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近半個月長途跋涉,劉弘親自率領的中央大軍,抵達了距離簫關以南三十裏外的一處荒野。


    漢蕭關位於後世寧夏固原東南,建立在六盤山山口,以為關中西北屏障。


    要想自隴右進入地勢更低的關中,有且隻有一條路:從渭河、涇河穿切成的河穀低地通過。


    而渭河在此時還洶湧無比,水流湍急險惡,相比較而言,涇河方向地形更為平緩,水流相對緩慢,更容易通過。


    蕭關,便依托六盤山山口據險而立——從六盤山山脈步入關中,僅此一條穀壑通往山口;出了山口,便是涇河!


    從某種程度上,蕭關的結構與函穀關高度相似,但其險峻程度卻遠低於函穀關。


    究其原因,便是因為蕭關的結構,與函穀關幾乎是完全相反。


    要想自關東進入涉函穀而入關中,首先需要麵對的,是函穀關外百餘步洶湧的大河!


    在度過大河之後,又要麵臨險峻的秦嶺山脈所阻隔;唯一可通過的函穀關寬不足百步,可謂易守難攻,萬夫莫開。


    也就是說,要想從函穀關進入關中,就要從低地勢進攻高地勢,並先渡河,後攻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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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蕭關則是徹底反了過來:要想從隴右進入關中,則需要先從高地勢的六盤山走下,在麵對位於山口的蕭關。


    待等涉關而過之後,才會受到涇河的阻隔。


    正是蕭關‘內低外高’‘內水外山’的地形,導致其防禦等級無法與‘內高外低’‘內山外水’的函穀關相媲美。


    甚至從某種意義上,可以說蕭關對關內的防禦能力,遠高於對關外!


    ——若是從關中攻打蕭關,那蕭關就是低配版的函穀關!


    這一點,就連劉弘這樣的軍事白癡,都能通過簡單的立體思維分析而出。


    不過蕭關的防禦能力,並非漢室的重要關注方向——蕭關外不是諸侯割據勢力,而是中央直轄的隴右郡、北地郡!


    匈奴人的進攻、入侵方向,大多數時候也不會從隴右發起。


    所以此時,也隻是被劉弘稍稍記上小本本,旋即放在一旁。


    自長安出發以近半月,這一趟隨軍遠征的經曆,也讓劉弘學到了許多詳細、具體的軍事基礎知識。


    例如,劉弘原本‘每月二石’的成年男子食量標準,其實並不適用於軍隊——尤其是處於戰時機動的軍隊。


    從長安出發時,劉弘帶了北軍中壘校尉二千人,射聲校尉二千人,以及剛整編不久,還未滿編的強弩都尉材官校尉一千人,以及在長安左近臨時征召的兵丁一萬。


    近半個月的長途機動,再加上劉氏皇帝‘禦駕親征’的金招牌,使得劉弘掌下的大軍,已膨脹到了幾近九萬人!


    ——就這,還是劉弘下令嚴格遴選,甚至不得已將兵士選拔要求,提高到了漢室常規野戰軍的征召要求!


    若非如此,劉弘很可能要麵臨在離開長安十天之後,就斷糧的尷尬境遇——若是來者不拒,照單全收,劉弘地大軍完全有可能突破三十萬!


    而現在,劉弘按照常規野戰軍的標準,征召到了約八萬自備幹糧,自備武器的優質兵卒!


    這讓劉弘對漢室恐怖的戰爭動員能力和戰爭戰爭潛力,感到瞠目結舌,亦隱隱為之感到自豪。


    ——這,就是漢之所以強亡!


    有那麽一瞬間,劉弘甚至起了‘直接將這九萬人立為數支野戰軍’的心思。


    但最終,劉弘還是選擇暫時向現實低頭。


    雖然說,除了長安兩軍兵卒五千,以及自長安附近招募的一萬兵卒之外,其餘所有的士兵,都屬於‘自願參加隊伍’,吃喝住行都要自行解決。


    但具體到這一次,就不是那麽迴事了。


    尋常大將領兵出戰,自是要出於避諱,以及彰顯自己‘清貧’,而坐視這些‘誌願部隊’吃自己攜帶的幹糧;但劉弘禦駕親征,就不能那麽小氣了。


    ——好歹人家也是衝著劉弘禦駕親征,衝著支持老劉家來的!


    用此時的價值觀來說,就是‘不能讓功臣義士寒心’。


    而戰時機動狀態下的士兵消耗,更是讓劉弘感到駭然——每人每月兩石粟米,這個沒錯;但除了粟米,軍隊還要吃肉!


    起碼五日一次的肉食補充,才能讓士卒有足夠的體力進行高強度機動,並以水準線以上的體能狀態,準備隨時可能突發的戰鬥。


    所以,劉弘大軍實際上要承擔的後勤,並不是原本計劃中的‘一萬五千人’的份額,即每月三萬石軍糧,外加各式物資;而是足足十萬人的份額,光是軍糧,就要每月二十萬石!


    除了粟米,以及各式醬、醋布、幹糧等物資,每個月還需要牛百頭,羊五百!


    迴想起年初,通過掃除關中糧商巨頭,才拉迴少府府庫的六十餘萬石粟米,以及糧食保護價耗費數個月才得到的十幾萬石粟米,劉弘頓感一陣心絞痛。


    ——隻要大軍在外滯留三個月以上,那安陵杜氏,劉弘就等於白抄了!


    劉弘率軍出征,從長安到蕭關這十幾天,就已經消耗了足足十五萬石粟米!


    後續輜重,也仍舊源源不斷的自長安運送而來。


    算上其餘各式後勤物資,以及在漢室頗為珍貴的牛羊牧畜,大軍光是過去十幾天的開銷,就達到了三千萬錢之巨!


    按這種情況推算,待等戰爭平息之時,將有至少一萬萬五千萬錢,近五十萬石粟米消失在少府賬簿之中。


    就這,還隻是劉弘這支軍隊的戰時成本;灌嬰大軍、周灶大軍、申屠嘉大軍的戰時消耗,以及戰後的撫恤、安置成本,還沒有算在其中。


    直到這些具體鮮活的數據,以及肉眼可見的物資消耗擺在眼前,劉弘才更深切的體會到了後世那句名言:大炮一響,黃金萬兩。


    也正是此次率軍出征,讓劉弘對漢匈決戰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一支十萬人規模的中央部隊,從長安機動到關中邊沿,重要就需要耗費三千萬錢。


    以此作為參考,再換到漢匈大戰的情況下推演的話···


    心算結果還未得出,劉弘就本能的感受到一絲小錢錢化作空氣的揪痛。


    ——如果漢室派出二十萬左右的內陸部隊馳援邊境,與匈奴人進行一場時間跨度三個月的大戰,並在戰後進行賞賜、撫恤,就需要起碼十萬萬錢,才能打的住!


    這還僅僅是將大軍後勤物資耗費約四萬萬錢,武器軍械的折損近二萬萬錢,以及陣亡將士撫恤、賞賜有功將士的部分計算在內。


    因戰爭而導致的損失,以及戰後重建的成本,還沒有計入這十萬萬錢之中!


    除此之外,還有幾個至關重要的因素,會使得這份預估呈指數超標。


    ——三個月之內,戰爭沒能結束怎麽辦?


    ——某一方向被突破,需要加派部隊怎麽辦?


    ——甚至於,中央拿得出那麽多錢,但沒有糧食了怎麽辦?


    除了這些隻要發生,都可能讓軍費翻番,且有極高可能發生的因素之外,還有一些偶然因素,也會使得戰爭成本劇增。


    如糧食匱乏引發的社會動蕩,從而產生的治安維護成本;長期作戰導致的農耕產出影響,乃至於內部諸侯王趁機搞事等等等等。


    最最最重要的一點:哪怕戰爭真的隻需要十萬萬,中央也不可能將手中僅有的錢全部砸進去,畢其功於一役。


    結合此間種種,劉弘心中有了大概的估算。


    ——要想發動漢匈決戰,試圖掌控戰略進攻權,漢室中央就要保證二百萬萬以上可隨時挪用的存款,以及千萬石以上挪用後不會對內部造成影響的糧食儲存,以及相應量的各式物資。


    除此之外,還要保證內部諸侯無法趁機作亂,農業環境不會因為戰爭而受到太大影響,百姓生活質量不會因為戰爭而降低太多。


    這一切,都需要劉弘從零開始一點點做起。


    如今的漢室,諸侯王雖大體安穩,但割據利益群體的不穩定性,已經逐漸露出端倪——半年內連續反叛兩次的齊王一脈,就是最直接的證明。


    農業產出、生產力,以及百姓生活質量,糧食餘糧等,也可以從年初長安的糧價波動中得出結果:如今的漢室,能保證百姓吃飽肚子,就已經很吃力了···


    至於中央可用作軍費的資金,以及用於戰爭的糧食儲備,更是立劉弘的心理預案差了十萬八千裏。


    千萬石存糧,對如今的漢室來說,等同於‘人有多大膽,田有多大產’。


    ——光是一個存糧二百萬石的敖倉,就在此次齊王叛亂中成為了天下關注的焦點,關中、關東百姓心中的定海神針!


    待等明年,麵對因戰爭而導致農業減產的狀況,劉弘能做到不動用敖倉的糧食,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至於存款,更是離譜——別說兩百萬萬錢了,如今的國庫,幾乎是連一枚銅錢都摳不出來!


    哪怕劉弘將整個少府變賣,也最多能咬牙湊出四十萬萬錢。


    而國家一年的財政收入,算上國庫每年十二萬萬錢的農稅,以及少府八萬萬錢的算賦,也才不過二十萬萬。


    這就等同於說,要想湊夠二百萬萬錢,需要漢室十年的財政收入——整個政權不吃不喝那種。


    “唿!”


    強裝輕鬆地唿出口氣,劉弘才將心底的壓抑驅散。


    有了糧食保護價政策,國家收入將在明年直接翻倍,並隨著漢室人口、田畝的增長而穩步上升。


    除此之外,還躺在劉弘地計劃本中吃灰的鹽鐵專營,也同樣能為漢室帶來龐大的財政收入。


    武器軍械,騎兵集群等,都可能在中央富裕的財政支持下提上日程。


    一切,都會想著越來越好的方向發展。


    而擋在這一切麵前的,就是陳平,周勃!


    “代王可曾迴信?”


    一聲陰冷的詢問,惹得劉弘身後侍立的令勉猛然一肅。


    “啟稟陛下,代王於昨日迴書:大軍距蕭關近百裏,最多不過三日,便當可抵蕭關之外。”


    “嗯···”


    不片刻,劉弘就將大拇指送到了嘴邊,下意識啃其指甲蓋,語氣中仍舊滿是淡然:“可曾探明,代軍戰員幾何,後軍民夫青壯幾何,糧草幾許?”


    聞言,令勉麵上頓時湧上一片欣慰。


    “斥騎迴報,代軍食灶不足萬,日耗糧不足二千石,戰卒當不足三萬。”


    “另代王親稟:聞陛下恐損農耕而未征民夫,故代王亦未曾另召;軍中糧草輜重,具有軍卒親運之。”


    隻見劉弘聞聲而起,雙手背負於身後,滿是蕭瑟的長出一口氣。


    “薄太後啊···”


    “正是百聞不如一見!”


    自顧自發出一聲讚歎,劉弘又似是隨口道:“衛尉丞可曾隨行於代王左右?”


    此次計劃,劉弘對一切都做了安排,大到代軍戰員多少、從哪招兵,小到‘帶上薄太後一同南下’,都被劉弘交代給了秦牧,令其轉告於劉恆之耳。


    唯有一件事,劉弘可以沒有作出指示:在命令傳達任務完成之後,秦牧怎麽處理?


    這件事,對於整個計劃的成敗,都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在此次計劃之中,劉恆的角色是‘以喪子之名,行篡位之實’的諸侯王;而劉弘則是‘年少輕狂,不通軍事’,遂被劉恆殺得丟盔卸甲的‘偽帝’呂弘。


    近乎完全對立的角色,使得秦牧的‘生死’,成為劉恆演技是否能騙過陳平的關鍵所在。


    如果劉恆將秦牧留在代地,對外稱‘偽帝爪牙已授首’,那沒看見秦牧屍體的陳平必然會起疑。


    可若要是劉恆大咧咧將活著的秦牧帶在身邊,又會顯得太過刻意。


    至於真的‘手刃偽帝爪牙’,劉恆更是不敢。


    在這種幾乎怎麽選都是錯的情況下,劉弘其實十分好奇,劉恆會作何抉擇。


    但令勉隨後的話語,徹底刷新了劉弘對劉恆,準確的說,是對代王太後薄氏的固有印象。


    準確的說,是薄後本就高大的形象,在劉弘心中愈發閃亮起來···


    ——代地處邊牆,大軍南下,恐蠻夷趁機作亂,故臣自作主張,恭送衛尉丞秦公於代北,總銜代邊一應防務!


    也就是說,在率軍離開封土,要配合劉弘演一出‘諸侯反叛’戲碼的劉恆,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直接將老窩讓到了劉弘手中。


    而對外,這件事也有極好的解釋——秦牧為偽帝爪牙,然罪不至死,其發邊關戍邊!


    戲沒穿幫,劉弘也保下了心腹,劉恆還趁機表明了忠心,以免劉弘猜忌···


    這樣的政治智慧,讓劉弘都不禁大為讚歎:能將這樣的人壓製成代王太後,那呂後,又該是什麽樣的人呢···


    “也不知朕的丞相可曾有所意料?”


    “汝所依仗的灌嬰大軍,劉章叛軍,已是陷入重重包圍,插翅難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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