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弘一語,頓時讓柴武陷入了深深地思考當中。


    ——韓王部內附?


    此事,說來早在去年年中,長安就有所風聞。


    據說當時剛成立不久,且一直披著神秘麵紗的省禦衛,就曾借著那次流言蜚語,在長安城揪出了好些匈奴細作。


    但在如今節製羽林都尉,彼時尚為衛尉丞的衛尉卿秦牧迴到長安後,這個說法就逐漸消失在了長安輿論當中。


    對此,長安百姓大都認為,或許又是以訛傳訛演化而來的留言罷了。


    但作為軍方首屈一指的人物,柴武對此事的了解,無疑比長安街頭巷尾的閑人懶漢多一些。


    韓王部是否確定迴歸漢室,柴武不清楚;但柴武知道的是:在去年的齊悼惠王諸子之亂爆發初期,秦牧‘假死’,實則前往代北接手代國邊防軍時,確實曾與韓王部有過接洽!


    隻不過最終,不知是哪一部分沒談攏,韓王部便沒再傳來消息。


    現如今,劉弘再次提起此事,顯然不可能是劉弘一廂情願的認為,韓王部必定會迴歸。


    ——空穴未必無風!


    帶著這樣的猜測,柴武稍稍按捺住激動之情,以盡量淡然的口吻道:“韓王部重歸之事,臣去歲確有耳聞。”


    “然自去歲,韓王部便再無消息傳迴?”


    以一個十分不確定的語調說出這句話,柴武便困惑的搖了搖頭,便略帶些試探道:“可是韓王部密奏陛下,言及此事?”


    誠然,如今的柴武,是以‘大將軍’這個軍方二號人物的官職,充當著漢室軍方一號人物的角色。


    但大將軍畢竟不是太尉,在很多事情上,都無法做到如太尉那般名正言順的插手。


    別的不用多說,光一點,就足以道明大將軍和太尉之間的差距。


    ——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如皇帝出了什麽差錯,亦或是失去意識,無法下達指令的時候,太尉是能憑借自己‘掌天下兵馬’的權力,主觀做出反應的!


    一旦太尉表示自己要‘主掌大局’,那包括郎中令、衛尉、中尉,乃至於長安附近的所有武裝力量,都會在某一特定時間段內,服從太尉的直接指揮!


    至於詔書+虎符的雙保險,對太尉也沒有太大的限製作用——太尉掌天下兵馬,天生具備日常持有一塊調兵虎符的資格。


    至於調兵詔書,更是可以按‘特事特辦’處理,隻要事兒辦妥了,事後補上流程就是。


    當初周勃幾次三番策反北軍,實際上鑽的就是這個空子——虎符我有,詔書得陛下頒布,但如今陛下有難,將士們,衝進宮裏救陛下!


    相較於太尉‘幾乎不受節製’的兵權,大將軍顯然就低配的不能再低配了。


    還是拿‘皇帝無法正常頒布命令’為例子,同樣的狀況下,太尉能主官做出反應,而大將軍,卻是要在第一時間關自己的緊閉,以表自己‘絕無二心’。


    即便是在證明自己‘是自己人’後,大將軍也不具備調兵遣將的主觀能動權,而是要等。


    如果運氣好,那大將軍或許會等來太後的召見,那樣一來,大將軍就可以就目前的狀況,給出一個穩妥的解決辦法,作為參考意見。


    運氣再好點,太後認可這個方案,大將軍才有可能由於‘人手不足’的原因,得到掌握兵權的機會。


    如果沒等來太後召見,那大將軍在整個事件當中,都隻有一個看上去光鮮亮麗,實則毫無操作可能性的職責。


    ——監督太尉!


    但想想就知道:太尉手裏兵權無窮大,大將軍還得忙著‘自證清白’,如何能監督的了太尉?


    現如今,太尉一職被無限期罷設,大將軍職務水漲船高,但也就是過去的大將軍和太尉折中一下。


    作為軍方一號人物,大將軍不再具有無條件、無時限軍隊指揮權,相應的,也不再需要在危急時刻‘自證清白’。


    總的來說,如今的大將軍,柴武做的還是比較舒心的。


    ——別說柴武了,換了任何一個沒有多餘想法的武將,都會對如今的大將軍一職感到安心。


    至於柴武為何會斷言‘韓王部明明沒再傳迴消息’,自然是因為去年,柴武還不是大將軍。


    當是時,周勃尚為太尉,灌嬰騎牆觀望,頭頂大將軍之職;柴武則被劉弘加晉車騎將軍銜,統領北牆戰務。


    既然是全權掌控對匈戰事的車騎將軍,那柴武對於匈奴方麵的消息,自然是無所不知。


    從這一點,柴武就可以斷定:在自己擔任車騎將軍期間,草原確實沒傳迴任何一條關於韓王部的消息。


    即便是在自己卸任之後,接受飛狐軍的,也是柴武親手提拔培養起來的新一代車騎將軍:令勉。


    如果令勉接到了匈奴方麵的消息,那即便不顧知遇之恩,也必然會在將消息匯報給劉弘的同時,順帶匯報給柴武。


    ——作為如今漢室軍方的一號人物,對匈戰略相關的事務,柴武還是有知情權的。


    而現在的狀況,是柴武自己做車騎將軍時沒收到消息,卸任之後,接任者令勉也沒傳迴消息。


    這意味著,‘韓王部很有可能迴歸’的情報,很有可能是劉弘通過另外的、獨立於整個北方防線係統的渠道得知!


    也隻有這樣,才能解釋的通為什麽現在劉弘如此篤定,長安城內卻連風論都沒有;自己這個大將軍,也是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很顯然,劉弘清楚的聽出了柴武話中的深意。


    對於自己的軍方最高司令,劉弘也沒有在這種事情上隱瞞的打算。


    就見劉弘淡而一笑,毫不猶豫,便小聲的將此間之事一一道來。


    “去歲,衛尉奉朕詔諭,趕赴代北,接替今梁王所留之防務;恰得韓王信之庶子親至馬邑,同衛尉言及部眾歸漢事。”


    “衛尉不敢自作主張,遂八百裏加急,以事問朕:今之韓王,乃故韓王信之士子昭;其欲歸漢,然所求乃複為韓王。”


    說著,劉弘目光坦然的望向柴武:“大將軍知,今漢家異姓諸侯之事早已絕,故朕以此為由,未允韓王之求。”


    聽劉弘說起此事的具體內由,柴武下意識忽略了‘長沙王’這個漏洞,將注意力放到了劉弘的後半句話上。


    ——以‘不能異姓為王’為由,拒絕了韓王的提議?


    對於柴武而言,這個信息可謂至關重要!


    道理再簡單不過:如果劉弘是想要把韓王信的後人騙迴漢室,來一出關門打狗的話,根本不需要具體考慮韓王的請求過不過分。


    ——反正沒打算兌現,直接答應就是了!


    而劉弘卻是在認真考慮之後,結合漢室如今的客觀狀況,合情合理的拒絕了韓昭‘異姓為王’的請求。


    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劉弘根本不是想拿韓王部開涮,而是真真切切的希望韓王部迴歸漢室!


    說白了:韓王部迴不迴歸,重點根本不在韓王信的子孫們是何意願——韓王部遠居幕北,與位於幕南的東胡部毫無可比性,對匈奴而言,幾乎是毫無價值。


    在這種情況下,過十幾二十年苦日子,逐漸被匈奴人不重視甚至欺負,韓王部就必然會決定迴歸漢室。


    問題的關鍵,還是眼前這位小祖宗!


    ——劉弘說能迴,那無論如何,韓王部都能從長城的某一處缺口,再次踏上神州故土。


    可若是劉弘不願意,那即便冒頓把整個韓王部空頭進長城以南,那劉弘也必然會把韓王部扔迴長城的另一側!


    從現在的狀況來看,劉弘似乎並沒有‘殺光韓王信的後人,為爺爺劉邦報仇’的覺悟。


    如此一來,韓王部的迴歸,那就真的隻是時間問題了。


    柴武暗自思慮思慮著,就聽劉弘那淡然到幾乎聽不出感情的聲音,再次從禦階上傳下。


    “朕允韓王昭、韓信子頹當徹侯之爵,便再無韓王部音訊。”


    “逢悼惠諸子之亂起,匈奴使恰於長安,朕不得已,隻得複起和親之策以安匈奴,欲以舉國之力,平息悼惠諸子之亂!”


    說到這裏,劉弘話頭稍一滯,略有深意的一笑。


    “奸宦田丹之事,大將軍可有耳聞?”


    見劉弘這般麵色,柴武麵色陡然一滯,滿是不敢置信道:“莫非···”


    “陛下行此反間之計,實可謂慧眼如炬,明見萬裏!”


    見柴武鄭重其事的一拱手,劉弘卻是苦笑著擺了擺手。


    “大將軍誤解朕了。”


    “田丹此人,非為朕之所遣;其所為,亦確奸妄之所行也。”


    見自己的猜測被劉弘否定,柴武隻能是暗地裏失望的搖了搖頭,卻也明白了劉弘話中深意。


    ——田丹不是劉弘派去匈奴打探消息的奸細,而是確確實實認賊作父了。


    但除了田丹,和親隊伍當中,還有數以百計的奴仆、衛隊,以及宦官、侍女。


    韓王部第二次請求迴歸漢室的消息,應該就是通過這個渠道,直接送到了劉弘手中。


    嗯,位於漢室北牆和幕北之間的東胡王部,應該也扮演了一手‘二道情報販子’的角色。


    聽到這裏,柴武的注意力,就已經從消息來源之事上移開,而是轉移到了此事可能引發的後果之上。


    “陛下,臣以為,韓王請歸漢室之事,還當慎之。”


    稍一思慮,柴武便提出了自己所想到的第一種可能性:韓王部假降!


    畢竟這種事,韓王信當年也不是沒做過——著名的白登之役,就是韓王信先叛逃,後投降,而後再叛逃路上發生的故事。


    而柴武得出這個可能性的理由,也是十分充足。


    “陛下當知,今歲初,草原暴雪漫天;具商賈之報,匈奴各部損失皆甚重。”


    “然去歲,陛下以和親安胡,胡縱拮據,亦不便和親旬月便複起戰端。”


    “故臣以為,韓王請歸漢者,或乃匈奴欲複侵北牆,以韓王部歸漢為引,置吾漢室與不義。”


    聽著柴武專業性的分析,劉弘先是認可的點了點頭,之後又輕笑著搖了搖頭。


    “棘蒲侯所言有理;然韓王部此番歸漢,恐非為詐欺。”


    “歲初草原暴雪,匈奴各部人畜多有饑寒至亡;及至開春,幕北各部多掠韓王之部眾,以補冬雪之失。”


    說到這裏,劉弘眼睛稍稍眯起,將聲線稍稍壓低。


    “此事,乃館陶翁主親筆所書,奏於朕前!”


    聽劉弘提起‘館陶翁主’這四個字,柴武本欲再言的麵色頓時一變,不由暗自點了點頭。


    此時,雖然也有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說法,但具體到漢室與匈奴的和親之事,就不是這麽迴事了。


    對於漢室送去的劉氏女,匈奴必然會百般警惕,不會允許情報流入漢室;但再怎麽說,嫁過去的公主,姓劉。


    可以這麽說:如果一個消息沒有得到在匈奴的劉姓公主確認,那或許是這位劉氏女無法送信至漢室,亦或是沒有那個打算。


    但如果得到了確認,那就幾乎是板上釘釘!


    除非匈奴人心機深沉,連那位劉氏女也成了對漢室戰略欺騙的棋子。


    在柴武暗地裏基本確定,韓王部的迴歸已經進入倒計時的時候,劉弘的一句補充,徹底讓柴武篤定了這種可能。


    “韓王信世子韓昭,以幕北諸部征掠韓王部一事問於冒頓,無果,後抑鬱而終。”


    “今韓王部,乃韓王信之長孫韓嬰、庶子韓頹當,及王太後主事。”


    “據館陶主言,今韓王部部眾不足萬,牛羊牧畜不過數千,歸漢之心已定!”


    “朕亦已會書於館陶主:今歲冬十月,朕當遣北牆軍一萬,於雲中、馬邑迎歸韓王及部眾。”


    說到這裏,劉弘的麵色當中,早已不見先前的淡然,轉而呈現出了一絲自然地莊嚴。


    “如此,大將軍以為明歲初冬,漢匈當有戰否?”


    “若戰而不勝、攻而不克,胡或遁否?”


    聽到這裏,柴武思慮許久,終是肯定的搖了搖頭。


    “若韓王部舉族南歸,恐匈奴當雲集其精銳,以吾漢家不義之名攻掠北牆。”


    “再者,匈奴今歲遭災,明歲初冬,必重兵攻掠吾漢家北牆,以補糧輜。”


    見柴武終於得出和自己一樣的結論,劉弘終是站起身,輕輕派了兩下手掌。


    “如此,大將軍便可試言:吾漢家之材官弓弩,當如何以逸待勞,痛擊意欲搶掠北牆的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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