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爾伯特當然明白對麵的大法師話裏真正的意思。


    而且,他還發現了這位大法師很有意思的一點……他不說假話,甚至都不怎麽誇大事實。


    不想說的話就迴避,直接將過程與結果說明,但絕對不說為什麽。


    很明顯,在對方心裏,很多為什麽沒法解釋給他聽,所以對方隻提出要求,並且將一些深層的意味隱藏在話裏讓吉爾伯特自己想……想得通就好,想不通對方也沒打算強求。


    雖然這位大法師的確打算冒充吉爾伯特,在黒迷之塔必然撐不下去的十年後進入西雅之塔,但他也沒表現得多麽強硬。


    說話的語氣都很澹然。


    吉爾伯特這幾十年,雖然生命危險並不算多,但遭遇的交流危機卻多如牛毛,這讓他對別人說話的語氣語調非常敏感,很容易就能判斷出對方的情緒。


    對麵的這位一直不肯報出自己名字的大法師,的確並不是非得從他這裏下手……那是,即使已經在他們海納爾森家族的小輩那邊稍微費了點力氣,但被他拒絕了的話,也完全無所謂的態度。


    吉爾伯特雖然不太理解對方的做事風格,畢竟在他們的世界,也許不能說隻有殘酷與狠辣,但善良很少會出現在有利益相連的人之外。


    家族以及魔法塔,甚至各種政府機關之間有他們的默契……但在各自的小團體之外,絕對沒有所謂的善良。


    對影響自己利益的外人下黑手才是他們奉行的準則。


    所以吉爾伯特真的費了很大力氣才轉過了這個彎:大法師的確沒打算對他和海納爾森家族做什麽。


    先付出的那點代價,對方甚至都沒打算收迴去……見到希爾的吉爾伯特,當然立刻反應過來了拉塞爾為什麽能夠趕在最後的期限前晉級,以及,那些標準符文從哪裏學來的。


    吉爾伯特握了下拳頭,然後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


    就憑他這輕輕一握就要戳到手背的骨頭,以及很明顯的未來,他還在掙紮什麽呢?


    看了眼在房間裏飄來飄去給他留下足夠考慮時間的大法師,吉爾伯特果斷的開口:“我願意,我當然願意。


    反正我的靈魂就算不會被吞噬,也會消散,能在最後的時刻,為了我曾經奮鬥過的家族做些什麽,也算是善始善終。”


    希爾眨了眨眼,輕輕偏了偏頭:“你不用試探,我挺喜歡你家這兩個小孩子,會好好培養他們的。


    而且,拉塞爾,他的未來,大概,本來就不會太普通。”


    吉爾伯特忍不住陷入了迷茫:“拉塞爾?”


    “他的天賦,大概,繼承自那個倒黴的防禦之塔。”希爾的語氣有點縹緲,“真的很不錯啊~


    我聽說,你們家族那個長輩在防禦之塔地位算不上高,是嘛?”


    “那是因為他年紀不大。”吉爾伯特果然更了解一點,“天賦的話,他其實很不錯。


    當初防禦之塔的學徒排位,他是第一名進入的。


    不過,那和我們家族關係不算太大,應該隻是唯一的變異。


    我們家族的法師天賦基本上就是普通和差。”


    希爾笑了笑:“可你們至少有過好。”


    吉爾伯特轉頭望了望那個飄在窗口的身影,皺起眉頭:他這次是真的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命運之子這種東西,在魔鬼掌控的世界,其實是很難成長到足以和強者對抗的程度。


    所以,凡人是真的不懂,總有些人,什麽都沒做,就會受到世界的卷顧。


    希爾倒是可以理解,為什麽這個世界殘存的那點意誌會可著一個家族薅。


    他應該已經沒有再次選擇的能力了。


    在防禦之塔被徹底掀翻除掉以後。


    而魔鬼掌控的西雅之塔,雖然鏟除了那一次的世界之子,但其實也不知道是誰,隻是知道在哪裏。


    所以,他們才會沒有選擇斬草除根。


    反而將這些和防禦之塔有關係的家族送到各個魔法塔監控起來……絕望之塔那邊的老大應該多多少少猜到了一點,這些是被放出來釣的魚,但他沒想搭茬。


    可能,這就是絕望之塔一直走得很穩的緣故吧?


    有些事情,不摻和還是比參與其中更有利。


    眼睛明亮的人,對西雅之塔和那位畢索澤雅應該多少有點懷疑,但防禦之塔就是那隻儆猴的雞。


    想讓法師為了別人的利益戰鬥,可沒那麽容易……尤其是這些從來沒有被世界卷顧過的法師,他們更不會想要反過來保護什麽世界。


    吉爾伯特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拉塞爾和卡朋特,會成為法師嗎?”


    希爾忍不住挑了下眉……這家夥還挺有心思的。


    拉塞爾成為法師倒是很容易,卡朋特就有點難。


    雖然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大事,但他也沒有興趣做什麽保證:“他們好好學,我就好好教,至於未來……就像你說的,未來都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我會給他們該給的,別的,不要指望我。”


    吉爾伯特遺憾的歎了口氣:“他們都是好孩子。”


    “海納爾森的好孩子。”希爾澹澹的補充了一句,“我沒有興趣給別人調教後裔,自己努力才是真的。”


    吉爾伯特其實已經很滿意了。


    至少證明這位大法師會認真地教導。


    對方大概生活在一個法師資源很豐富的世界,至少在知識這方麵,沒有任何艱難的地方,所以根本沒有聽出來吉爾伯特真正的想法。


    他想要的,就是這位能認真的教導那兩個孩子,隻要一點點就好,這已經就可以讓兩個孩子獲得足夠的養料成長到可以讓家族攀附的地步了。


    但如果拉塞爾和卡朋特不珍惜……自己不想學,沒人能拉著他們走。


    親生父親都做不到的,他這個沒什麽太多感情的長輩根本沒那個必要管那麽多。


    嘖,而且,他能做到說出這些話,就已經是他的極限了。


    真是,讓人羨慕啊!


    吉爾伯特看了看那個大法師……為什麽,不是在他年輕的時候來的呢?


    命運,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啊!


    “我死了,是不是就直接靈魂消散了啊?”吉爾伯特還是沒有忍耐住,又一次發出了沮喪的歎息。


    “你可以試試。”希爾轉過頭,臉上也寫上了一絲好奇,“我也挺想知道的。


    我對這方麵的東西,一直不太了解。”


    吉爾伯特詫異的抬起頭:他一直覺得這位大法師雖然看起來年紀輕,但實際上應該活了幾千年,甚至上萬年來著。


    畢竟,他們那位畢索澤雅女神出現的時間可不短了。


    不算西雅之塔,也有至少十座以上維持了一萬年的魔法塔,他們可都沒有表現出什麽異議。


    但這位大法師偶爾的口風,卻讓人意外的感覺到了……青春?


    吉爾伯特有點分不清楚,這位是活得太久了看得太多,所以心思變得澄澈通透,還是本來就年紀不大。


    不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無論是哪一種,都證明了對方的強大。


    要是年紀不大,那就更加可怕。


    這可是深深知道那位畢索澤雅是誰,明確明白自己的敵人是什麽能力,卻還無所畏懼的強者。


    “那就這樣好了。”吉爾伯特深深地歎了口氣,反正他也用不著問這位到底怎麽保證能在那麽多雙眼睛下冒充自己,“早點做,早點了。


    還能讓那兩個孩子不至於因為換了老師無所適從。”


    希爾歪了下腦袋:“拉塞爾應該能感覺出來,我是誰,你是誰。”


    吉爾伯特忍不住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這孩子,很敏感嗎?”


    “像他這樣的人,很難被欺騙。”希爾笑了笑,“即使一時間看不清,命運也會送給他看懂的時機。”


    “那可,真不錯……命運!”吉爾伯特輕輕地歎息著,一絲絲一縷縷的銀藍色光芒從他的額頭上飄出,飛向希爾。


    希爾伸出右手,一枚鑽石的虛影緩緩浮現。


    銀藍色的光線被直接引到了鑽石之上,慢慢的化為了實體。


    “真美。”消耗了全身力氣的吉爾伯特看著那顆銀藍色的寶石,虛弱的讚歎著。


    希爾轉頭看向他:“祝你好運。”


    “嗬~”吉爾伯特笑了笑,“也祝您好運。”


    坐在精心布置過的,他最喜歡的躺椅上,連遺產都不需要管的吉爾伯特,慢慢閉上了眼睛。


    希爾定定地看著他。


    他可沒有說謊,他是真的很想知道,冥河打算怎麽收走這個人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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