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凜冬,長安南城牆卻是燈火通明。


    安門之上,角樓之中,陳平孤疑著打開棋匣,取出一子,略有些遲疑道:“陛下執黑,當先落子。”


    劉弘不緊不慢的將棋匣放在右手邊,麵色略有下詫異:“哦?”


    “竟如此嗎?”


    淡笑著搖搖頭,劉弘取出一枚黑棋,有意無意的掃視著陳平略有些發白的麵容:“朕還以為,無論黑白,均當由丞相先落子呢···”


    聞言,陳平輕攪棋匣的手頓時一滯,抬起頭,就見劉弘嘴角帶著詭笑,右手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棋子,放在下頜處,似是在思慮落子點。


    已走上角樓,站在陳平身後的周勃見此,強自按捺著顫抖的聲線,開口道:“陛下此言何解?”


    卻見劉弘饒有興致的抬起頭,將棋子放迴棋匣中,淡笑著看了眼周勃,不由譏笑起來。


    “嗬嗬,此言何解···”


    將目光移迴陳平身上時,劉弘已是滿臉正色:“倒是朕要問問,二位意欲何為?”


    “丞相,意欲何為?!!”


    話落,角樓內頓時陷入一片詭異的寂靜之中。


    陳平目光駭然的看著眼前,上身微微前傾,雙手扶於大腿之上,炯炯雙目緊盯自己的劉弘。


    陳平身後,周勃的唿吸已然粗重起來,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憤怒。


    蟲達則是往常那般,雙眼微閉,左手自然地撫在劍柄之上,侍立劉弘身後;角樓邊沿處,則是手舉兩支火把,奮力揮舞著的老奉常,劉不疑。


    啪!


    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寂靜被打破;正低頭思慮對策的陳平抬起頭,就見一枚長寬約一尺的玉印出現在棋盤之上。


    順著玉印上那隻瘦長的手,緩緩抬起頭,劉弘那張陰柔的臉便映入陳平眼簾。


    “丞相若欲登九五,朕便是禪讓退位,又有何不可?”


    “陛下不可!!!”


    角樓邊揮舞著火把的劉不疑頓時一驚,險些就把手中火把扔下,跑來阻止劉弘!


    就連萬年老麵癱蟲達,那張靜如止水的臉色也是稍稍一變,目光略有些慌亂起來。


    劉弘卻是不理會近乎泣血的劉不疑,雙目炯炯有神,緊盯著陳平的目光深處。


    陳平再也壓抑不住顫抖的身軀,強自撐著案幾站起,莊重的將冠帽脫下,緩緩跪下,將冠帽放在身側,沉沉一叩首:“臣,罪當萬死···”


    看著滿臉苦澀的陳平叩拜在地,劉弘將目光移向一旁的周勃,言辭間已盡是冷冽:“依絳侯之見,當是朕與丞相弈棋,或是絳侯與衛尉鬥劍?”


    循聲望去,蟲達才發現,周勃的手已是收入懷中!


    沒等蟲達施展眼神殺,周勃便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布,作勢擦了擦額頭,拜道:“臣,失禮···”


    ※※※※※※※※※※


    南營外,老將在令校尉的陪同下,屹立於寒風之中,目光緊鎖在安門之上,那兩隻不住揮舞的火把。


    “咳咳···”


    突然兩聲咳嗽,身旁的令校尉再度一慌,卻沒有再像上次那樣貿然開口;思慮片刻,才小心翼翼開口道:“夜風甚寒,都尉還是迴帳稍歇片刻,末將盯著安門便是。”


    老將卻是輕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稍微捋順了氣,便迴過頭,讚賞的看向令校尉。


    “學得真快啊···”


    暗自誇讚著,老將便打量起令校尉瘦高的身軀,自語般道:“倒還算是偉岸,就是瘦了些。”


    令校尉頓時一愣,一頭霧水的看向眼前眼冒金光,如相馬般打量著自己的老將軍。


    稍迴過神,又略顯羞澀的撓了撓頭,嘿笑道:“末將年齒尚青,自是不如都尉雄武。”


    聞言,老將頓時輕笑起來,神色略帶些得意地捋了捋胡須,語氣中略帶些蕭瑟:“老啦~”


    “一晃數十載,高皇帝之血脈,亦已傳至孫輩···”


    說著,老將麵色稍稍一正,略作不經意道:“也不知老夫百年之後,何人可掌飛狐;唉···”


    歎息著,老將目光不經意的掃視著令校尉的麵色。


    卻見令校尉毫不猶豫的一拱手:“陛下聖德賢明,飛狐軍將佐之選,當是已有章程。”


    老將聞言,便不再掩飾目光中的讚賞,輕拍了拍令校尉的肩膀,麵色滿是喜悅:“後生可畏。”


    “後生可畏啊!”


    暢笑一番,老將喚來軍卒二人,交代其緊盯安門之上,火把一滅,即可來報!


    然後搖了搖手,便沿著營牆漫步走去。


    令校尉正要跟上,想起什麽般小跑入營內,抓起一團紅色布帛,才快步跟了上去。


    老將正漫步思慮著,就感覺後背一暖,稍側過頭,才發現身上多了一件披風。


    略帶著淡笑,老將並未多說什麽,隻繼續向前走著。


    “將軍,有一事,末將百思不得其解,不知將軍能否解惑?”


    老將嘿嘿一笑,停下腳步,麵帶鼓勵的看向令校尉:“且試言之。”


    令校尉稍作沉吟,便鄭重一拜,問道:“陛下召飛狐軍至長安之郊,末將略知陛下之所圖;然陛下既已動刀兵,何不直殺···”


    未盡之語,直至長安城內的陳周一黨。


    聞言,老將長歎一口氣,繼續向前走去,邊走邊道:“陛下非不願殺,實乃不能殺也。”


    見令校尉略帶著疑惑,老將輕笑著搖了搖頭,反問道:“且不論弑功臣之汙名,單說此事能否成行,也未可知。”


    “若陛下當真詔令吾飛狐軍殺入長安,盡屠賊子,老夫倒真不一定奉詔···”


    “將軍!”


    見令校尉頓時停下腳步,滿臉驚駭的看著自己,老將卻並未多言,隻淡笑著搖頭,繼而道:“令校尉莫不以為,長安真乃良善之地?”


    “哼哼!”


    “縱是高皇帝,亦有醉酒殺功臣之時!”


    說著,老將臉上已是一片譏諷。


    伺候劉邦大半輩子,老劉家的脾性,老將早就摸透了——用之如錙珠,棄之如敝履!


    迴過頭,見令校尉依舊滿臉震驚,老將麵色頓時一正,語帶深意道:“長安,非良善之地。”


    “稍有不慎,便是屍骨無存!”


    言罷,老將深深看了令校尉一眼,自顧自向營門處走去。


    “老夫今日之語,令校尉早晚知其解,切記,切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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