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車窗上貼著反光膜的灰色別克麵包車緩緩駛到二人麵前。副駕駛位的車窗降下三分之一,硬邦邦的英文隨之飛入耳中——


    “我應該說過,隻允許你一個人來。”


    何洛對此早有準備,從容不迫的迴道:“你們想從我這裏得到的東西,說不定他知道的比我更多。信不信隨你,帶不帶他一起走也隨你,我無所謂。”


    對方思索了片刻,默默的一擺手,後座的拉門刷的滑開。何洛和周冉兩個人毫不猶豫的跳上車,等待他們的自然是眼蒙黑布和搜遍全身。


    麵色陰鬱的包頭阿三哥無視周冉那幾乎刺穿黑布的凜冽殺氣仔仔細細的將何洛摸了個遍,連乳溝都沒放過。何洛配合的一動不動,唇邊挑著三分冷冷的嘲諷,“大家都是明白人,不該帶的東西我自然不會多此一舉的帶在身上。”


    阿三哥毫不動容的將棕黃色散發著淡淡咖喱味的大手轉向周冉,這次的動作明顯迅速許多,極為利落的就檢查完畢。為了以防萬一,他又用儀器將二人上上下下掃了一遍,沒有響起異常的提示音後,才放心的衝前排司機打了個手勢,車緩緩駛動。


    同一時間,醫院的病房裏,黎銳楓靠在床邊目不轉睛的盯著擱在小餐桌上的筆記本電腦,看著屏幕上停頓了幾分鍾的紅點再度開始移動,微微皺起的眉下意識鬆開,看來植入到何洛鞋跟裏的反追蹤微型雷達發射器順利躲過了對方的搜身檢查。


    路亦然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翹著腿悠然的望著他,“銳,其實你覺得不覺得這件事背後隱隱透著些古怪?”


    “恩,”黎銳楓並未覺得意外,揉揉額頭淡淡道:“這件事就算是周冉做的,背後也一定有人推波助瀾。”


    路亦然饒有興致,“為什麽這麽肯定?”


    “之前洛洛成功的離間了周冉和肖恩,在一切尚未明朗的情況下,周冉不該在沒有肖恩的命令下擅自冒險行動。”


    路亦然笑,“按照我們之前的推測,周冉背後策劃綁架蕭雨這件事其實理由很充分。”


    黎銳楓推開電腦,靠著層層堆起的枕頭難掩疲倦的道:“理由雖然充分,但是時機不對。如果沒有幕後推手,他不應該這麽急躁。”


    “那麽你認為藏在背後的這隻手是?”路亦然的話語中透著幾分知悉的了然。


    黎銳楓沉默,無言,眸子裏泛起絲絲冷意。


    路亦然見狀,輕描淡寫的道:“既然你我心裏想的都是同一個人,那麽你就不必太過擔心。對方挖好的這個陷井,要捕獲的人並不是你太太。相反,是在幫她。隻是不知事後你太太會不會對此心存感激?”


    黎銳楓俊美的麵龐上難得的浮現起些許陰鶩,周身散發著森森的戾氣,“以自己的親生兒子為餌,令自己心愛的女人以身犯險,你認為洛洛會讚許這樣的手段?”


    “你認為不會?”路亦然輕笑著搖頭,“我看倒是未必。畢竟你太太不是溫室裏的小花,深陷敵暗我明的迷網,我猜她自己也非常希望能找到一個主動出擊的機會,快刀斬亂麻。至於是不是不擇手段,每個人底線不同定義自然也不同。銳,跟如此強勁的對手競爭,你有幾分勝算?”


    黎銳楓的目光悠遠而綿長,似是投向遙遠的彼方。短暫的沉寂後,他清冷平靜的反問,“你認為呢?”


    “我認為?我認為這取決於你究竟能不能舍下你那些深藏在麵具之後的理想主義和完美主義。”


    黎銳楓淡然自嘲,“你的看法倒是跟他不謀而合。”


    “他是個很好的合作夥伴,我欣賞他的做事風格。”說到這,路亦然忍不住戲謔道:“要想在鵜鶘灣監獄裏弄死個把人實在太容易,要不要我找人幫你做這件事?”


    黎銳楓似笑非笑的瞥他一眼,“這個笑話相當冷。我現在倒是擔心他會命人借機把周冉幹掉,安娜也許會默許,可洛洛卻不會眼睜睜看著這種事發生。說到底,他想得到的始終是安娜。”


    路亦然讚同他的話,不過,“我想在他心裏,安娜和何洛沒有任何區別。”


    何洛和周冉兩個人在車上晃蕩了一個多小時後,車速開始變緩,車窗外幾乎已聽不見嘈雜。天已黑透,萬家燈火的時刻,北區的這片占地極廣卻因開發商卷錢跑路政府招標未果而荒廢的爛尾樓群卻靜謐的有些陰森。這裏環境偏僻,附近少有人居住,連流浪漢都不多見。


    幾分鍾後,車停穩,門被拉開,“下車!”


    雙手被縛身後,眼睛上蒙的黑布尚未解下,何洛和周冉二人在推推搡搡之下,被帶入了鋼筋水泥外露的某棟廢樓中。數著凹凸不平的台階往上走,約莫拐了五次彎後,進入到某寬敞開闊的空間。夜的涼風唿唿的拂麵而過,不意間耳邊響起道熟悉的聲音,溫文爾雅的中文煦煦入耳——


    “黎太太,手下多有冒犯,請見諒。”


    何洛腦中迅速閃過無數念頭,剛剛藏好眼底泄露出的情緒,下一秒就重見光明……


    說是光明並不恰當,四壁無窗的偌大水泥空間裏,隻亮著一盞小小的應急燈,滲滲而微弱的白光,令每個人的臉上都浸染了幾分不見火氣的猙獰……


    為首之人,也就是剛剛跟她打招唿的人,正是下午曾經有過一麵之緣的……


    幫歐陽晗傳話的……


    陌生人……


    周冉不動聲色的掃了那人一眼,跨步上前將何洛護在身後,“明眼人都知道你們肯定不是綁票勒索那麽簡單。說吧,你們究竟想得到什麽!?”


    相貌平凡的為首年輕人坐在一張簡易的折疊椅上,撫著下巴嘖嘖的盯著他瞧了會,不著火氣的擺擺手,溫和的吩咐,“把他拉下去,好好招唿一下這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靜立其身後的五名異國壯漢中的兩名聞言出列,走過來一左一右毫不客氣的架起周冉。


    “等等!”何洛側身阻住他們的去路,對年輕人道:“是我讓他陪我來的,如果你把他帶走,那我一個字也不會說。”


    “是嗎?”年輕人玩味的打量著她,“難道他比那兩個孩子的命還重要?”


    何洛冷笑,“廢話少說!到底怎麽樣你才肯放人?!”


    年輕人略帶凝重的思索片刻,眼神一凜,示意壯漢趕緊把人帶下去。周冉並未太過掙紮抵抗,湊到何洛耳邊極快的道:“洛洛不用擔心我,你直接告訴他們我跟你的關係不管他們問你什麽你就往我身上推……”


    話未完,人已被拖走。


    年輕人目送著周冉的背影消失後,緩緩起身整了整式樣樸素的粗線灰毛衣,步伐穩健的走到何洛麵前,掌心冷光一閃,探手至她身後利落的切斷了韌性十足的牛筋繩索……


    “何小姐,得罪了。”年輕人恭敬的欠身致歉。


    “……”何洛揉著泛紅的手腕,拚命克製著恨不得把他一腳踹飛的衝動,硬邦邦的問:“這一切都是歐陽晗設下的局?!”


    “周冉不是什麽好人,晗哥吩咐我找機會替你拔掉這根刺,我隻是利用了他的計劃將計就計。”


    “蕭雨呢?”無數疑問都抵不過這三個字,何洛冷冷問。


    “他跟另外一個小朋友都很安全,等周冉的事情解決之後,我自然會親自帶您去接他。”


    何洛目光炯炯的瞪著他,“你不要告訴我歐陽晗命令你直接幹掉周冉!”


    年輕人為難的皺皺眉,躊躇了一下,坦言道:“如果不斬草除根,必定後患無窮。其實早在一年前我就收到消息說晗哥還活著,我堅信隻要晗哥還活著總有一天能獲得自由,所以就自作主張的開始密切關注您的一舉一動,當然也包括您身邊發生的事。我花了很多精力去調查周冉這個人,隻能說他知道的實在太多,偏偏又心術不正,所以……”


    “所以?所以你就準備替天行道?”何洛不掩譏諷的反問。


    周冉被兩個彪形大漢架到了豎著一條條生鏽鋼筋的天台之上,唿嘯的風吹的人幾乎搖搖欲墜。


    “解開。”他麵無表情的用英文道。


    刷的一聲,縛手的繩索應聲而斷。


    周冉遙遙遠望,黑暗中他的伏兵正隱藏在某處。他揮手遣走了自己秘密雇來綁架蕭雨的傭兵,從後腰裏摸出沒有被‘搜走’的手機撥通了心腹的電話——


    “有沒有異常?”


    “一切正常,沒發現有人跟蹤。外圍我都排查過,確定沒有可疑的人潛伏。”


    “黎銳楓的動向呢?”


    “根據我從花小樓那監聽到的消息,黎銳楓似乎受了傷,正在秘密休養。”


    周冉對應上何洛的話,心裏的警覺稍稍放鬆幾分,“他知不知道蕭雨被綁的事?”


    “看起來應該不知道。他似乎正跟花小樓秘密謀劃著什麽,沒顧上何洛這邊。”


    “確定?”


    “應該沒錯。花小樓很謹慎,我費了很大的功夫才能成功的監聽到他,消息應該是準確的。”


    “我讓你派去跟蹤黎銳楓的人呢?”


    “……這個任務難度太高,連續派出去三波人都铩羽而歸。他次次都是把人從車裏拖出來堵在角落直接開揍,明打明的放話來一個打一個,再來再打,還來還打,早晚打到沒人來為止!實在沒辦法跟。”


    周冉擰眉沉思了會,果斷吩咐,“你派人去關押蕭雨的地方看看,那幫雇來的人始終是拿錢辦事,還是有自己人盯著踏實。不過要小心,不要暴露身份,這邊一旦探聽出何洛手裏真正掌握的秘密,我會通知你該怎麽做。”


    “交給我,隨時保持聯係。”


    “記住我們最壞的打算,萬一事情敗露,撕票後老地方匯合。”


    “知道!”


    當何洛、周冉各自精彩的時候,歐陽楚已經悄無聲息的尾隨著那名一直處於自己監視之下的潛伏者而去。根據不久前從黎銳楓那裏接到的指令,計劃變更,無需接應何洛,如是對方的潛伏人員有任何異動,立即跟上。他沒有問為什麽,忠實執行命令是他腦中排位第一的準則。於是,那名認為自己潛伏的天衣無縫的保安公司教官,一路在小楚同誌的‘護送’下,直奔關押小朋友的地點……


    第46章


    “何小姐,有些事不需要您沾手,您隻要當什麽都沒看見就行了。”為首的年輕人見何洛態度堅決,於是說服道。


    何洛不動聲色的掃視了一下周圍的環境,話不對題的問:“你叫什麽名字?既然你是歐陽晗的心腹,為什麽我以前從未見過你?”


    年輕人微微一笑,“我沒有名字,晗哥叫我阿九,您也叫我阿九就行了。我的命是晗哥給的,隻要晗哥有需要,我就會出現。”


    何洛點點頭,輕描淡寫的語氣,“你準備怎麽處置周冉?”


    阿九聞言,委婉的迴她,“晗哥說您現在的生活很安穩,所以不想您再碰這些見不得光的事。”


    “我還真有點兒被感動了……”何洛似真似假的輕歎,頓了頓,道:“周冉的事我可以不插手,但是你必須立刻告訴我蕭雨和他同學被你藏在哪裏,我現在就要去接他們。”


    阿九權衡片刻,壓低聲音說出個地址。


    何洛滿意的笑笑,倏然毫無征兆的彎腰探手狠狠扯下機車靴上的金屬搭扣,眨眼的功夫,她憑借千錘百煉沉澱下的本能和直覺幾乎不間斷的射出三枚強效麻醉針,咚咚咚三聲悶響,阿九的三名手下皆皆倒地……


    一切都發生的太快……


    “何小姐,您這是……”阿九敏捷的從她身邊退開,眉心輕擰不解的問。


    何洛逼近他,晶亮的雙眸裏迸射出攝人心魄的冷光,“告訴歐陽晗,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他的劇本我實在不喜歡。周冉不是好人我當然知道,可是比起草菅人命的暴力,我更享受用合法手段將人繩之以法的快感。我有我的步調,無需他多此一舉。最重要的是……”她唇邊綻開抹罌粟般妖豔卻冰冷的笑意,“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要忘了告訴他,不管蕭雨身上流著誰的血,隻要他還願意跟我生活在一起,他就是我的養子,我決不允許任何人利用他來挑戰我的底線,就算是歐陽晗也不例外!


    隨著未散的話音,她利落的抽下裝飾在腰間的流蘇細腰帶,握住頭尾用力一拉,表層的印花小牛皮頓時開裂,露出隱藏其中的彈性鋼索……


    “何小姐,我不會跟您動手的……”阿九避開她淩厲的攻擊,左躍右閃的無奈道。


    “是嗎?”腰帶化作鋼鞭,抽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劃出道道泛白的印記,“戲必須按照我的劇本繼續往下演,所以隻能委屈你暫時退場……”伴隨著不疾不徐的話音,她的招式愈發的不留情……


    阿九不再出聲,隻是沉默的躲閃。連番進攻中,何洛對他的身手已有大致了解。坦白說,如果他拋開顧慮跟她放手一搏的話,鹿死誰手實屬未知。然而……


    弱點就是用來被人利用的。


    軟肋就是用來被人戳的。


    何洛丟掉手中鋼索,空門大開不管不顧的欺到他麵前。阿九想躲,胳膊卻她牢牢抓住,如果他想掙脫,勢必就要動手反擊……


    何洛眉宇間染著淡淡的歉意,在他猶豫不決的那千分之一秒的時間裏,幹脆利索的將他劈暈……


    歐陽晗……


    雖然在阿九麵前撂下狠話,可是……


    何洛摒除腦中不該有的紛亂,凝神聆聽了半晌,確定四周沒有異動後,從阿九身上摸出手機,極快的按下黎銳楓的號碼——


    黎:“哪位?”


    洛:“我。”


    黎銳楓釋然輕笑,“人都被你擺平了?”


    何洛皺眉,未加掩飾的不滿,“切,笑的像隻狐狸。我這邊還要收下尾,你立刻去接蕭雨和東東,地址是……”


    “為夫已經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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