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房間裏,窗簾高懸。餘薑海昨晚剛上了個夜班,正躺在床上睡覺。

    忽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被吵醒的他氣惱地用被子蒙住了頭,但打電話的人非常有韌性,遲遲不肯停撥。餘薑海隻得無奈地把手機放到耳邊,聲音略帶嘶啞地問道:“你好?”

    “你上次介紹來的人不行,”電話裏傳出東歐男的德語,“效率太低,德國人已經跟我投訴兩次了,今晚不能再用。你馬上再找幾個手快的給我,就現在。”

    “前後我已經給你介紹過10個人了,每次你都說德國人投訴他們。”餘薑海皺著眉頭坐了起來,從床頭櫃上的煙盒中抽出一根煙,鬱悶地點著,“那你答應我的銀行清潔工的職位什麽時候可以簽?上次你說這周就可以,怎麽到現在一點動靜都沒有?”

    電話裏傳來兩聲冷笑,然後是“哢嗒”的一聲,緊接著是一串嘟嘟音。

    餘薑海叼著煙,心事重重地一把拉開窗簾,窗外的陽光正好,一下曬滿了整個房間。

    *

    剛一上班,所有和展會工作有關的人都被通知到會議室裏聆聽領導講話。

    冬一晴到的比較早,貓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她這兩天缺覺,在會議室明亮的光線下眼皮竟然開始打架。雖然九點已過,但領導還沒來。她將身體輕靠在旁邊的牆立柱上,打算在正式開始前能睡一會兒是一會兒。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碰了碰她的手臂,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耳旁立刻響起稀疏的掌聲。冬一晴精神一振,一邊揉著惺忪的倦眼一邊賣力鼓起掌來。

    第一個上台致辭的是一名中年德國人,冬一晴聽他發言的內容感覺他似乎是公司的股東。她正準備把自認為重要的內容記到記事本上,猝然發現自己的筆寫不出字來。她焦躁地在本子的空白頁上畫了兩筆,但空白頁上隻留下兩道深深的筆痕。

    她不禁有些懊惱,一定是昨晚自己寫字太多把筆水用完了。

    她小聲問旁邊專注看著前方的女生:“不好意思,你有多餘的筆嗎?我的筆沒水了。”

    聽到請求,女生沒說話,扭身從另一側的挎包裏直接摸出一根簽字筆遞給冬一晴。冬一晴接過筆,小聲感謝了一句,那名女生一扭頭,看著冬一晴的臉微笑著小聲說:“不用謝。”

    冬一晴一下愣住了,坐在她旁邊的竟然是車荔子。她疑惑地看了看車荔子的身邊,卻沒有發現張碩的身影。

    “你怎麽坐在這?”冬一晴壓低了嗓音問道。

    “我為什麽不能坐這?”車荔子扭過頭,目視前方,反問道。

    今天的車荔子換了一身行頭,一身黑色小西服看起來十分幹練和職業。

    “你難道不該坐在領導身邊嗎?”冬一晴邊寫邊問。

    “你是說張英飛嗎?”車荔子輕笑了一聲。

    冬一晴還沒來得及說話,耳旁又是一陣掌聲,德國人緩步走下台,張英芳一身紅裝走上了講台。

    冬一晴連忙閉嘴,豎起耳朵仔細地聆聽張英芳的講話。

    出乎她意料的是,張英芳的脫稿講話非常簡短,全部發言不超過五分鍾。她沒有喊任何口號,也沒有描繪什麽美好願景。她很實在地講了為什麽公司要參加展會,通過展會希望實現什麽效果,為了實現效果她對展會上設立的每個崗位有什麽樣的期待和要求。

    她全程用英語發言。雖然發音中還帶著南方口音,但張英芳臉上的信念,讓冬一晴忽然有種肅然起敬的感覺。

    “最後,我希望你們每個人都能腳踏實地,認真地做好手中的每件事。我要說的就是這些。謝謝大家。”張英芳微微欠身,闊步走下講台。

    冬一晴一邊鼓掌一邊琢磨張英芳剛才的講話內容。

    接著上台的是張英飛。相比姐姐,他的口才一下就遜色了不少。他笨嘴拙舌照本宣科地講了很多場麵話,演講中不時冒出的“嗯,啊,就是……”等口頭禪顯得極其囉嗦。冬一晴歎了口氣,搖了搖頭。

    “所以換你你會呆在這種人身邊嗎?”車荔子突然問道。

    “嗯?”冬一晴對這個問題措手不及。

    “我肯定不會,”車荔子的目光和語氣都很堅定,“我肯定站到張英芳的旁邊。”

    冬一晴驚愕地發現自己和車荔子的想法不謀而合。

    “接下來,請所有的翻譯人員去3號會議室,銷售人員原地不動,顧問去……”講台上的張英飛拿著一張紙高聲念道。

    車荔子站起身,拎著包就往外走。

    “哎,筆還你。”冬一晴連忙在她身後喊道。

    “送你了。”車荔子甩了下頭發,頭也不迴地朝前走去,腳下的高跟鞋發出一陣急促的嗒嗒聲。

    3號會議室麵積不大,看起來也就20多平。

    冬一晴數了一下,算上她一共是6名翻譯,都是女生。

    給大家做培訓的是一名看起來五十多歲的中年女性,留著幹練利落的短發,一身淺灰色西服,說話簡短,語速很快。

    “大家好,我是今天的講師安吉拉?杜,你們可以直接叫我安吉拉。”她用目光快速在屋裏巡視了一圈,“我很高興大家看起來都是朝氣蓬勃的樣子。可能在座的同學裏有人之前做過展會翻譯的工作,有人還沒做過,那首先我簡單介紹一下展會翻譯這個職位的要求。可能有些同學認為,我的語言很好,已經通過了德語或英語的相關考試或者用外語讀書寫論文與人交流都沒問題了,但這其實是對展會翻譯工作的誤解。語言好隻是這份工作最基本的要求,在這個基礎上還有很多其他的要求。”

    所有人都認真聽著她的講話,當她停頓時,屋子裏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總的來說,展會翻譯不僅要求語言好,同時還要做到禮儀得體,熟悉公司的主要產品或全部產品。因為我們隻有今天一天時間,所以今天上午的培訓內容主要是關於待人接物的禮儀規範及營銷話術的輔導,今天下午會進行公司產品方麵的重點培訓。我先提一點要求,在我講解的時候,任何人都不要打斷我,也不要舉手,等我說完會給你們提問的時間。”

    安吉拉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準翻譯們邊聽邊記,屋子裏隻能聽見她的聲音和沙沙的寫字聲。

    *

    兩小時的理論課結束後,董鏘鏘和卡麗娜約好周五下午17點到18點練車,準備繼續豐富自己的路駕經驗。

    *

    安吉拉看了眼手表:“今天上午的培訓就先到這裏,還有幾分鍾時間我和大家分享一些小技巧。我看到今天所有女生都穿了高跟鞋過來,但其實穿高跟鞋在展台站一天是非常累的。這個累不僅會增加你的疲勞度,也會降低你的工作效率。所以我建議你們穿一雙跟不是很高的鞋,或者帶一雙平底鞋,在中午休息時可以讓自己的腳舒服一下。還有就是有時間的時候一定要喝水,不要擔心上廁所的問題,展廳兩側有非常多的衛生間。另外工作時絕對不能看手機……”

    培訓結束後,冬一晴收拾好東西又問了安吉拉幾個問題,才最後一個走出會議室。她邊往工位走邊看兩邊,不經意看到張碩正拎著車荔子的挎包站在公司門口。

    “呦,張總換風格了。”冬一晴走到張碩麵前,瞄了張碩手裏的包一眼,“幫女士拎包這麽友愛的事都舍得做了?”

    張碩讓她說得臉上有些變顏變色,辯解道:“幫人家女生拿一下包怎麽了?”

    “哎,這個車荔子是不是就是你二叔派來的那個……”冬一晴快速在頭兩側各用兩根手指比劃了一個引號的樣子,同時特別加重了語氣,“翻譯。”

    張碩連忙四下看了看,製止道:“你別亂說,她不是。”

    “哦,明白了。”冬一晴故作了解地點點頭,話鋒一轉,“那她就是你之前提起過的‘家裏人’吧?”

    張碩臉上浮現出一陣紅白之色,矢口否認道:“冬一晴,你再亂說話可小心吃不了兜著走。”

    冬一晴嘿嘿一笑,轉身朝著工位走去。

    *

    周四中午12:30,董鏘鏘等三人來到了大學主樓外的一間咖啡館裏。不一會兒的功夫,從外麵走進來一男一女兩名德國人,徑直朝他們三人走來。

    佟樂樂率先站起身,主動伸手致意道:“邁克,你好。”

    那個叫邁克的德國人一臉斯文,看起來很文靜,他微微一笑:“你好,佟。我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女朋友安娜。我把你問的事情告訴她了,接下來由她和你們說吧。我一會兒還有課就先走了。”

    兩人握手告別,邁克轉身離開了咖啡館。

    望著邁克的背影,雷蘭亭奇怪地問佟樂樂:“他怎麽走了?”

    安娜有著一頭淺棕色的長發,帶著一個金絲邊眼鏡,落座後對佟樂樂直接說道:“你再詳細和我說一遍你們這件事的全部過程。錢的金額可以不用說。”

    佟樂樂又簡要複述了一遍,個別記不清楚的地方由董鏘鏘做了補充。

    聽完她的複述,安娜想了一會兒說道:“你們這個事聽起來很奇怪。”

    “哪裏奇怪?”三人異口同聲。

    安娜頓了頓:“除非穆勒能夠提供明顯的證據證明你們強迫他簽署了協議,否則正常情況下警察應該都不會立案。”

    “但他好像和警察說我們打過他。”佟樂樂迴憶道。

    “打沒打過警察一下就能檢查出來,要是真打了那天警察還能放咱們出來嗎?我感覺警察好像也不是很相信他的話。”董鏘鏘分析道。

    “不,你們不懂這中間的程序。”安娜扶了扶自己的眼鏡,“穆勒如果真要告你們,不管警察怎麽處理你們,他都應該去法院起訴你們才對。但現在你們被起訴了嗎?”

    三人互相看了看,搖了搖頭。

    “為什麽要起訴我們?”佟樂樂問道。

    雷蘭亭不滿地用中文罵道,“這個鬼子真沒良心。早知道就不幫他找了。”

    “他不是說你們脅迫他簽署了分錢協議嗎?那他就該去法院起訴你們,同時負責向法院舉證你們是如何脅迫他的。如果他不能舉證,則起訴無效。如果能夠舉證,法院會派人檢查證據的真偽的。”

    “那他沒有起訴我們說明什麽?”雷蘭亭疑惑地問道。

    “我不知道。”安娜聳了聳肩,“但我猜你們和穆勒關於錢方麵的分歧不是錢被警察扣下的原因。”

    “你的意思是也許和那天的火災有關?”董鏘鏘猜測說。

    “所以現在就隻能這麽僵持著?”雷蘭亭仰天長歎,“那我們什麽時候才能拿迴自己的錢啊?好多的錢啊!啊!”

    安娜建議道:“我覺得你們應該去問問警察為什麽扣著你們的錢。如果和穆勒的事有關,應該是有機會拿迴來的。”

    “那如果和穆勒的事無關怎麽辦?如果他去法院起訴我們怎麽辦?如果法院調查時間長又該怎麽辦?”雷蘭亭一臉憂傷。

    “如果他真去法院起訴你們,那其實還有個辦法,也許能讓你們拿到錢,但可能你們要做出一些犧牲和讓步。”

    “什麽方法?”三人眼前同時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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