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皇帝也有兩個年頭了,劉弘對於這個職業,還是有了一定的心得。


    現在,如果有人問劉弘:做一個好皇帝,最重要的是什麽?那劉弘的迴答,幾乎不可能會有第二種答案。


    ——製衡!


    說簡單點,就是凡事兒留一手,遇人多留個心眼。


    拿朝堂的權柄製衡來說,封建時代絕大多數時候的皇帝,都會選擇以軍功集團、文官集團、外戚三方互相製衡。


    由外戚掌控核心兵權,來防止軍功集團坐大;由文官掌控朝堂議論,製衡‘不修私德’的外戚,再由軍功武將,以類似‘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的方式製衡文官。


    在通常情況下,華夏封建政權隻要保證這三方勢力鬥而不破,就能保證政權的安穩。


    而封建王朝的崩塌,也大半是由於這三方勢力失衡。


    ——兩漢覆滅是外戚勢力太過龐大,魏晉隋唐的亂相是武夫集團過於強勢,大慫大萌,則是由於文官將武官集團壓製太狠,外戚則被皇帝連帶著,讓文官集團關進了囚籠。


    三方割據的勢力變成一家獨大,這才有的大慫年年月月歲幣不絕,明皇登基必用太監。


    作為一個誌向遠大的皇帝,劉弘自然也希望能更好的解決這個問題,形成三方對峙,又誰都奈何不了誰的局麵。


    但在如今的漢室初,要想讓文官、武夫、外戚三方互相製衡,難度實在是有些太大了············


    在處於封建軍果主意餘暉的漢室,武夫的地位不可撼動!


    而文官集團勢力,如今還十分薄弱,再加上劉弘對儒家的排斥,就使得文官集團很難在朝堂具備戰鬥力。


    至於外戚,那更是劉弘心裏的痛······


    ——滿打滿算,劉弘至今也才不過六七家外戚,母族的助力幾近於無,親戚裏能掌兵的更是一個都沒有!


    原本應該成為母族助力的呂、張兩家外戚,一個把自己作死了一整本戶口本,另一個則男丁不豐。


    文官勢弱,外戚不豐,劉弘的注意力自然而然,也就和曆史上的曆代君王一樣,轉移到了另外一個群體身上。


    ——宦官。


    需得一提的是,對於後世為多數人所認同的‘後宮、外戚不得幹政’‘宦官不得幹政’的說法,劉弘可謂是嗤之以鼻。


    說到底,無論是文官武將,還是外戚宦官,本質終歸還是帝王製衡所用的旗子而已。


    畢竟相比起桀驁不馴、政治覺悟普遍低下的武將,以及開口閉口聖人如何如何,暗地裏男盜女娼的文官,外戚和宦官更忠誠於皇帝,對皇帝而言更為可靠。


    至於曆史上,封建王朝為什麽總會向文官主政的方向發展,則是因為:比起手握兵權的武夫,身份尊貴的外戚,以及日夜伺候在皇帝身邊的宦官,文官所能造成的惡劣結果,相對不會太過糟糕。


    ——畢竟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嘛············


    武夫可能仗著兵權擁兵自重,外戚可能憑著身份動輒廢立,宦官則出於生理原因造成的心理缺陷,往往會比較偏激。


    與這幾個群體相比,整天之乎者也,滿口仁義道德的文官士大夫,顯然更容易掌控。


    文官掌控的朝堂,也更容易被能力不怎麽樣的帝王輕鬆掌控住局麵。


    現如今,漢室武夫階級位高權重,但終歸是在緩緩下降;外戚雖然還靠不太住,但東宮太後外加漢室‘以孝治國’的國策,也勉強能起到外戚的作用。


    正所謂椅凳最少三條腿,對格局的製衡,也起碼需要三方互相製衡。


    如今武夫有了,外戚也有了,這第三方勢力,劉弘選的便是宦官。


    原因也很簡單:一來文官掌政,幾乎隻能仰仗‘人多勢眾’的儒家來完成,可即便劉弘撇開個人情感上的厭惡,此時的漢室,也不符合儒家進入朝堂的時代背景。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文官集團逐漸發育起來,成為漢室政壇‘三足鼎立’其中的一方,起碼也得是五十年後,劉弘的繼任者臨朝。


    在這種情況下,先選一個可堪一用的群體作為過渡,也算是順理成章的事。


    ——曆史上,以宦官作為製衡工具的皇帝,幾乎不比看不透生死的修仙者少到哪裏去。


    這二來,便是劉弘的一點點私心了。


    特務政治,用過的人都說好!


    相較於獨立性更強的文官、武夫,宦官群體對皇權的依賴性,顯然高了不止百八十條街。


    毫不誇張的說:東方朔那句‘用之則為龍,不用則為蟲’,其實放到宦官群體身上才是最合適的!


    武夫勢大,皇帝就算想要杯酒釋兵權,也終歸需要費些功夫;文官亂政,也是一幢麻煩至極的事。


    但如果是宦官出了問題,那無論皇帝有多麽草包,也還是能一語定其去留,乃至於生死!


    忠心、可靠,能力夠用,又不可能形成尾大不掉的麻煩,這樣一個群體,沒有任何一個皇帝能抵擋住誘惑!


    很顯然,劉弘也是其中之一············


    審計一事,劉弘希望形成丞相、禦史大夫、省禦衛三方互相製衡、監督的局麵,理論上也十分具有可操作性。


    禦史大夫和丞相之間,本來就是天生的政敵,這兩方幾乎不可能出現同流合汙的可能性。


    而宦官群體除了忠心、可靠等方麵之外,最讓皇帝‘愛不釋手’的,便是普世價值對宦官群體的排斥!


    當全世界都看不起宦官,隻有皇帝任用宦官,甚至賜予榮華富貴時,宦官群體對君王的忠誠,幾乎是上不封頂的!


    普世價值的排斥,也同樣會造成在審計一事中,丞相府、禦史大夫也會對省禦衛報以鄙夷。


    除此之外,劉弘還曾為今天的形成丞相、禦史大夫、省禦衛三足鼎立,提前埋下一顆種子。


    ——在丞相府、石渠閣的行政檔案當中,省禦衛至今都還靠掛在禦史大夫門下!


    在‘禦史大夫太監分署’麵前,丞相府的敵意,足以保證省禦衛會在審計製度的推行中用盡全力,而不是跟丞相府眉來眼去,互相包庇。


    至於被劉弘擺了一道的禦史大夫,也不會因為和省禦衛之間的掛靠關係,就對省禦衛有什麽好臉色。


    ——老子清閑禦史做得好好的,咋就沾染上‘親近宦官’的汙名了?


    為了洗脫這個汙名,禦史大夫署衙對省禦衛,必然會報以比丞相府更大的敵意。


    這樣一來,審計一事上,形成丞相、禦史大夫、省禦衛三足鼎立的局麵,也就算是順利形成了。


    不過至此,省禦衛也該是時候從禦史大夫獨立出來,成為一個單獨的部門了。


    這一點不用劉弘去操心,過不了幾天,張蒼就會‘礙於’和宦官走太近的輿論壓力,請求劉弘把省禦衛從禦史大夫分離出去。


    而這,也同樣是劉弘很早之前的布局。


    ——經過這兩年的積澱,省禦衛在禦史大夫的庇護之下,已然是羽翼豐滿,度過了最脆弱的時期。


    從今往後,省禦衛就要和雛鷹一樣,自己麵對將來的風風雨雨。


    “唿······”


    “總算是熬過去了············”


    暗自長出口氣,劉弘便輕笑著低下了頭,不再逼著張蒼,對‘以省禦衛參與審計’的提議給出意見。


    ——作為審計製度的提議者,張蒼對於審計製度的具體負責部門,是要避嫌的~


    再者,劉弘對省禦衛這長達兩年多的布局、對省禦衛參與審計製度的絕心,張蒼顯然也能看的明白。


    組織劉弘不可能成功,支持劉弘,又可能會讓張蒼染上‘為宦官張目’的汙點。


    在這種情況之下,張蒼最好的選擇,就是對劉弘的話當沒聽見,全當默認。


    頂天了去,也就是迴一句‘陛下說了算,臣全聽筆下的’。


    不出意外,張蒼沉默片刻,終是對劉弘拱手一拜,便恭敬退出宣室。


    至此,審計製度的推行已然是有了章程,明日早朝,張蒼就將在廷議上正式提出審計製度的‘草案’。


    等劉弘裝模做樣的做出一副‘還有這種事?我才知道’的模樣,然後讓朝中百官商議表決一下,審計製度,便將成為明年大朝儀的一道亮麗景色。


    ························


    對於這一番‘製衡’之舉措,劉弘還是頗有些自豪的。


    官員監管工作,無論是中央對地方、上級對下級的監管,還是對朝堂的掌控手段,劉弘都比較排斥單一渠道。


    就好比過去,漢室奉行‘上司的上司不是我上司’,這種單一、線性的官場秩序,就很容易出現欺下瞞上的狀況。


    所以對於官員監管,劉弘還是跟偏向於多渠道、多保險的手段,來保證信息來源、渠道的可靠性。


    就拿即將推行的審計製度來說,從客觀角度上來講,劉弘所擔心、關心的重點,並非是由誰主持審計工作,而是審計工作能否由幾個不可能媾和在一起的部門一起負責,互相監督。


    理論上來講,丞相府作為中央朝堂天然的運轉發動機,天生具備負責審計工作的資格。


    但丞相府一家獨大,顯然和劉弘想要促成的局麵嚴重相左。


    而禦史大夫作為丞相的製衡者,在過去的表現又實在有些雞肋。


    這樣一來,讓宦官群體以特務政治介入,就顯得非常有必要了。


    不過話說迴來,審計製度到現在,也不過是確定了方案,在具體的操作上,還有著許多工作需要劉弘操心。


    別的不說——光是審計製度,讓丞相府、禦史大夫、省禦衛陡然增加的工作量,就足以使得這三個部門手忙腳亂,晝夜不分。


    省禦衛還好,終歸是由宦官群體組成,負責的也不過是打探消息的工作,人員構成不是什麽大問題。


    按照劉弘的預想,省禦衛還能接著編外人員擴編,來解決漢室的‘餘子無產,盡為遊俠’的問題。


    但禦史大夫、丞相府的人員擴充,以及其他署衙、部門的人手增加,就顯得比較棘手了。


    “嗯············”


    “考舉?”


    暗自呢喃出這個名詞,短短半息之後,劉弘便無奈的搖了搖頭。


    ——當今天下,文人還是太少。


    非但文人少,就連書本都少的可憐!


    經過秦統一天下盡焚天下之書,秦末項羽又一把火燒了秦鹹陽宮,如今天下諸子百家,學說典故幾乎是十缺之七八。


    被極少數人藏在牆壁、地底的書本竹簡,也被這些人藏得嚴嚴實實。


    現如今,但凡是有名有姓的先賢所著之書,一片竹塊,價格那就是十金起步,上不封頂!


    若是語句通順,有完整篇章的殘卷,那更是曾被狗大戶開價數千金。


    ——而且還沒買到!


    在這種情況下,別說考舉了,連讓有條件進行學習的文人士子認全字,能拍著胸脯說一句‘我看過一本完整的書’,都顯得非常困難。


    沒有文人,漢室文官的空缺問題就無法解決,而文人群體的擴大,又需要足夠的書本。


    “雕版印刷術······”


    “白紙······”


    又一個被遺忘的黑科技,出現在了劉弘的腦海當中。


    作為華夏文明最偉大的發明之一,雕版印刷術和造紙術,幾乎一手促成了華夏文明的大跨步跳躍式發展。


    尤其是雕版印刷術,徹底解決了華夏曆史上書籍典故稀少、文人士子窮其一生都不能看完一本書的尷尬,促成了華夏文家事業的興盛。


    對於這樣偉大的發明,作為穿越者的劉弘,顯然不可能視而不見。


    “王忠。”


    “去召少府、上林監覲見。”


    雕版印刷術、造紙術,劉弘並不覺得有多大難度;擁有龐大產業、能工巧匠的少府,必然能很輕鬆的解決。


    實在不行,多砸點錢就是了。


    但在‘發明’雕版印刷術、造紙術的同時,劉弘還需要解決一個問題。


    ——那些被藏在家裏的書籍典故原本,如何收歸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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