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閣是天河城下遊消息最為靈通的地方,這裏龍蛇混雜,各門各派的修士都有,平時如果想要打探消息,這裏乃是一處絕佳的場所。


    蓮心大士之所以來到這裏,也是想聽聽別人的口風,看那老僧和梁言有沒有在天河城中鬧出事來。


    但令他失望的是,在春江閣中坐了許久,雖然聽到了天河城疆域內的各種傳聞,卻唯獨沒有黃衣老僧和梁言的半點消息。


    “不應該啊..........靈鼇真人雖說還未脫劫成聖,但其手段也差不到哪裏去,再加上天河城主韓千山,有他們兩個在,瘋和尚為何還能隱藏至今。”


    蓮心大士眉頭微皺,揮手屏退了身旁的兩個女修,又端起桌上的一壇“春江夜雨”猛灌了一口。


    美酒入喉,先是一股微微的涼意劃過舌尖,潤過喉嚨,緊接著這股涼意沉入腹中,頓時又化作一股暖流,流淌在自己的四肢百骸。


    這股酒意一波三折,仿佛含苞待放的少女,柔腸百轉之間,又有一股微醺的酒氣上衝腦門,讓人精神一振,隻覺渾身毛孔無一處不舒坦,無一處不妥帖。


    “好酒!”


    蓮心大士忍不住稱讚了一聲,端起桌上酒壇,又咕咚咕咚地猛灌了幾口。


    他這些年時常在外奔走,隻為心中一個執念,雖然知道這執念難以達成,但卻從未想過放棄。


    如今酒入愁腸,勾起蓮心大士的往事,竟是現出幾分蕭瑟之氣。


    不過這股蕭瑟也隻是一瞬之間,下一刻蓮心大士的臉上就已經波瀾不驚,甚至露出風輕雲淡的笑容,將壇中美酒一飲而盡。


    便在他大口痛飲之際,春江閣閣樓後方的一個房間上,卻傳來了一陣舒緩的琴音。


    琴聲低沉,委婉連綿,猶如夜空下的山泉,從幽穀中蜿蜒而來,緩緩流淌。


    在場眾人聽得琴聲響起,都不由得停下了交談,其中幾個身背古琴的修士,更是坐直了身子,看上去對琴音的主人極為恭敬。


    那琴聲悅耳動聽,由初始的低沉,漸漸轉為明快,眾人隻覺得自己置身於花海之中,周圍都是展翅飛舞的蝴蝶,各個撲閃著靈動的翅膀,帶著他們的靈魂向遠處飛去。


    閣樓上方,房間的帷幕之後,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窈窕的身影。


    不少人的目光流轉,神識散開,想要一睹帷幕後的真容,卻被無形的禁製所阻隔,隻能看見素手輕佻,纖纖玉指在琴玄上輕彈淺奏。


    隨著眾人沉浸其中,那琴聲也開始一波三折,有時如出穀黃鶯,有時又如珠落玉盤,起承轉合之間,竟沒有絲毫遲滯之感。


    隨著最後一指撥弄,那琴音居然在高潮處戛然而止,眾人隻覺前一刻還在青雲之巔,下一刻已然返迴塵世,心中都是鬱悶不已。


    整個春江閣一時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一絲失落之色。


    半晌過後,才有一人大著膽子叫道:“樂道友!怎麽隻彈了一半啊!”


    “對啊,這才剛剛聽到妙處,怎麽就戛然而止了!”有人附和道。


    也有人笑道:“林道友犯癡了,如此仙樂,能聽到半曲足矣,何必奢望太多。”


    .............


    閣樓之中,眾人議論紛紛,那簾幕後的人影卻是端坐不動,半晌過後,方才有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傳出:


    “諸位稍安勿躁,非是妾身不願意再彈下去,而是這曲譜隻有一半,妾身又不想狗尾續貂,今日隻能彈奏到這裏了。”


    眾人聽後,臉上都露出了惋惜的神色,雖然還有些人不相信,但此刻也不會多說什麽,又重新開始飲酒作樂,整個閣樓再次熱鬧起來。


    “姓樂?”


    蓮心大士此刻卻是微微皺眉,半晌後又搖了搖頭,有些自言自語地說道:“不會這麽巧的............”


    他自飲自酌,心神恍惚,旁邊一張酒桌上,卻有五個金丹境的修士正在開懷暢飲。


    其中一個身高九尺,上身赤裸,腰間纏著一個銅皮大鼓,渾身肌肉虯結,看上去像是煉體修士。


    此人將手中的一大碗酒飲下,便哈哈笑道:“樂道友的仙音果然名不虛傳,不枉灑家特意趕來此地,今日算是長見識了。”


    旁邊的一位黑袍男子聽後,卻是滿臉不解地問道:“小弟是第一次來天河城,不過之前也聽說過樂道友的大名,據說她從不輕易施展琴技。看今天也不像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怎麽會突然在春江閣中雅奏?”


    “哈哈哈!木道友,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酒桌之上,一位頭戴綸巾,青衣長袍的老儒撚須而笑,緩緩開口道:“再有十天,就是城主韓千山出關的日子,他老人家這次閉關足足有五百年之久,春江閣閣主最近每日都會在這裏彈奏一曲,也算是祝賀城主出關了。”


    “閉關了?怪不得!”


    蓮心大士聽得心中一動,暗暗忖道:“如果韓千山不在的話,那以黃衣老僧的神通,還真有可能瞞天過海!”


    “這麽久都沒有消息傳出來,莫非是那瘋和尚已經成功盜得丹藥,帶著姓梁的小子逃出城去了?”


    蓮心大士越想越有可能,心中忽然有些煩躁起來。


    便在此時,旁邊那桌的赤膊大漢又開口問道:“天河城城主閉關,我怎麽之前沒聽到任何消息?這不聲不響的,居然都快要出關了!”


    “你們當然不知道了!這一次韓城主可是秘密閉關,據說是因為參悟了某種驚天動地的神通,要不是我師傅位列天河城通玄真君之一,恐怕也不會知道得這麽多。而你們這些天河城外的修士,自然就更不會知曉了。”


    青衣老儒緩緩道來,語氣雖然平淡,但話裏話外都透露著高人一等的姿態。


    其餘四個修士聽後,非但沒有覺得半點不妥,反而紛紛拍起了馬屁,這個說他消息靈通,那個說他師承淵源,聽得這老儒也是笑容滿麵。


    幾人阿諛奉承過後,就聽其中一位黑袍男子笑著說道:


    “韓城主的一身修為,早就已經超凡入聖,如今又閉關參悟無上神通,此次出關,恐怕在南極仙洲是難逢敵手了。”


    “不錯!”


    旁邊的一位紫須老者亦是點頭笑道:“要說韓城主最出名的一戰,當然是蒼瀾湖之戰,當年的對手可是佛宗怒僧啊!那一戰打得天昏地暗,八百裏蒼瀾湖湖水一滴不剩,兩人大戰三天三夜,最後鬥了個平分秋色,至今還有不少人去蒼瀾湖觀摩兩人留下的聖痕。”


    “哈哈,這一段我知道!”黑袍男子接口道:“那一戰過後,兩人還擊掌為誓,約定五百年後再戰,可惜不久之後怒僧便消失無蹤,那約鬥之事自然也無從談起,說來也是可惜了!”


    桌上的幾人聽後,都是有些惋惜之色,唯獨那青衣老儒冷哼了一聲,淡淡開口道:


    “什麽平分秋色!那時候我們城主分明穩壓怒僧一頭,若非顧忌佛宗臉麵,隻怕早就給他一掌拍個稀爛,還說什麽擇期再戰,隻不過是給個台階下罷了。”


    他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又接著道:“再說了,就算怒僧當年勉強能接下城主幾招,如今也不可能再是對手,此番城主出關,放眼整個南極仙洲,還有幾人能直攖其鋒?”


    青衣老儒的這一番話,說得豪氣幹雲,紅光滿麵,仿佛他自己也是什麽英雄人物。旁邊幾人聽後,雖然心裏暗自嘀咕,但表麵上卻紛紛附和,各自點頭稱是。


    這幾人推杯換盞,一邊貶低怒僧,一邊抬高韓千山,說得興起時,那怒僧竟是連韓千山一招也接不住。


    便在這五人滔滔不絕,天花亂墜之時,旁邊卻有一個聲音冷冷傳來:


    “你們幾個,見過怒僧嗎?”


    酒桌前的五人同時愣了愣,隨即轉過頭來,隻見身後不知何時起,居然站了一個身著月白僧袍的年輕和尚。


    那五人雖然看不透他的修為,但見他氣勢不凡,而且也是佛門中人,都不約而同地沉默了起來。


    不過片刻之後,就聽那青衣老儒笑了笑道:“怒僧?我沒見過,可能是當年一戰之後怕了韓城主,如今躲起來不敢見人了!否則怎麽解釋,這麽多年來都沒見他現身過?”


    “好!很好!”


    蓮心大士怒極反笑,冷冷喝道:“怒僧久不出世,倒叫世人忘了他的手段!憑你們幾個醃臢貨色,也敢在背後評頭論足!”


    他說話的同時,一股絕強的氣息散發開來,將酒桌前的五人牢牢鎖定在裏麵。


    那五人都隻是金丹境的修為,如何抵擋得住蓮心大士化劫境的威壓?僅僅一眨眼的功夫,就已經臉色蒼白、汗流浹背,滿眼都是驚懼之色。


    “前輩........前輩........有話好說,莫要動怒!”


    赤膊漢子、紫須老者以及黑袍男子此刻都已經癱坐在地上,開始向他求饒。唯獨青衣老儒,雖然也是臉色蒼白,但卻依舊沒有服軟,反而咬牙說道:


    “這裏可是天河城,就算閣下修為高深,難道還要在這裏動手不成?”


    蓮心大士的目光微微一凝,手中靈力匯聚,一股絕強氣勢席卷四周,讓春江閣中的其他修士都遠遠避了開來。


    便在他的氣勢上升到頂點,即將向前跨出一步的時候,身後卻忽然有個聲音淡淡道:


    “道友何必動怒呢,隻不過是幾個小輩妄言而已,不值得你在此出手。”


    說這話的人帶著懶洋洋的語氣,似乎有些玩世不恭,可蓮心大士聽後,卻是微微一愣,接著猛然轉過了頭來。


    “三癡道友?!”


    ..............


    通天河中遊,一座朱紅色的大院,足足數百裏方圓。


    院子裏麵建了數十棟低矮的樓閣,每一座樓閣之間,都有青玉石板鋪就的道路,上麵煙霞蒸騰,好似人間仙境。


    上百名身穿青衣,腦後雙髻的小道童正穿梭於青玉石路上,往返於各個閣樓之間。


    他們有的手托香爐,有的捧著木盤,還有的提著幾個葫蘆,各個形色匆匆,看上去像是在幫人煉丹。


    有的道童走進一座閣樓後,就三、四天不出來,等到下一個前來換班之時,已經是滿臉疲倦。


    隻不過這裏道童雖多,卻有一個建築,從始至終都沒有人靠近。


    那就是院子中間,一座三層高的金色寶塔。


    這座寶塔的外形十分奇特,下麵兩層占地極廣,足有數裏方圓,外形也很圓滑,可到了最高層卻突然向內收斂,看上去像個巨型丹爐。


    寶塔的頂端時不時有青煙冒出,然而寶塔周圍卻沒有任何一條青玉石路,更沒有一個童子敢靠近這裏。


    此時的青玉石道上,一個年紀最小的小道童忽然停下了腳步,眼珠咕嚕咕嚕轉了幾圈,然後滿臉疑惑地看向了那座寶塔。


    他身後還有一名十二、三歲的道童,看上去年紀最長,此時見他停下腳步,就立即開口喝道:


    “你怎麽還有時間發愣啊,檀香樓內還有主上的一爐‘存神丹’要扇火,若是延誤了時辰,你我都要吃不了兜著走,趕緊的!”


    “可是.............師兄...........你不覺得奇怪嗎?中間那座‘元陽天金’塔從什麽時候開始冒煙了?”


    “咦?”


    後麵那個道童順著他所指的方向看去,也是眉頭微皺,喃喃道:“還真是!我到這裏煉丹也有三年了,還是頭一迴見著。”


    “你也覺得奇怪吧?”年紀小的道童嘟噥了一聲,又接著道:“要不.............咱們過去瞧瞧,說不定..........”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身後的道童在後腦勺上敲了一記爆栗。


    “想什麽呢?不要命了?”


    年長的道童沒好氣地說道:“你來這裏的第一天我就告訴你了,隻能走有青玉石板的道路,如果剛把腳踏出石板路一步,立刻死得連灰都不剩!你再睜大眼睛瞧瞧,那座‘元陽天金’塔的附近,有青玉石路嗎?”


    年輕道童仔細看了幾眼之後,有些訕訕地迴答道:“沒有...........”


    “那不就得了,做好我們分內之事,其他的別管!”


    “哦.........”


    年輕道童應了一聲,有些無奈地收迴目光,轉身跟上了年長道童,沿著青玉石板,朝另外一座閣樓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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