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滿含淚水,仰天長歎的王忠目送下走出小村莊,汲忡輕揮揮手,示意一旁的馬夫先駕車迴城。


    迴過身,見秦牧看向自己的目光滿帶著疑惑,汲忡輕笑一聲,摸了摸鼻子:“王翁不便飲酒,想必秦侍郎尚未盡興。”


    “若秦侍郎不棄,何不屈尊寒舍,吾二人再痛飲一番?”


    見汲忡略帶些羞澀的麵龐,以及隱隱躲閃的目光,秦牧疑惑更甚——喝酒就喝酒,幹嘛非要走迴去?


    再看看汲忡略有些尷尬的表情,秦牧迴味過來:汲忡這般作態,想必是有什麽事要言說?


    如是想著,秦牧訕然一笑,拱手道:“非某不願,實在是當日一別,某便未曾歸家。”


    “人言:父母在,不遠遊。”


    “今某事畢歸來,若未歸家拜見親長,反思飲酒作樂···”


    說著,秦牧略帶著為難的看向汲忡,希望能得到汲忡的諒解。


    自冬十二月,得劉弘托付大事,扶著上層裝有王忠‘遺體’,底層藏著汲忡的靈柩走出長安城開始,這一個多月,秦牧都未曾迴過家。


    直到昨天晚上,秦牧才風塵仆仆從簫關趕到長安城外,奈何城門已關;秦牧本想著天亮入城,汲忡卻在天還沒亮的清晨就抱著酒肉,出現在秦牧的麵前,說是陛下有令,命二人前去探望王忠。


    之前沒進長安城,再加上皇命難違,秦牧先去拜會王忠倒也沒什麽;但既然要迴城了,秦牧要做的第一件事,還是要先迴家,拜見獨自將秦牧以及兄弟姐妹拉扯大,撫養其成人的母親。


    對汲忡的話,秦牧也持九成的懷疑。


    在秦牧看來,陛下絕對不會指名道姓,讓自己和汲忡一同去探望王忠——即便陛下真的不鄙視王忠,但宦官畢竟是家奴,再怎麽重視也是有限度的。


    陛下頂多是忙完手上的事,突然想起老太監還在城外,就讓身邊的汲忡前去,代表自己探望一下而已。


    看著汲忡不住亂動,無處安放的手,秦牧意味深長的一笑,暗自盤算起來。


    如果秦牧較真的話,完全可以指責汲忡‘矯詔’!


    但作為劉弘最初始的心腹,二人將來還會有很多來往,在朝堂上,也免不了有彼此照應的時候;秦牧沒必要那麽死心眼,把二人的關係鬧僵。


    再加上秦牧自己也確實答應過王忠,迴來後,要去找王忠痛飲一番;當時汲忡恰好就在棺材底下躺著,想來也是聽見了的。


    秦牧也就沒多想,隨便抹了把臉,就跟汲忡乘車,去廣明成鄉外找王忠去了。


    直到此刻,汲忡如此突兀的邀請自己上門,說是要‘把酒言歡’,秦牧才反應過來:汲忡如此大費周折,甚至不惜在‘矯詔’的邊緣打了個擦邊球,絕對不是喝頓酒這麽簡單!


    如是想著,秦牧暗自一笑,便沒著急開口,悠然負手行走在道路上,等汲忡自己道出所求之事。


    聽聞秦牧滿帶著真摯的解釋,汲忡也是無從反駁——在古時,尤其是將‘孝’放的比‘忠’還要重要的漢朝,秦牧的做法一點毛病都沒有。


    如果秦牧真答應汲忡,要去他家喝酒,那汲忡反倒是不敢答應的!


    ——迴頭秦牧落得個侍母不孝的罪名,那拉著秦牧犯錯的汲忡,名聲又能好到哪裏去?


    無奈之下,汲忡隻能默默跟著秦牧的腳步,待等走到一片荒蕪的田原邊時,才試探著道出來意。


    “聽聞衛尉蟲老大人,意欲召秦侍郎為婿?”


    這件事,在那日廷議,劉弘放言要任秦牧為衛尉丞之後,就已經傳遍長安城了。


    ——隨著劉弘逐漸掌控大權,隱隱與陳平周勃一黨勢均力敵,並呈現出上升趨勢,朝野百官的目光,便逐漸鎖定在了劉弘身邊的心腹重臣之上。


    而作為最先追隨劉弘的秦牧和汲忡,自然是被百官拿在放大鏡下觀察,老底被翻了個遍。


    汲忡自是被查出‘累世為宦,出身書香門第’;秦牧更是被挖出,早在任職北軍時,就已經和蟲達有一層師徒關係!


    之後的事就順理成章了:蟲達為了延續家族榮光,將嫡長女嫁給了前途光明,隱隱有從龍之相的徒弟——秦牧,兩家親上加親,徹底綁在了一起。


    這件事,在秦牧因為不清楚長安的狀況,而逗留於簫關附近的時候,就已經從老師蟲達發來的書信中得知了。


    秦牧之所以如此著急趕迴長安,除了劉弘隔三差五的催促外,便是秦牧想要把這個好消息早點帶給家中老母,讓老母親也開心一下——兒子要娶媳婦了,還是知書達理的侯門貴女!


    不過秦牧心裏很奇怪:汲忡求人就求人唄,好端端的提這件事做什麽?


    理不清思緒,秦牧便也順著話題道:“汲仆射不也為奉常不疑公看重,意以女妻之?”


    這件事,也同樣是恩師蟲達帶給秦牧的——奉常領宗正事劉不疑,意圖召汲忡為女婿。


    據說就連當今聖上聽聞此事,都是龍顏大悅,允諾為汲忡賜婚,並籌謀將汲忡升為奉常丞了!


    聞言,汲忡卻是稍一臉紅,便無奈的歎了口氣——跟這幫武夫說話,就是不能拐彎抹角!


    暗自腹誹一番,汲忡便隻好略顯直白道:“秦侍郎當知,在下承蒙陛下器重,以為謁者仆射;今令校尉任郎中令,在下日後,免不得要與令郎中來往交際···”


    聽到這裏,秦牧才弄明白,汲忡找自己是想做什麽了。


    ——謁者仆射,專門負責替皇帝出行是唱喏應答,宣讀詔書的謁者侍郎們;在令勉成為新任郎中令的前提下,汲忡作為下屬,必然想要跟上司打好關係。


    秦牧又即將上任衛尉丞,在衛尉是準丈人蟲達的情況下,秦牧才是實際掌控宮廷禁衛的人。


    而如今的禁中衛卒,俱以令勉在飛狐軍的舊部——飛狐強弩校尉部充之;至於令勉日後,則是以補充入宮的侍郎,來負責劉弘地安全保衛工作。


    從這個角度上來看,秦牧和令勉是能搭上線的。


    無論是秦牧為了更好地掌控新的禁軍——飛狐強弩校尉,還是令勉為了更好地迎合皇帝劉弘,二人都將不可避免的會有一些來往。


    尤其是秦牧的準丈人蟲達,實際上和飛狐都尉柴武私交不錯的前提下,二人必然將成為守望相助,合力保障宮廷和劉弘安全的政治夥伴。


    如此說來,汲忡找秦牧,其目的也很明顯了——借此委婉的向新任郎中令:令勉示好。


    最起碼,汲忡也是想借著秦牧這層關係,探聽探聽令勉的脾氣秉性,好在日後同事時,心裏有個底。


    想明白前因後果,秦牧心裏就順暢多了,大咧咧拍了拍胸脯,徑直道:“汲仆射不必多慮,待過幾日,某宴請令郎中於舍中,汲仆射同往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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