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蝶仙聽他如此一問,先是微微一愣,繼而又笑了笑,開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怎麽,難不成你想讓我跟你離開?”


    梁言搖了搖頭道:“我知道你不會放棄弈星閣的,隻是如此重擔壓在你一人身上,有些擔心你承受不來。”


    “那我倒要謝謝你的‘擔心’了。”唐蝶仙輕笑道:“你大老遠跑到我弈星閣的洞府中來,不是就為了和我說一聲‘擔心’吧?”


    “我是想最後再看你一眼,今日過後,我便要啟程離開南垂了。”梁言平靜地說道。


    “離開南垂?”


    唐蝶仙的臉色微微一變,隨即又歎了口氣,幽幽說道:“不走行不行?”


    梁言臉色堅定地搖了搖頭道:“留在南垂已經對我的劍道修行沒有任何幫助,而我想要在劍道之上更進一步,就必須去往南極仙洲。”


    “那你知道我這些年又是怎麽過的嗎?”


    唐蝶仙深吸了一口氣道:“如今的弈星閣,金丹境修士不足一手之數,當年南垂大戰中,老祖身受重創,如今長年閉關養傷,根本足不出戶。反倒是趙國那些後起的宗門暗中結盟,雖然表麵上對我弈星閣依舊恭敬,但私下裏已經開始蠶食我們的資源。”


    “我身為唐家獨苗,如今的弈星閣閣主,每日枕戈待旦,隻恨自己修為不夠,難以壓服各派,或許有一天,我們弈星閣也會成為曆史的塵埃...........”


    她說到這裏,臉上神色越來越陰沉,梁言看她表情,心中也有幾分了然。


    通過這些年,他大概知道了弈星閣的曆史。


    弈星閣的創派祖師陸北遊,一生總共收過三個親傳弟子,分別是花滿天、卓航以及唐遠海,自從他消失之後,這三個弟子就共同執掌弈星閣,也就是弈星閣的三大勢力:花家、卓家以及唐家。


    花家老祖坐化之後,後世之中並沒有傑出的繼承之人,隨著數千年的時間過去,已經漸漸被擠出了弈星閣的權力中心。


    桌家和唐家明爭暗鬥多年,但終究還是慢其一步,就在數百年前,現任的唐家老祖率先突破境界,成為弈星閣唯一的通玄境修士。


    此後卓家多次受到打壓,好幾個有望衝擊通玄之境的修士,最終都被唐家老祖以各種借口鎮壓,自此徹底斷了希望。


    這也是為何卓雲天會挖空心思,勾結九幽盟,意圖謀反弈星閣的原因,因為隻要唐家老祖一日健在,那他整個卓家就永無出頭之日。


    弈星閣自陸北遊以後,但凡接任閣主位置的,都是花、卓、唐三大家族中的修士。


    隨著卓雲天的叛走,原本共同執掌弈星閣的三大勢力,也就隻剩下了唐家,而唐小雲又在五十年前那場大戰中戰死,故而這個重擔最終就落在了唐蝶仙的身上。


    這也是為何她的修為隻有聚元境初期,卻能接掌弈星閣的原因。


    這既是權利,亦是重擔。


    如果是在弈星閣全盛之時,自然誰都想當這個閣主,但如今弈星閣日漸式微,隻靠一個通玄老祖震懾四方,而且這位老祖還是身受重傷,大限將至,如果她不能在百年內有所突破,隻怕就要坐化於宗門之內。


    一旦此人坐化,趙國境內,那些長期被弈星閣壓製的宗門,以及覬覦弈星閣資源的別國宗門,說不得都要乘火打劫。


    到了那個時候,弈星閣就真的是萬劫不複了。


    唐蝶仙以唐家傳人的身份登上弈星閣閣主之位,每日想的都是如何振興宗門,如何光耀唐家,同時又要刻苦修煉,提高自身實力,這些年當真心力交瘁。


    梁言雖然沒有經曆過她的種種,但也料想這五十多年來,此女過得也並不好受。她雖為修真之人,卻被迫卷入宗門紛爭,還不如世俗中的閑雲野鶴,雖然壽命短暫,但卻樂得逍遙自在,無拘無束。


    隻是他現在乃是一個局外之人,縱然心有憐惜,卻也無法勸慰什麽。


    而且他也知道唐蝶仙的性格,此女外柔內剛,一旦決定好的事情,就絕不會因為自身感情而荒廢,像情愛之類的東西在如今的唐蝶仙看來隻是小道,要她放棄宗主重任,是絕不可能的。


    如今時過境遷,兩人都不再是當年那純真的少男少女了,就連梁言也心有所屬,此次前來,隻不過是和自己的過往告別而已。


    他看了唐蝶仙良久良久,方才輕輕一歎道:“我要走了,今日一別,或許永不相見,隻盼你武運昌隆,宗門複興,將來大道可期。”


    梁言說完這番話,轉身便欲離開,然而才剛剛邁出一步,就被人從身後拉住了衣袖。


    他轉過頭來,隻見唐蝶仙站在自己身後,臉上再也沒有剛才的從容淡定,眼睛紅紅的,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澀聲道:


    “留下來幫我一次行不行?我知道你和弈星閣有嫌隙,可當年的唐小雲已經戰死,卓雲天也已叛宗,隻要你答應留下來,從今以後便是我弈星閣的副閣主,宗內七脈都要聽憑你的調遣,宗內資源也可隨你調度,隻要你答應幫我............”


    唐蝶仙聲音哽咽,還在繼續勸說著什麽,然後後麵的話梁言已經聽不太清了,他看著這個曾經在自己心中占據了所有位置的女子,目光忽然變得有些模糊。


    與此同時,一個名叫“無心”的魔女身影,卻在他的腦海之中漸漸清晰了起來。


    冥獄的五十年,同生共死,互相扶持,那一點一滴,此刻都縈繞在心頭,原來這個魔族女子的容貌,早已深深刻在了他的腦中!


    也就是這一個轉身,終於讓梁言看清楚了自己的內心,也就是這一瞬間,他終於放下了自己的心結。


    唐蝶仙的話語還在斷斷續續,可還沒等她說完,梁言就輕聲打斷道:


    “唐閣主,你的心亂了。”


    他此言一出,唐蝶仙立刻怔在了原地,本來想好的諸多說詞,此刻全被堵在了嘴邊,竟是一句都說不出口了。


    她盯著梁言看了半晌,似乎想要看穿他的內心,然而對麵這個男子卻是臉色平靜,隻淡淡道:


    “明日就是登台大典了,唐閣主不要在這個時候亂了心境,否則對貴宗來說,並非什麽好事。”


    唐蝶仙恍然迴神,之前那幅泫然欲泣的模樣慢慢消失不見,臉色也逐漸變得冷淡起來。


    她伸手將一縷發絲捋至腦後,低頭又看了一眼身前的池塘,忽然輕聲道:


    “非是我心亂,而是今夜雜念太多..........便如這池塘清水,看似風平浪靜,但水麵之下可能已經是暗流湧動,世事詭譎,我等又豈能全部看透?”


    梁言聽得眉頭微皺,也順著她的目光向下看去,隻見池塘之中,有幾遊魚正肆意歡快,而且池水清澈,足以見底,根本沒有暗流湧動一說。


    “也許是她年久操勞,明日又即將正式接任閣主,故而心中負擔太重..........”


    梁言想到這裏,暗自歎了一口氣,也不再多說什麽,隻是最後看了唐蝶仙一眼,轉身便離開了閣樓大院。


    而唐蝶仙此刻,卻怔怔地看著池水發呆,似乎對他的離去毫無所覺...........


    梁言離開錦繡穀之後,並沒有在弈星閣停留,而是直接奔著穀口走去。


    他當年雖然放下狠話,要劍挑弈星閣,但隨著唐小雲的戰死以及卓雲天的背叛,這段恩怨終究還是被其放下。


    如今的弈星閣人丁凋零,高手不多,如果他再恣意妄為,很有可能會毀了弈星閣的傳承。


    所以他這次前來,並沒有正大光明的拜山,而是偷偷潛入,與唐蝶仙私會一麵,這樣就將雙方的衝突降到了最低,不會再有大打出手的場麵了。


    梁言與唐蝶告別之後,再度運轉天機珠和“緣木道”法術,將自己的行蹤隱藏,一路上沒有絲毫停留,徑直奔著穀外走去。


    然而當他穿過山穀穀口的時候,卻敏銳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安靜,實在是太安靜了!


    周圍的一切寂靜無聲,就連飛鳥都不曾經過。


    梁言心中一動,猛然抬頭,卻發現原本端坐在穀口山頂上的五個老儒,此時已經完全不見了蹤影,弈星閣身為五大上宗之一,現在諾大的穀口,居然沒有半個看守之人!


    “奇怪!”


    梁言心中暗忖了一聲,隱隱有一絲不好的預感。


    便在此時,半空之中忽然有一道藍色光柱猛然射出,居然朝著他所在的位置當頭罩下。


    這道光柱速度奇快,而且範圍巨大,幾乎將他周圍的百丈方圓全部覆蓋,原本隱匿蹤跡的梁言在這道光柱範圍內,立刻無所遁形,直接暴露了出來。


    這時便聽到半空中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哈哈笑道:


    “好險啊,差點就讓這小子從咱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幸虧我提前祭出了‘照空境’!”


    話音剛落,便有一名身穿儒袍,留著山羊胡子的矮個老者自虛空之中緩緩現身。


    隻見他手持一麵精致的古鏡,鏡中藍光綻放,正是此寶將梁言的蹤跡給照了出來。


    “沒想到此子的隱匿之術如此高明,今日若非聞老先生的‘照空鏡’,我等隻怕是白來一場了。”


    伴隨著這個聲音響起,又有一個人影自半空緩緩現身。


    此人居然是個七歲孩童,生得唇紅齒白,穿一套褐色長袍,袖口幾乎拖到腳下,雙眼邪異非常,似乎有攝魂奪魄之威!


    梁言此時被藍色鏡光籠罩在內,自身行蹤雖然無法隱藏,但也沒有受到什麽傷害。隻不過他看向頭頂高空的兩人時,嘴角卻是微微抽搐了一下。


    因為這兩人的修為境界,都已經超過了金丹期的極限,也就是通玄真人!


    整個南垂能有此等修為的,不超過一手之數,故而這兩人的身份已經唿之欲出了。那儒袍老者想必就是縹緲穀的太上長老聞太師,至於那褐袍童子則是皇絕宮的太上長老“魔蠍童子”。


    梁言臉色陰沉,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何會在弈星閣的山穀穀口,遇到這兩人。


    便在此時,又有一個人影自高空緩緩現身,這人他卻再熟悉不過了,正是乾元聖宮的太上長老鴻羽道人。


    兩年前梁言和阿呆在乾元聖宮聯手將其重創,如今他雖然傷勢稍稍恢複,但臉色依舊有些蒼白。


    看到鴻羽道人的出現,梁言瞬間明白了過來,今日之局,定是此人所布!


    “小賊,今日你是插翅難飛了!”


    鴻羽道人懸浮半空,哈哈笑道:“當年你大鬧我乾元聖宮,打殺我門下弟子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天啊!”


    麵對鴻羽道人的囂張氣焰,梁言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隻是淡淡開口道:“縹緲穀和皇絕宮的兩位,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來趟這趟渾水?”


    “哼,你殺心太重,當年蒼崖山張家滿門被屠,據我調查,兇手正是你。而且還有傳聞說你與魔族妖女勾結,企圖顛覆我人族腹地,我聞某此來,便是要斬妖除魔!”聞太師一臉正義凜然地說道。


    “嘿嘿,聞老先生所言不錯。”魔蠍童子在旁笑道:“不過我等也不是窮兇極惡之人,隻要你肯主動交出劍罡、劍丸之法,再把同時修煉四道劍罡的秘訣和盤托出,我等也不是不可以考慮留你一條生路!”


    “不錯!”


    聞太師點了點頭,喝道:“還有‘淨塵陽焱’,也要一並交出!”


    “哈哈哈,好個‘斬妖除魔’!我看是‘殺人越貨’吧?”梁言似乎聽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片刻之後,又見他眉頭微皺,接著開口問道:


    “你們是怎麽知道我一定會來這裏的?”


    “這個嘛..........嘿嘿,就要問問你的老相好了!”鴻羽嘿然冷笑道。


    他的話音剛落,梁言身後的弈星閣山穀中,就有十數道遁光同時出現。


    其中一人身著白衣,容貌清秀,正是不久之前還與他見過麵的唐蝶仙。


    而在此女的身旁,還站著一個駝背老嫗,手持一根雕花木杖,一身修為已經達到了通玄之境。


    “是你.........”


    梁言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


    唐蝶仙的臉色平靜如水,此時緩緩開口道:“梁言,你別逞強了!隻要答應迴頭,入我弈星閣門下,再將劍丸之法公布於眾,老祖便可護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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