...........原因隻有一個,便是你的活死人之軀!”


    “活死人?”


    梁言微微一愣,有些沒明白過來,下意識問道:“這和輪迴印有什麽關係?”


    令狐柏笑道:“活死人跳出輪迴,本身可以作為輪迴印的容器。但最關鍵的還是,身為活死人,沒有人可以推測到和你有關的一切!”


    梁言聽到這裏,心中一動,隱隱猜到了什麽。


    黃衣老僧和令狐柏所圖謀的東西,或許不僅僅隻是一個蠱王山,而且這兩位聖人似乎還有別的忌憚,隻能暗中行事,並不敢明目張膽。


    他雖然修道時間不長,但在外闖蕩的時間卻不短,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了解的越多越好,如果知道的事情超出自己修為境界太多,非但沒有半點好處,反而會引來殺生之禍。


    梁言心念電轉之間,明白這件事情問到此處,就已經是極限了,如果再往下深究,就算令狐柏肯說,自己也未必敢聽。


    他沉默片刻,也不去打聽黃衣老僧的來曆,把剩下兩個提問的機會放在了與自身相關的事情上。


    “第二個問題:《魚龍舞》究竟是什麽來曆,為何要傳授給我?”


    “《魚龍舞》乃是碧海宮的第一任宮主溫嵐飛所創,當年他曆經三災九難,最終破劫成聖,成為了當時無雙城的城主。爾後因為某些原因,溫嵐飛離開了南極仙洲,但這一部《魚龍舞》卻是傳了下來..........”


    令狐柏淡淡道:“至於為何傳授給你.........因為我想讓你給我做餌,試探碧海宮中有無叛徒,而且上一任碧海宮的宮主曾經與我有過約定,萬一他身死道消,我可代他傳道。”


    聽了他的話,梁言微微點頭道:“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功法如此精深奧妙,原來是聖人所創,能夠直指大道!”


    “嗬嗬,想要成聖,可不是靠一部功法就能做到的。”


    令狐柏淡淡一笑道:“要知道人族功法萬千,百家爭鳴,這些頂尖大派都不會覺得自家傳承的功法弱,但成聖者又有幾人?”


    梁言知道他說的是實情,放眼整個南極仙洲,茫茫疆土,浩瀚無邊,但能成聖的修士才不過二十幾人而已。


    成聖之前有三災九難,所有人都是如履薄冰,沒人敢說自己就一定能挺得過去。


    梁言稍稍思忖了一會,又問出了自己的第三個問題,同時也是他最關心的一個問題:


    “令狐前輩,我在修煉《魚龍舞》第一層的時候,體內經脈中生出了一股極其細微的靈力,這股靈力似乎有自己的意識,令狐前輩可知道這是為何?”


    《魚龍舞》精深奧妙,即便是以梁言的資質和根基,也有些一知半解。想了半天,他還是把第三次提問的機會用在了這裏。


    令狐柏雖然不是主修劍道,但他身為儒門聖人,眼光見識肯定要比自己強出太多,或許會知道這裏麵的原因也說不定。


    果然,令狐柏在聽到他的問題之後,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淡淡道:“你身為劍修,曆盡千辛萬苦才修成劍丸,可知道接下來的劍修之路又是什麽光景?”


    “這.........晚輩不知,還請前輩解惑!”梁言拱手道。


    “嗬嗬!”


    令狐柏輕輕一笑,右手向前一撥,周圍雲霧盡皆散去,隻聽他的聲音朗朗傳來:


    “天下劍修共有三種,下品者煉器,中品者修身,上品者合道!劍修的前麵三個境界:劍胚期,劍罡期,劍丸期,統統都是煉器,在高手眼中隻屬於小道。而從第四個境界開始,才是修煉自身的階段!”


    梁言聽得心神一動,急忙問道:“那劍修的第四個境界是什麽?”


    “便是‘劍嬰境’了!”


    “劍嬰?”


    “不錯,取所煉劍丸之靈,采天地五行之精,合自身劍道之修為,融先天造化之氣,凝而為嬰,是為‘劍嬰’!”令狐柏緩緩說道。


    “如此說來.........難道我體內的那一點靈力,竟然與‘劍嬰’有關?”


    “正是如此!”


    令狐柏笑道:“你體內的那一點靈力,是因為修煉了《魚龍舞》功法,提取自身劍道修為演化而來,也就是‘劍嬰’的雛形!”


    “因為你的劍道根基極為深厚,故而凝煉劍嬰雛形的過程十分順利,僅僅五年就已經將《魚龍舞》的第一層功法修煉完成,但若想修煉後麵的功法,甚至‘劍嬰’大成,我剛才所說的四個條件缺一不可!”


    令狐柏的一席話,令梁言茅塞頓開。


    “怪不得我第一層功法大成之後,再往後麵修煉就十分困難了,原來是因為這些東西並沒有寫在《魚龍舞》中!”梁言心中恍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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