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年入宮的時候,因是罪官之後,又是被如了與查淑怡等人送入東宮為婢,便隱去自己真名,隻用母親賜的字為名,所以很多年中,李昊都喚她叫做瑤兒。唐牧六年前滿天下要尋找一個叫韓鯤瑤的姑娘,也正是因此。


    若是沒有將來那個亡國之君迴來改變曆史,此時的她應該還在宮廷裏,仍是一樣的雪天,她就握著李昊的手,坐在窗子裏看落雪無聲。那時候白蓮教教徒幾乎占領了整個西南,為任首輔的查恆借著白蓮教作亂的借口,屠殺了朝中一半的忠良。她的祖父祖母連帶父母皆牽扯著白蓮教,李昊對白蓮教恨之入骨,就算在李昊麵前,她也不敢坦陳自己的身世。


    “瑤兒,快跑!”李昊忽而喃聲叫了起來,麵色痛苦,另伸一隻手卡著自己的喉嚨。


    韓覃握著他的手怔得一怔。莊嬪當時是自己飲了那盞鳩毒,所以就算李昊讓她跑她也是跑不了的。而鳩毒灼喉,此時李昊的神情,顯然就是前世喝了鳩毒之後的樣子,喉嚨灼燙,呲呲作響冒著白煙,一路辣到心肺中,人因為極致的痛苦,才會去捏自己的喉嚨。


    “二郎!”韓覃湊唇到李昊耳邊,用左手在他喉嚨位置輕輕揉按著,呢聲安撫道:“我已經跑了,跑到了很遠的地方,無論查閣老還是太後娘娘都不會抓到我。”


    李昊長噓了口氣,半睜一隻眼掃了一眼韓覃,但那瞳孔散著,應當是看不到她的。他又囈語起來:“不要去阜財坊找韓複,他是太後本家,會殺了你的。”


    韓覃頓了許久,才將這句話理順。在那一世,李昊正是因為意欲親政,想從查恆與高瞻入手轄製高太後,逼她放權給自己,才會帶著她私底下去找唐牧,想要讓當時為任戶部尚書的唐牧聯集六部來參查恆與高瞻。那一世唐老夫人死的晚,所以唐牧在東宮做了三年侍講,深得李昊信任。


    李昊帶著她去找唐牧,最後卻遭自己最信任,自幼帶他長大的大伴陳保出賣,高太後借她之手送鳩毒應該是大年初四那一天。那時候李昊也防著高太後要害他,所以但凡任何食物皆要內侍們當麵試吃過才敢下筷子。可那盞參茶是她熬的,亦是她端進來的,所以他沒有防備,也未叫人當麵試嚐就將它喝了。


    她那時住在永寧宮,在宮裏熬參茶的時候,隻有弟弟柏舟來過。雖不願意承認,可到死的時候她也不得不相信,鳩毒是柏舟下到參茶裏的。他自幼叫如了帶著長大,灌輸了太多白蓮教的邪法邪見在腦子裏植了根。如了與查淑怡最終未能降服她,但卻降伏了柏舟,通過柏舟,害死了李昊。


    李昊臨死的時候,嗓子已壞不能言的時候還勸她不要去找韓複,也就是說他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知道她叔叔韓複娶了高太後的侄女為妻,順著這條線,她也很可能是高太後的人。他自己都快死了,卻還在擔心她迴去之後要死在韓複手裏。


    想到這裏,韓覃再也忍不住,反握著李昊的手哽咽道:“二郎,我沒有去阜財坊,我去了一個叫龍頭山的地方。那裏有滿山的櫻桃樹,還有一眼清清的泉眼,我春日在那山上摘櫻桃,夏日在那泉裏洗衣,秋日還要收二茬稻子,等到了冬日,關起柴門升起一團火,臘肉熏香,我便圍著火堆納鞋底,世間無任何事能煩擾到我,好不好?”


    她邊說,李昊唇邊漾起一抹笑意,過了很久,才吐了個好字。


    “記得看顧好我們的孩子!”李昊緊了緊韓覃的手,眼角滲出一顆淚來。


    韓覃心中如有刀割過,無聲哽咽了兩聲,迴握著李昊的手。


    那一世她初入東宮的時候,李昊剛十三歲,才從皇宮慶慈殿中挪出來。她當時應當是在查淑怡的手下呆了一年,之後才入的東宮,對外假說是京郊某家農戶家的女兒。她自幼也是嬌養的大家姑娘,後來入了大理寺,便是暗無天日的牢房,沒有接觸過農家生活,對於鄉村的認識,也僅限於從京城往太原府時,一路那掠過的麥田。她此時迴憶不起太多細節,但總算記得他曾追問過許多關於鄉村的事情,在她一路假想的編造裏,時常向往於要與她做一對農家夫妻。


    正如劉太妃所言,李昊是個純性孩子,韓覃所有的謊話他都深信不疑,此時在夢境中,果真以為於那最痛苦最焦急的時候,他的姑娘沒有喝下剩下那半盞鳩毒,繼而逃走,逃到一處青青田園,有泉眼可濯足,有火堆可禦寒,還會照顧好他未出生的那個孩子,又吐了個好字。


    韓覃摸著他的手漸漸迴了溫,亦緩緩鬆開了她的手,長舒一口氣,將手從他下巴上取下來,輕聲退到暖閣外,便見劉太妃一人站在門上等著。她道:“皇上的手像是迴溫了,睡的也很沉穩,太妃娘娘可要請禦醫們再進來?”


    劉太妃自己進暖閣片刻又退了出來,府軍指揮使恰在殿外簷廊下跪著。她捉韓覃的手出門,問道:“外皇城如今是個什麽情況?”


    指揮使答道:“錦衣衛已製服了所有番子,此時大理寺正在通查整個外皇城捉拿東廠督主馬驥,皇上可有成命要開宮城門?”


    劉太妃搖頭:“皇上此時還在午睡,內皇城門先不開啟,你隻通傳皇上的成命,所有番子一律格殺無論,至於馬驥,捉住了就扔到大理寺去,等皇上睡醒了再下決斷!”


    韓覃見不遠處那耳下有黑痣的牛素也盯著自己,微微給他點了點頭,也算是給唐牧報個平安,轉身便又叫劉太妃捉著進了大殿。仍是西暖閣,李昊仍還沉沉的睡著,臉色卻漸漸正常了。劉太妃仍是坐到了炕床邊上握過李昊的手,悶了片刻忽而道:“所謂孤兒寡母,大概就是我們這個樣子。”


    偌大一座宮城中,唯有一個老太妃與一個昏睡在床的皇帝。所謂孤兒寡母,確實也不過如此。隻要是人,無論天子還是平民,都需要很多的你牽我扯的親眷關係。皇城這樣大,若沒有很多嬪妃與子嗣,唯有那些與已不相關的閹人與宮婢們,確實也太過空蕩。


    韓覃見外麵奉了參茶進來,而劉太妃又扶起了李昊,便也坐到了旁邊,先嚐了一口才喂給李昊喝。李昊這時候已經有了意識,知道張嘴也知道吞咽,雖仍還閉著眼睛,不一會兒卻也喝完了那盞參茶。她幫著劉太妃掖扶著李昊躺下,壓好了被子,雙雙默坐著,直到外麵天色擦黑時,李昊忽而動了動手指,又喚道:“瑤兒!”


    劉太妃連忙招韓覃過來,仍是拍了拍她,自己轉身出了門。韓覃反捏過李昊的手在手中摩梭了片刻,應道:“二郎,我在!”


    李昊又是一笑,緊了緊兩隻相握的手。韓覃心中一酸還想安撫兩句,卻又遭劉太妃在肩膀上輕輕一按。她迴頭,便見除了劉太妃之外,還有個圓圓胖胖的小宮婢也跟了進來,對著她展了個略僵的笑臉。韓覃忽而會過意來,劉太妃這是想要等李昊醒來的時候,讓這小宮婢呆在他身邊,以此而為他們二人培養感情。


    她起身悄步退了出來,便見劉太妃也跟著退了出來。她拉過韓覃的手捏了捏道:“今日宮城內的事,我一絲兒也不會透到唐閣老那裏,唐夫人還請放寬了心,方才的事兒,咱們都將它忘了,你從未在皇上身邊呆過,好不好?”


    韓覃應道:“好!”


    這劉太妃早晨還極力幫韓清和李昊拉攏,但到了傍晚,宮中一再生變之後,卻也知道假借韓覃先寬慰昏迷的李昊,在他快醒的時候,又另換個胖乎乎神似莊嬪的宮婢進去。老太妃如此好的手段,也就難怪她熬死了一宮的嬪妃,到如今於亂中能穩住這座宮廷了。


    “滾!”忽而西暖閣中一聲暴喝,劉太妃與韓覃俱是嚇得一跳。劉太妃捉著韓覃的手撩簾子進去,見那胖宮婢顫如抖糠般伏在地上,而李昊已經掀了被子正在自己找鞋子,連忙示意韓覃替他著靴,自己伸手就去扶他:“皇帝你才醒來,不好好躺著請禦醫們進來捉脈,這又是要做什麽?”


    李昊自韓覃手裏穿好了靴子,伸了手等不到裘衣,又吼道:“為何無人著衣?”


    廊下那一群小內侍們聽到自家主子醒了,一溜煙兒的衝了進來。替他披裘衣的披裘衣,總發的總發戴冠的戴完,待正好了衣冠,他走到門上卻又駐足:“朕今夜在長壽宮用膳,你們記得把膳食備到這裏來!”


    待他出門,出抱廈沿遊廊走了,劉太妃自己又坐到了那炕床上,揮退了那胖乎乎的小宮婢,悶聲自言道:“皇上的性子便是如此古怪,又強又不近人情,普天之下竟無人能管得了他,我又能怎麽辦?”


    眼看天黑,韓覃心中焦急的卻是自己今夜能不能迴家去。她如今對於前世有了零零碎碎的記憶,對這座宮城越發厭憎之極。片刻間四處宮燈掌起,將整座暖閣烘的溫黃微暖,內侍們直接將三張膳桌又排到了暖閣內,進進出出悄無聲息鋪著織錦緞麵桌布,又擺上一座座燭台,於主位,左右手分別置了三副餐具,瞧這餐具的擺法,應當是李昊要和劉太妃,還有她三個人同用晚餐了。


    韓覃入宮第一別扭也不願意見的,恰就是李昊。她有那一世和他一起死的記憶,而如今又已是唐牧的妻子,便不願意多看他的痛苦與掙紮,無論前世還是今生,就算他活的再煎熬再痛苦,她也幫不上任何的忙。他唯一能信賴的,依舊還是唐牧。


    *


    乾清宮中東暖閣,李昊陰沉著臉聽唐牧講述馬驥帶東廠的番子們入宮的經過。自從八月十五那場叛亂之後,錦衣衛被歸到了大理寺所轄,也從此無諭不得進內皇城巡衛,而東廠雖因馬驥的識時務而留存了下來,但也從此不得李昊信任,再沒有了自由出入宮廷的資格。


    他們大約是瞅準了年末各部間交接政審,查帳兌帳忙的焦頭爛額的契機,買通外皇城門上的守軍,直接衝進了外皇城。恰當時唐牧正帶著幾個輔臣在午門外第一衙門吏部審政,若不是他帶著文臣們相攔,馬驥帶著番子們一路殺入內皇城,此時李昊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李昊穩坐在那黃花梨嵌楠木五屏龍椅上,細白的雙手緊攥著椅背,木了許久道:“慈寧宮那位不知何時趁亂出宮,跑了。”


    唐牧自然也早知此時,掃了身邊的陳卿一眼,陳卿連忙跪了迴道:“啟稟皇上,八月十五宮變時慈寧宮中的總管太監馮運機趁亂出逃,而後一直潛逃至今,臣等推斷隻怕是馮運機憑著舊關係買通宮門,接走了高太後也不一定。我們大理寺會竭力追查此事。”


    實際上高太後這趟走的蹊蹺。內外皇城之間進出由府衛守衛,就算高太後的人能買通內皇城的門,外皇城卻是由錦衣衛來守衛,高太後能一路出宮城,就必得要把府軍衛和錦衣衛的人都買通,那錦衣衛指揮使唐逸就有推卸不掉的責任。此時陳卿再把世上查無此人的馮運機拉出來頂罪,也仍是想推掉唐逸身上的罪過。


    唐牧看李昊麵色仍然陰沉,也附合道:“三大營如今已把守出京各個路口,京城所有城門全部關閉,想必就算高太後出宮,也不一定能逃出京城。至於王治那裏,廢文帝已死四十多年,生時連在冊的兒子都沒有,更遑論孫子。皇上盡可放心,這不過一群閹人異想天開,想要犯上做亂,不過幾日臣等就可將他們盡誅於道旁!”


    李昊點了點頭,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待兩位臣子皆退出殿,這才站起來問身邊的內侍:“方才朕命你們所備的衣服在何處?”


    那內侍捧了件鬆綠色繡金絲團龍的拽撒過來。這拽撒為大襟右衽,下幅為馬麵裙,中係金鑲夜明珠腰帶。他著好衣服卻不戴冠,待內侍們捧了通體透明的穿衣鏡來,盯著鏡子裏的自己看了片刻,束腰,收身,是比白日那套紅衣有了許多英氣,他緊了緊袖腕,吩咐那內侍道:“擺駕長壽宮!”


    *


    宮廷裏要吃一頓飯,禮節繁複程序繁多。三拚成的膳桌上於燭台兩側先擺出各類雕龍轉鳳的看菜,接著便是各類青橙、大橄欖、佛手等顏色靚麗的水果,比之看菜要略低一層,再然後才是中空置熱水的雙層盤,要等到皇上內席前一刻,才會把食盒內的各種菜品擺上去。


    韓覃眼看著看菜都已經擺的琳琅滿目,情知自己今夜是要宿在宮裏了。炕床上的短腳高腰小幾上擺著幾樣點心與茶,她從中午起就未吃過飯,此時也覺得餓,揀了塊桂花餡的酥點就著茶水與劉太妃默默的吃著。


    殿裏殿外皆是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忽而一陣沉沉腳步聲隱隱而至,韓覃在怡園時夜裏等唐牧迴家,聽他的腳步聲熟的不能再熟,此時心中歡喜,將那半塊點心塞到嘴裏,一口茶水衝送下去,才取帕子揩了嘴,便見有宮婢打簾子進來道:“太妃娘娘,唐閣老在外求見!”


    劉太妃與韓覃對視了一眼,一笑道:“看來唐閣老放心不過,要來接你迴家了!”


    韓覃掩不住歡喜,連忙穿好了鞋子,已見唐牧已經走了進來。他連披風都未卸,裹著一身的寒氣,在門上遠遠對劉太妃行了個禮,便伸出手,隻待韓覃奔過去。韓覃遞手給他,在那溫熱幹燥的大手中終於尋得心安,又與劉太妃辭別了一番,這才相牽著手出了長壽宮。


    如今除午門外各處城門皆著重鎖,他們要從後往前,穿過大半個宮城才能出宮。雪停後一輪明月升起,這建築相隔太遠而又空闊的皇城中風吹過來格外的寒冷。韓覃將一雙手都交給唐牧握著,說起話來牙都在發抖,她先問:“今日馬驥叛亂的事,你是否並不知情?”


    唐牧用力握了握韓覃的手道:“出宮再說!”


    *


    這邊李昊披著裘衣在長壽宮大殿外的抱廈中默了片刻才進殿,一路進了西暖閣,閣中燈火輝亮,菜滿滿當當擺了一桌子,他清瘦白淨的臉上還掛著一抹笑意,及致將整個暖閣掃了一眼,從屏風到坐榻,再到臨窗的炕床,牆角的自鳴鍾、各類擺假,一路掃過來,便聽劉太妃道:“方才唐閣老來接,韓夫人便迴家去了,隻是那韓清姑娘要怎麽辦?仍還鎖在慈寧宮中?”


    李昊臉上的笑意漸漸凝固,轉身坐到內侍拉開的椅子上,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頓時擺了上來。試菜的小內侍用銀箸一道道的嚐著,嚐完了便默默退了出去。內侍挾來什麽,他便吃什麽,麵上木木呆呆,吃了幾筷子扔下牙箸,伸手接過熱帕子揩過了唇,揮退了內侍道:“把韓清姑娘從慈寧宮放出來,送到永寧宮去。”


    高太後從慈寧宮逃脫,之前接觸過的人唯有韓清。劉太妃也聽人報說李昊將韓清關在了慈寧宮,心知他必是在懷疑韓清,此時又聽李昊這話的意思,是要把韓清納入後宮。後宮少嬪妃,此時能有一個皇帝自己能看上眼的女子自然是好事,但要納韓清也實在太過詭異。


    劉太妃猜不透李昊的心思,卻也點頭道:“好!”


    她又試問:“可是要給嬪位?”


    李昊勾了勾唇角卻是冷笑:“隻充做秀女叫她呆著,莫要凍餓死了即刻,你派些得力的人過去時時盯著,莫要叫她到處亂跑,更莫要叫朕撞見!”他說到這裏,狠捏拳頭砸了下桌子,起身一陣風似的走了。


    *


    及至出了午門,唐牧便攬腰將韓覃抱起。韓覃捂手在他脖子裏替自己哈著熱氣,迴頭看那宮門沉沉合什,迴頭長長歎了一聲:“謝天謝地,我總算從裏頭出來了!”


    外宮城猶還是戒備重重的錦衣衛,韓覃環抱著唐牧的脖子,便聽他道:“李昊為人太過固執,一顆心牽在那莊嬪身上,於別的婦人不肯多看一眼,也不肯再接納旁人,這樣的人,怎堪為君?”


    他顯然十分惱怒:“聽聞他今日又厥過去了?”


    韓覃想起李昊反握著自己手時的模樣,心酸不過,往唐牧脖子裏蹭了蹭道:“是,厥了許久,臨天黑才醒的。”


    已經出了外皇城,馬車就在宮門外等著,淳氏親自打著簾子,唐牧抱韓覃進了馬車,隨即自己也跟了上來。壓她在自己胸膛上捂了片刻,接著便覆唇下來挑她的舌尖。韓覃擔懸一日,雖心裏還有怨氣,總算聽到唐牧胸膛中沉沉的心跳整個人都安穩了下來,她亦迎上去迴吻,在他唇舌間挑戀了片刻,便仰起頭,任他在自己脖頸間緩慢而有力的吸吮著。他新生的胡茬刺在她的鎖骨上,激起陣陣酥顫。


    雖唐牧這些日子來累夜值宿在宮中,但隻要得空迴家,飯寧可不吃,床事卻不可不落。況且他常年習武,身體底子好,又有技巧又有耐力,韓覃也是雙十年華的成年女子,幾個月下來,仿如宿醉的人見酒就酥一般,隻要聞到唐牧的氣息與他整個人的心跳,那股子癢意便漫延全身。她叫他吻的氣喘噓噓臉紅心跳,方才冷過的身體又透體發起熱來,此時也不管馬車都還未動,翻身就騎坐到了唐牧身上,伸手要解他掖下的衣帶。


    唐牧迴握住韓覃的手,攬順她坐在懷中,笑問道:“你竟等不到迴家?”


    韓覃不肯順坐,撩起裙子劈腿坐到唐牧腿上輕蹭著:“二爺,我的褲子濕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萌眼輕眨著狹促,紅檀色的唇上浮著笑意,有幾份天真又有幾分輕佻,凍過又暖過的臉頰浮著兩股子酡紅,恰是往日叫他伺候到爽利之極時才有的模樣。


    唐牧鼻息一聲長笑,攬韓覃在懷中揉了片刻,卻是將她推開:“今夜我還得連夜到大理寺去審馬驥,你若實在想,我教你個法子……”


    韓覃乍耳聽著,聽完了失聲尖叫一聲,一把推開唐牧罵道:“二爺您怎麽能這樣?”


    唐牧再不言,略理了理衣服,轉身下車走了。馬車隨即走起,韓覃兩把理好自己頭上的亂發,又斂好衣襟,臉上的笑意似被冰凍碎了般極不自然的漸漸往下一片片掉落。她還有許多話未問未說,他又走了。


    *


    如今非但宮門緊閉,城門亦是緊閉不開。大雪後的次日天光又放了晴,唐府中幾個孫媳婦孫姑娘聽聞昨日韓覃恰在宮中,一早用過早飯便齊齊聚到了敘茶小居的書房裏,自然也是想要湊熱鬧,聽一點有關於叛亂的事非。


    傅文益如今也學模作樣的學著針線,夾這個小笸進門就問道:“小祖母可見了我家阿難?他是錦衣衛的指揮使,隻怕這一迴護衛皇宮不力,皇上要摘他的烏紗!”


    韓覃迎她在臨窗坐下,搖頭道:“我隻在太妃娘娘那大殿裏坐了一整日,便是叛亂的事情,也是出宮以後才聽說的,至於阿難,委實沒有見過。”


    品婷品玉幾個也跑進來湊熱鬧,因總不能從這小祖母的嘴裏套出話兒來,便幾個人七嘴八舌說個不停。韓覃重又描入宮之前所描那幅水仙,直到中午時幾個姑娘們皆散了,才見唐世宣仍還悶頭在那裏坐著,遂問道:“你可是要與我一處用飯?我吩咐廚下把你的飯送到這裏來?”


    唐世宣點頭卻又搖頭:“昨兒夜裏,許知友來了一迴又走了,說這一迴隻怕一年半載都難迴來,你可知他又是出了什麽事情?”


    韓覃仍是搖頭:“許知友是跟著你二叔的,可你二叔的事情我都一知半解,更何況許知友?”


    唐世宣捂麵長歎了一聲道:“這麽多年了,我好容易鼓起勇氣重新接受一個,又不知叫二叔鬼弄到了那裏去,二叔竟成了我的魔障一般!”


    韓覃拍了拍唐世宣的背,送她出了門,仍是一個人默坐著等天黑。忽而院中沉沉一陣腳步聲,韓覃才站起來,唐牧已經進了屋子。他撩珠簾走進來,負手在珠簾內看了她片刻,自床上扯了韓覃日常坐著讀書時遮腿那方小狐裘毯子下來,進了書房,卻是坐到了靠窗條案下,韓覃的腳邊。


    然後剩下不可描述的,你們知道往那裏找哈。昨天被編編警告,那個外站的名字是不能出現噠!


    ☆、第82章


    韓覃見唐牧自己開櫃門找著衣服,驚問道:“你還要走?”


    唐牧冷哼一聲:“皇上今日又厥過去了,我得去宮裏值宿,隻怕這幾天中都迴不了家。”


    “那你迴來一迴,就隻為了……”韓覃上床裹上被子,氣衝衝蹬著兩條腿,用揶揄的眼神掃了唐牧一眼道:“我恍惚間記得聽誰說過,咱們朝有個輔臣,因年近四十膝下空虛,而朝中政務繁雜顧不上迴家,便在皇宮外賃了間小屋,每夜隻待有片空餘,便要得空偷跑出來與妾室擺弄上一迴,再迴去批折子。二爺您看起來似乎並不在意膝下空懸的事兒,如此急慌慌的跑來,若是傳了出去,不知別人要如何笑我。”


    唐牧扔了公服,倚床沿坐了,順著她赤/裸的小腿,粗躁溫熱的手按上那細膩光滑的腿膚,緩緩往上撫著,方才那一迴的餘韻猶在,韓覃經他一逗小腹便是一陣陣的發酥。唐牧笑的有些狹促:“可你昨天夜裏一刻鍾都等不得,我以為你或者想,刻意迴來慰勞你一迴。”


    “韓清和我一同入宮,之後卻不知去了那裏。二爺可知道她如今在那裏?”韓覃攥握住唐牧的手道:“慈寧宮的太後跑了,皇上隻怕要懷疑到您身上來。”


    唐牧微簇著眉頭,從衣襟側伸手進去在韓覃胸前那溫熱而又細暖的地方輕揉著:“皇上納了韓清在永寧宮,卻隻充做秀女,未給任何封位。這件事他肯定是要懷疑我的,但就算懷疑,頂多也不過是懷疑我們一眾輔臣想要給他留個後嗣而已。


    至於高太後,那是另一碼事情,朝中有人與南京守備太監王治相勾結,渡了高太後出去,想讓高太後聯合廢文帝的嫡長孫來謀反,所能趁的,也正是皇上如今日日昏厥,眼看不久於人世的節骨眼兒上。


    若皇上自己身體康健,精力充沛,能理政事而不是整日沉溺於兒女私情,就算有十個高太後,也謀不成任何事情。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問題。”


    韓覃順躺於唐牧懷中,叫他揉捏著,也是希望他能多停留片刻,試探著說道:“也許那莊嬪之死,對於皇上來說打擊太大。八月十五那夜,二爺您是早知道事情要發的,而且鳩毒也是二爺您授意莊嬪服的,若您當時別讓莊嬪服毒,而是換另一個懷柔的法子,即能治高太後與景王,又不讓皇上他受那樣大的刺激,如今他或許就不會整日沉淪於莊嬪之死而無法自拔了。”


    她仰望唐牧的眉眼,他眼中一片陰沉,唇角抽著一絲冷笑,手繼續往下滑著。若當初於籍樓的閣樓上,她坦誠自己就是他於人海中所尋找的那個韓鯤瑤的話,那麽八月十五那天夜裏服鳩毒而死的就該是她了。


    那莊箜瑤本是太監陳保幹兒子家的小姑娘,才結拜一天的幹兒子,本沒什麽牽扯,但因為唐牧想要用那莊箜瑤,便叫她舉家牽扯到陳保一案中,最後被下到大獄,又被唐牧救出來。他陷害那姑娘入獄,又將她從監牢裏提出來,在怡園養了一年,也不知是否曾如逗頑她這般逗玩過,之後,便送入東宮,送到了李昊手中。


    那莊箜瑤應當是心甘情願受用於唐牧,才會當著李昊的麵飲了那盞鳩毒,之後高太後與陳九擁著景王發難宮發,而唐牧趁機讓李昊撤銷了司禮監,從此將太監手上執筆的權柄給收走了。韓覃軟臥在唐牧懷中,順著他的手分開了腿,仰頭吻上他麵頰上青青的胡茬,心中一聲歎息,暗道當初若是叫唐牧尋到了她,送她入東宮,隻要他讓她服鳩毒,隻怕她也會願意。他太懂得如何討小姑娘歡心,哄小姑娘們死心踏地了。


    這一迴弄完,他是真的要走了。換過公服,唐牧自己低頭束好腰封掛上玉佩,高大的身影踱步到床邊,叫韓覃替自己正著右衽,微仰著脖子道:“為君王者,要有智者的慧眼,賢者的耐心,勇者的開合,要果斷決利,要智謀善斷。李昊能從祖製中將司禮監黜掉,能把錦衣衛交給大理寺,這些決斷,這一朝中除了他之外,若我在帝位上,就連我都做不到。


    他雖看似瘦弱,卻與你一樣,自有股倔氣,這十分難能可貴。但既是帝王,就不能於兒女情長上多費心思,小小一個莊嬪算不得什麽,隻要他肯,皇宮裏那個婢子睡不得?朝中大臣那家的貴女不願意拱手相送?可為了一個小小的莊嬪,他竟連後嗣也不考慮,江山社稷也不顧及,這樣的人,不堪為君。”


    韓覃替唐牧正好了衣衽,屈膝跪在床上,仰麵問道:“那二爺為帝的時候,果真從未在兒女情長上多費過心思?”


    這話倒問住了唐牧,他默了片刻才道:“年代久遠,那些事情我早都忘了,你快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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