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亞夫離開了。


    一邊走出醫院,他一邊在想,也許時間久了,她就會漸漸忘記他這個人了吧,等她年老時迴想起來,曾經的一個朋友,多年不出現,也不過就是一個“認識的人”罷了。


    他微微一笑,這大約是他最好的結局了吧。伸手想摸摸胸前那根狗牙,才想起來留給了她,也許是將他的心也留在了那裏。


    因為,心裏空落落的。


    蔣鳳瓔醒來之後見到那枚狗牙吊墜,拿起看了看,歎了一口氣,依稀是錯覺,覺得吊墜上仿佛還有他的體溫。


    那個笑的時候有著兩個深深的酒窩,濃眉大眼的磊落男子,不知何時能再見呢?


    *


    知道蔣鳳瓔和孫書璈都住了院,大光明公司裏與他倆交好的幾個人都來看他們了,尹思道、許一白,還有唐芸芸也來了,她對於他倆從她的生日派對離開就遭到綁架這件事,感到十分愧疚,給他倆買了很多的補品和禮物,這些補償似乎能讓她心裏好受一些。


    蔣鳳瓔還勸她:“與你有何相幹?既然是鎖定了我,我就是去買菜也會被綁架的。”因著她的相勸,唐芸芸釋然了不少。


    蔣鳳瓔因為這件事也看出了唐芸芸此人的心地還是好的,內疚的樣子也不似作偽,心裏對她也多了幾分親近。


    尹導演見她和孫書璈臉上都掛了彩,十分生氣的說:“好歹注意把臉護著啊!演員的臉受了傷,那成什麽樣了?”這還怎麽拍戲!尹導演很憤怒。


    又想到倆人大難不死,開始勸他倆:“放寬心吧,下部戲讓你倆來演。”


    蔣鳳瓔道了聲好,旁邊的孫書璈卻沒有做聲。


    何太太幾乎天天來看孫書璈,也跟蔣鳳瓔認識了,她其實是知道她女兒的朋友,隻是她一向對何令昔那些各個層麵的朋友頗有微詞。


    何太太是老一派的大家小姐,雖然也留過洋,但是仍是希望女兒與一些上等人一起玩耍,像蔣鳳瓔和之前那個花國總統這樣的朋友,她是不看在眼裏的。


    孫書璈並沒有跟何太太說他倆被綁架的原因,何太太還以為綁匪是衝著孫書璈來的,畢竟當年孫太太去世的時候給孫書璈留了很多遺產,孫家又一副大家族的樣子,有人盯上他也不出奇,她還在陰謀論的想綁架他的人可能是孫家,或者是孫書璈的繼母。


    所以何太太雖然不太認同蔣鳳瓔的地位和明星身份,但是對於這個“被孫書璈牽連”的蔣小姐,就顯得和藹可親。


    隻是對孫家來探病的人就不太客氣了,尤其是對孫書璈的父親和繼母,她簡直是給足了臉色。看他們倆敢怒不敢言的樣子,何太太心裏舒坦極了。


    當年孫太太去世的時候,孫家是比她們娘家有錢有勢的,那時候宋太太還不是總司令太太,何太太的大兒子也還沒有那麽出息,所以宋太太和何太太都在孫家這裏吃過憋。


    孫書璈又畢竟姓孫,還是孫家的長孫,怎麽著也輪不到她們兩個姨母帶走撫養,好在何太太離他近,就常常照顧著。


    宋太太在沒有嫁給宋司令以前,也常常帶孫書璈出去玩,因此孫書璈雖然在孫家很受磋磨,但兩個姨母對他也好,所以這性子也還很陽光。


    後來宋家和何家漸漸起勢,而孫家卻漸漸沒落,雖然還撐著大家族的樣子,但卻是花架子了。


    孫書璈與孫家決裂的時候,何太太知道,但是她根本不當迴事,孫家那點子東西她可看不上眼,而且還守著那麽個偏心繼室的爹,這個家不要也罷。


    孫書璈的爹爹和繼母來了,也帶了一堆補品,孫爹的意思是讓孫書璈迴孫家,繼母也在旁邊賠笑,隨著宋司令起勢,孫家上下對孫書璈陪笑臉的日子會越來越多。


    但是孫書璈被親爹傷了心,早就沒有迴去的意思了,隻說:“當初祖母說了我不是孫家的種,你也認可了我出族這件事,現如今讓我迴去?都說覆水難收,我這裏也是這個道理。”


    繼母打圓場勸他:“老太太年紀大了,難免情緒波動大一些,你作為孫子輩兒,就體諒體諒她吧,她是你的親祖母,我們是你的父母親,親人之間哪裏有隔夜仇啊?老太太本來也是氣話,想著讓你獨立一下知道世道不易,也就知道她的苦心,誰想到你竟然出了這樣的禍事?”


    “自從知道你出了這樣的事,老太太和我們都食不下咽,擔心急了,但是她年紀大了不方便親自過來,我們倆趕緊來看你,迴家吧,宗瑛,家裏才是你的歸處。”


    繼母說話一向巧舌如簧,孫父聽她說話時也不時的點頭,顯然是很讚成她的話。


    何太太卻說:“宗瑛已經是個大人了,有他自己的基本判斷,你們孫家對他也沒有多親熱,這時候就不要裝著多麽親近了,省得大家都尷尬。”何太太這些年說話是慣說上句的,尤其對待孫家這種勢利眼的,說話就一點也不客氣。


    孫父說話了:“我知道這些年大姐你對我有怨言……”


    何太太排行老大,孫父從亡妻的關係叫她自然是大姐,可是叫她這聲姐,就讓何太太心裏不痛快,“我可當不起您一聲姐,我妹妹早就死了,您也續弦多年了,當年我跟二妹妹去找你,希望你娶戶大戶人家的小姐進門,能好好的待宗瑛。可是你呢?我三妹死了沒多久你就將這個外室女領進家門了,連孩子都跟宗瑛沒差多大,孫啟生,你對得起三妹嗎?”


    孫父被何太太一通說,隻是在他看來,男人風流很正常的,不過是如今何太太身份不一樣了,他沒法再甩袖而去了。


    孫書璈說:“大姨,別說了,白白生氣做什麽?”又對孫父說:“既然將我趕出了家門,就別再來挽迴了,你生養我一場,我也不能不孝,等我掙了錢就給你打到戶頭上,當是全了你的一番生養之恩。”


    他的話才是真正讓孫父生氣的,孫父被氣得直咳嗽,繼母在旁邊一直在給他拍背順氣,還說:“你父親不是來跟你要錢的,我們是希望你能迴家。”


    孫書璈說:“這時候來跟我打親情牌,我小時候你當著他對我親切,背著人就天天罰我,還總跟人說我各種頑劣不堪,而你對我多麽多麽盡心盡力。我跟你都知道你是什麽人,不用在我麵前假裝好心了。”


    這話一說,孫父氣急了,大罵孫書璈:“你這個孽障,怎麽說你母親呢?”


    何太太譏笑:“他母親已經去世了,眼前這個不過是四馬路堂子裏出來的女人,給我擦腳我都嫌髒,還想讓宗瑛叫聲娘?孫啟生,你的腦袋怎麽長的?你今天來挽迴跟宗瑛的關係,無非是想著你孫家的絲綿廠要倒了,想借宗瑛的人情來求我和二妹罷了,今天我把話放在這裏,你們孫家,我們是絕對不會幫的。”


    說完就讓門口的守衛將人趕走了,看見他們都讓何太太覺得眼睛疼。


    趕走了他們,見孫書璈靠坐在床上,一臉沉思,何太太以為他是被他們傷到了,還想要勸他,孫書璈轉過頭來跟她說:“大姨,我想要有權勢,我不想再這樣渾渾噩噩的下去了,不想再這樣被人踐踏了。”


    何太太見他這麽說,反倒露出一臉笑容,有一種孫書璈終於知道上進努力的欣慰,忙說:“你終於長大了,知道努力了。我們家的孩子,怎麽可能隻甘心當個演員呢?”


    沒多久,孫書璈結束了跟大光明的合同。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


    ☆、第65章


    孫書璈與蔣鳳瓔出院之後,倆人提著禮物到張少白府上向他表示感謝,孫書璈還解釋了一下:“前些日子受傷住了院,才出院就來看望先生。”又給蔣鳳瓔和張少白互相介紹了一下。


    張少白打量了一下蔣鳳瓔,雖然她臉上還有小傷口未愈,但也確實是位美人,她跟孫書璈坐在一處,倒是十分登對的。


    張少白雖然穿著讀書人的長衫,但是並沒有讀過幾年書,而且他的身份地位在那裏,說話也更直接:“二位是十分登對,若是將來結婚的話,不要忘了給我張喜帖才是。”


    一句話說得,讓蔣鳳瓔滿臉通紅。


    孫書璈心裏高興,但也跟張少白解釋他跟蔣鳳瓔並非情侶關係等等,張少白明顯是不信他的解釋,但也沒有多說,年輕人的情情愛愛嘛,他也是有過經曆的。


    倆人沒有坐多一會兒,張少白的業務繁忙,不斷有電話打給他找他談事情或者約他牌局的,倆人再次寒暄了幾句,也就離開了。


    出了門,孫書璈與蔣鳳瓔散了一會兒步,此時已經是初夏了,天氣正好,街道邊的梧桐樹葉翠綠一片,風穿過樹冠的時候,發出沙沙的響聲,蔣鳳瓔穿著一身淺藍色襖裙,因為養病這段期間吃得好,人也豐腴了一點,看起來氣色也好了很多。


    孫書璈想著這段時間他們倆的經曆,甚至是從他們相識至今的這些片段,有些話其實一直在心裏了,那天在危機時刻他說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的妻子,雖然是想告訴歹徒她的重要性,但其實他心裏最深深處何嚐不是這麽想的呢?


    經曆了這次的事,他的心裏也有了一些變化,覺得有些話不早點說,也許就會一直說不出口。


    此時隻有他們倆人,孫書璈很認真的說:“瓔瓔,其實,剛才張先生說的那句話,也是我內心所想,包括那天晚上,我對那些人說,在我心裏你是我的未婚妻這句話,也是我心裏所想。”


    蔣鳳瓔聽了,臉上再次微微紅了起來,慢慢的連耳朵都變成了粉紅色。


    她垂著頭,良久才迴孫書璈一個“嗯”字。


    又過了一會兒,她緩緩的說:“我還從來沒有跟你講過我的經曆吧?你是不是好奇過,為什麽我一個年輕女郎要自己出來單過,明明我是有父母兄嫂的。”


    孫書璈道:“是曾經想過,不過這世上還有我這種被家裏趕出來的,自然也有你這樣脫離家裏自己努力的女郎。”


    蔣鳳瓔道:“我一開始也不曾想過這樣的,這件事要從去年開說起,說起來,也是改變了我一生的軌跡了。”接著,她就將許渭常強搶了她,她又如何遇到何令昔,以及因為買兇認識了紀亞夫,最後殺了許渭常等等,簡單跟孫書璈說了。


    隻是這般的輕描淡寫,孫書璈聽了,第一反應卻是難過之極,他想的是她一個花季少女遇到這種事的無助和恐懼,心疼她,甚至在想為什麽自己那時候沒有早早認識她?


    孫書璈忽然一把抱住了蔣鳳瓔,將她摟在自己懷裏,這是他能想到的最直接的安慰方式,這讓她猝不及防,他低聲的說:“你那時候一定很害怕吧?隻恨我為什麽不早點認識你?把你救出來,讓你少遭點罪!”


    即使如今已經手刃了許渭常,可是聽了孫書璈的話,蔣鳳瓔的心裏還是覺得十分溫暖,仿佛整顆心被泡在溫水一樣,暖洋洋的感覺洋溢在她的身體裏。


    她在想,也許她一直在等一個人給她這樣一個溫暖的懷抱,曾經在最無助的時候,在她隻能虛以為蛇的與許渭常周旋的時候,她的內心裏何嚐沒有想過,希望有個人能幫幫她、救救她呢?


    孫書璈又說:“一切都過去了,以後我會保護你的。”


    想到孫書璈在這次被綁架事件裏對她的維護,他的心意她怎麽不知道呢?


    隻是,這般貴重的心意,對經曆了那些事的她而言,竟覺得不敢去觸碰。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之後,孫書璈將要去南京這件事與蔣鳳瓔說了,並將辛迪托付給了她。


    他其實也可以將孩子托付給何太太的,可是何太太這樣的貴婦整日要與其他高官太太們應酬,並沒有多少時間能投入到辛迪身上,而且辛迪又很親近蔣鳳瓔,出於孫書璈自己的私心,他也希望辛迪多親近她,給他更多機會接近她。


    蔣鳳瓔沒有孫書璈想的這麽多,這段時間她已經很喜歡這個銀發的小精靈了,對於他的托付自然是滿口答應。


    過了幾日,孫書璈就拎著一隻小皮箱坐上了開往南京的火車。


    孫書璈走了之後,蔣鳳瓔還時常拿著他的鑰匙到他的房子裏給他打掃房間,她最喜歡的就是整理他書房裏的文稿,看他那些寫廢了的文稿和裝訂《天涯花卿》的原稿。


    現在想到孫書璈這麽個性子跳脫、嘴又貧的人竟然是那位雁山先生,蔣鳳瓔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但是想想雁山先生在文裏對於世情和愛情的理解,她心裏又不可思議的覺得安心。


    孫書璈走那天對她說:“你不必急著給我答案,我與你說的是我的心思,我走這段日子,你可以慢慢考慮。”說完正經話,又笑嘻嘻的說:“沒有我的陪伴,你可不要太想我啊。”說得蔣鳳瓔簡直想擰他耳朵。


    蔣鳳瓔又在家養了一段時間,期間尹導演給她拿了個新劇本,是一部武俠片,她在裏麵演一個活潑的俠女,導演讓她好好熟悉一下劇本,等她好了再與他討論劇情。


    過了幾日,家裏出現了一位十分讓她意外的客人。


    那位民影公司的老板,林紹斐,她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的。


    他拿著鮮花和糕點來看望她的時候,蔣鳳瓔其實很是意外,因為她以為她與他並沒有那麽熟悉的地步,而且她還拒絕了他們公司的橄欖枝,林紹斐應該對她有氣才對。


    天氣漸熱,林紹斐穿著一件做工精良的白襯衫,襯衫挺括,他身材高大,氣質卓然,即使穿著最簡單的衣著,仍然讓人覺得他的不凡來。


    他走進蔣鳳瓔的小公寓裏,一瞬間竟讓她想起蓬蓽生輝那個詞,因為他實在生得太好,不輸給任何一位電影公司的男小生。


    林紹斐見到了坐在沙發上一直在偷偷打量他的辛迪,對她的一頭銀發和精致的臉蛋感到好奇,在辛迪打量他的時候衝她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辛迪見了有一種被抓包的感覺,趕緊垂下頭,可是眼睛卻不自覺的瞟向他,逗得林紹斐想笑。


    他漫不經心的說:“你有孩子了?”


    蔣鳳瓔心想辛迪是銀發的混血小孩,哪裏像她了?“她是我朋友的小孩,托我照顧一段時間。”


    確認了辛迪不是蔣鳳瓔的孩子,林紹斐對辛迪的態度就更好了,還拿出糕點遞給她,一貫瀟灑英氣的人硬是笑得一臉溫和,“辛迪,叔叔請你吃糕點,好嗎?”


    辛迪都低著頭不吱聲,蔣鳳瓔說:“辛迪有點認生。”林紹斐這才不再逗辛迪了。


    不過蔣鳳瓔心想林紹斐這麽喜歡孩子,他不是有曹小玉作為情人嗎?自己生養一個就好了嘛。


    林紹斐坐定了之後道:“聽說你病了,來看看你。”見她穿著半袖連衣裙的手臂上還還有一些結痂還沒有脫落,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蔣鳳瓔與他畢竟交情尚淺,隻說那天迴程的路上遭到搶劫,反抗被打了,並沒有被綁架這段。


    林紹斐就說她:“遇到這種事自然是要命不要錢的,你把錢給他們,與他們合作一點,興許還能避免這種傷害的。”


    蔣鳳瓔便說:“下次可不敢這樣了,也是吃了虧才知道厲害。”因為不太熟,倆人聊天也沒有太深。


    林紹斐見到了她茶幾旁書立裏夾著的一個劇本,他拿起來要看,蔣鳳瓔十分尷尬的出了聲:“費拉德先生……”那是他們大光明正在籌建的劇本,對於民影這樣的競爭對手而言,是屬於秘密的。


    林紹斐便沒有抽出來,還道了歉,“一時好奇,我不是故意的。”不過他也還是看到了劇本名字,叫做《紅塵女俠》,一看名字就知道是一部武俠片。


    大約也是覺得尷尬,林紹斐主動道:“我們公司也有在拍攝的武俠片,現在武俠片很受老百姓歡迎。”


    民影公司當然也拍武俠片,但是他們拍的總還是沒有大光明拍的好,因為大光明是最開始拍武俠片的,這方麵的經驗和實力都比其他公司要足。


    林紹斐坐了沒多久,就離開了。


    過了幾日,蔣鳳瓔臉上的結痂都掉了,拿粉遮著已經看不出來受過傷,胳膊上的傷可以穿長袖遮掩,尹思道見她恢複差不多了,就想要開始拍戲了。


    蔣家人卻再一次來訪。這次來的是大哥和大嫂,他們還不知道蔣鳳瓔受傷這件事,隻是知道現在滿大街都是小妹的廣告,這就是紅了啊!肯定掙了不少錢吧!


    蔣父見到滿大街她的頭像,還說:“真是傷風敗俗!”


    大哥就在旁邊說他:“爹你別拿前朝那套來衡量現在的社會了,現在是民國了,總統都換了好幾屆了,皇帝自己都自身難保,女人也可以掙錢了,就說我們家,若不是虎子娘開個雜貨鋪,就我那點薪水怎麽夠養活全家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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