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繡也嚇得扶住小黃,手指發顫:“禦花園中怎麽會有這廝的。”


    小黃道:“蹄上有斷鏈,應是掙脫了看守跑出來的。”


    說話間,雷麒麟已四處奔躥起來,四蹄生風,目中更是無人,一不留神就會被它踩死。


    那名叫茗若的仙娥在自己婢女的攙扶下奔逃,奈何麒麟偏就自她們的方向奔來,小黃見狀,心道不好,立即祭出蒼梧劍,迎戰上去,奈何麒麟足快,等不及她出手,眼看磨盤大的巨蹄就要踏上茗若纖弱身軀,千鈞一發之際,一把長劍破空而來,洶湧劍氣將雷麒麟逼得落蹄不得,生生倒退兩步,與此同時,一抹白影閃過麒麟蹄下,再看時,茗若姑娘已臥在一人的臂彎裏。


    那男子長身玉立,青絲如墨,在麒麟惱羞成怒再度攻將上來時,寒劍挺出,招招封勢,又結一加印,三字咒決念畢,一方菩提金罩從天而降,前一刻還兇猛的不可一世的雷麒麟此時竟再也動彈不得。


    小黃摸摸鼻子,被人搶先她倒不在意,若換她上去打,治也是能治得了雷麒麟,卻未必有那人矯捷迅速。她很想看看究竟是什麽人這樣好身手,繞到前端,倒是茗若仙子的模樣叫她愣了愣。


    彼時茗若還被那白衣男子抱在懷中,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是嚇傻了,男子喚了她兩聲都不見茗若做出反應,一雙眼直勾勾盯著男子,似恨不得將他印進她眼中一般。


    方才繡繡說什麽來著?“不知怎樣的男子才能入茗若眼”,依小黃多年翻話本的經驗看,此情此景,可不就是一見鍾情嘛,這事兒啊準成!


    抬眼,見白衣男子笑容溫潤地望著自己,喚她:“師姐。”


    第26章 小舅子好


    如果不是熟悉的那一聲師姐,小黃幾乎要認不出暘穀。


    雖然容貌沒有任何變化,笑容也還是她熟悉的笑容,但就是……有哪裏不一樣了。


    白衣男仙高大俊逸,手提二尺長劍,劍鋒青芒,卻遠不及它的主人耀眼。在場女仙皆是晃了神。


    茗若扶風弱柳般支在暘穀臂彎裏,神情微怔,問話亦不作答。直到暘穀禮貌問過幾句“是否受傷”,見她遲遲不語,便將手臂抽開後,茗若才驚轉過來。


    意識到自己失態,茗若不動聲色地整理好儀容,側身行禮道:“小女茗若,多謝恩公出手相救,敢問恩公尊名,是何方人士?日後茗若好親自上門答謝。”


    “小事而已,姑娘不必放在心上。”暘穀說完,收劍入鞘,徑自向小黃走去。


    直到暘穀走到自己麵前,身形遮住了小黃全部視線,後者猛地將神魂自天外拽迴。


    “在想什麽?”男人聲音低沉,帶著一點鼻音。


    “沒、沒什麽。”小黃退兩步,方將男人的相貌收進她視線裏。原先是覺得,看不到對方眼睛,交談起來怪怪的,現在看到了,四目相對,她竟是舌頭打結,連話都不會說了。


    隻能暘穀問一句她答一句。


    “你此番上九重天,還走麽?”


    “不、不走了,也算是個煦晨宮的正職了。”


    “陌青天距煦晨宮不遠,我常來看你。”


    “哎,好啊。呃,也不用那麽麻煩,我可以到你那邊去的。”


    “我來看你。”暘穀說著,抬手輕輕拂下落在小黃發上的一片芍藥花瓣,花瓣嫣紅,捏在他手裏頗有些出塵絕代的味道。


    彼時自花園一側騰騰跑來兩個高帽長衫的小吏,青眼紅臉,模樣焦急,見著滿園亂景紅臉一白,又看到被菩提罩罩著的雷麒麟,幽幽鬆口氣。


    因他們看管不周,跑了神獸麒麟此時看倒是小事,亂了天後的禦花園是大事,若傷及無辜更是罪上加罪。仙吏心中驚懼,四下環顧,預備尋個來頭大的正經主子趕緊賠個罪。


    茗若攏了攏衣裳,在白蓮和綠茶的攙扶下站在一邊,看向暘穀和小黃的眼神多少有些幽怨。


    她貴為茶神之女,自小便受盡尊寵,所想所要,唾手可得,愛慕者簇擁四周,她向來也不屑多看。方才,她與暘穀說的話,已明明白白,暗示之意切切,還報上了自家名姓,怎料他卻拒開她,向另一名女子走去。


    他喊她甚?師姐?想來是同門,九重天上某個仙寮收的弟子。


    茗若的眼神在小黃麵容上略過,臉色愈發難看起來,她端住架子,壓低聲音問身旁侍女綠茶,小黃是何身份。


    綠茶在怔怔出魂,未聽見,被茗若瞪了一下才慌張道:“稟小姐,奴婢不知。”揣度一番茗若的心思,又附在茗若耳旁道:“怕是不知何處來的低品階的小仙,小姐不必在意。”


    一句話,甚得茗若意,嘴上卻道:“你這刁婢,怎的亂說?我何時在意了?”


    綠茶捂嘴笑:“奴婢亂說了,是奴婢的不是,小姐是金枝玉葉,怎會在意尋常小仙,白白降了身份。不過……”綠茶轉轉眼珠,“小姐也不必總盯著那位男神仙看呀。”


    茗若臉一紅,“你又亂說!我何時……”


    一旁的白蓮眼尖,覷到正匆匆趕來的典獄二吏,忙扶好茗若發間釵環,理順茗若的羅裙上的衣褶,道:“典獄司的兩位大人來了,想必方才的雷麒麟就是他們放出的,一會來給小姐賠罪時,小姐既要做出受了驚嚇的嬌弱狀,又要做出大度狀,那二位大人勢必會為小姐的風度所折服。”


    茗若啟唇輕笑,“這還需你教麽。”


    然而她唇角還未揚開,隻見那二吏已匆匆繞過她們,“噗通”一聲跪在了小黃麵前:“仙姬恕罪!仙姬恕罪!我二人看管不周,叫這孽畜私逃出來,驚擾眾人,釀此大禍。如此殘局我二人定會收拾,隻是……還望仙姬一會見了天後殿下,能在殿下麵前為我二人求個情麵。”


    小黃指指自己:“你們就這樣認定我是願通融的人?你們犯了禍事,還要我幫你們說好話?”


    二小吏擦擦額角汗,“仙姬與我二人已是舊識,還望仙姬念在舊日情分上幫幫忙。”


    典獄司的二吏確實已與小黃相交多年,也算是故友。他二人自與小黃初識時便是四尺孩童的模樣,千萬年過去,樣子分毫未變。小黃從前同他們一般高,現在已高出一個頭,再受他們拜上一拜,總有種大人欺負小孩子的感覺。


    再看看園中景態:芍藥花,萎一地,施點法術,倒也不是不能活;石欄橋,有損壞,施點法術,倒也不是不能修;幾個小仙女,嬌滴滴怯生生,呃,這她是沒法安撫的;還有那隻似乎被人遺忘了的雷麒麟,正伏在菩提金罩裏好生哀怨地望著她。


    罷了罷了。小黃擺擺手:“依你們便是。”


    小吏頓時眉開眼笑,千恩萬謝。一旁的茗若同她那些侍婢見此情形,皆是傻了眼,綠茶更是連話都不敢說。


    茗若躊躇片刻,走上前,衝小黃福一福道:“小女茗若,方才多謝仙姬師弟出手相救,不知仙姬芳名,師承何派,來日茗若定當登門道謝。”


    繡繡過來拉了拉小黃,她出於本能對茗若和她的侍女心存芥蒂,也不好擺到明麵上講,隻得悄聲催促小黃:“仙姬,我們尚有正事。”


    小黃被她一提點想起來,金烏還在煦晨宮裏嗷嗷待哺,本就戒葷食素的胖鳥這會兒再被餓上一餓,著實可憐。


    茗若還眼神殷切地望著,綠茶白蓮則低垂了頭,時不時用餘光偷瞄她。一花園女仙的好奇心,此刻都被吊起來,或清或媚的眼波刷刷往小黃……身邊的暘穀身上投。


    小黃輕咳一聲,在對上綠茶目光時,道:“沒有師承,家學傳的花拳繡腿,至於名姓麽……”


    小黃笑笑:“昆侖,極黃。”


    ***


    繡繡抱了自禦花園采摘的蔬果走在迴煦晨宮的路上,心有餘悸。


    太慘了真是太慘了,方才那一幹侍女,包括那個名叫茗若的仙姬的臉色,繡繡真是不忍迴憶,偷偷窺一眼小黃,此殺人於無形者依舊笑如春風。


    小黃身邊的男仙,繡繡從前未見過,又見二人甚親密的模樣,不由得在心中猜測。親故?眷侶?還是,僅僅為普通師姐弟?


    暘穀擔了采摘來的全部蔬食,小黃同繡繡兩手空空,落個清閑。小黃走在暘穀身邊,一腳深一腳淺,時不時偷瞄暘穀一點,輕咳道:“上迴那隻被帶去上清宮的小白骨精,現在可好了?”


    “好。”暘穀說,“陸彌神君為他取了名字。”


    “哦。”小黃點點頭,“那你呢?”


    “我怎樣,你不是知道嗎?”暘穀低頭,含笑盯著她。


    小黃剛想說你怎樣我怎麽會知道,忽地想起暘穀寄來信上那字字句句的“甚是想念”,臉蹭一下燒起來。


    她接信的時候沒覺著怎麽樣,把自己想的老老實實地寫進迴信,然而當暘穀真的站在她麵前時,那些話語忽然變得曖昧不清起來。


    明明,寫信的時候,想象著另一端的暘穀是跟在她身後“師姐”“師姐”地喚她的暘穀,是傻乎乎微笑的暘穀,是需要她照料的暘穀,她便覺得很自然。實際上收到信的卻是石橋旁一劍封住雷麒麟的暘穀,叫一眾女仙貪望的暘穀,低頭含笑問她“我怎樣,你不是知道嗎?”的暘穀。


    不再是一個男孩,而是一個……男人。


    小黃用力搓搓臉,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冷不防聽到暘穀的聲音自頭頂傳來:“嗯,師姐的臉,倒真是天生就紅得厲害呢。”


    小黃:“……”我不要這樣的暘穀了,我要退貨退貨,快把原來那個乖巧聽話不會耍嘴皮子的暘穀還迴來!


    走在一旁的繡繡:果然,有什麽東西好刺眼啊……


    三人一行,各懷心思,路過金闕宮外歲華長道,見一黃一黑兩人影自宮闈內走出。小黃認出穿黃衫的是她五哥極煥,旁邊那個,她不認識。而且五哥一臉怒容,旁邊的黑衣男子卻滿目笑意,聯想到方才在園內偷聽到的八卦,小黃猜想定是五哥的年終總結,總結得不大順利。


    是以,她並不準備正麵碰上極煥,打算繞個道遁了。


    極煥卻已看見了他們,看見了小黃同繡繡同暘穀,走在一起。


    極煥:所以他看見了什麽,三角戀的三人和睦相處的怪異景象嗎?其中一個還瓜果蔬菜抱滿懷,幹什麽,三人世界農家樂?


    極煥黑著臉喊道:“六兒,走什麽?”


    小黃給極煥一喊,心道這下是沒法遁了,五哥跟暘穀向來不對盤,兩人遇上別橫上就好。


    硬著頭皮走上去,正醞釀著要怎麽開口,暘穀卻已在旁邊語調愉悅地出了聲。


    “這麽巧,是小舅子啊。”


    第27章 心思浮動


    極煥猶記得小黃出生,他去產室探望,見到的她的模樣。


    紅紅小小的一團,小臉皺巴巴的,五官都擠在一起。產婆用被子包了,抱在懷裏,眉開眼笑地叫他來看,極煥湊過去,扒著看了一會,打心眼裏感歎:妹妹好醜啊。


    大人說妹妹是女孩子,比他嬌嫩得多,要好好疼妹妹,極煥想:是不是女孩子都長得這樣醜醜的?


    後來小黃長大了,能夠屁顛屁顛跟在極煥身後叫哥哥了,會跑著跑著噗通一聲摔倒了,摔得鼻青臉腫,頭頂草灰,眼裏包兩泡淚,直打轉,然後哇地哭出來。


    極煥就過去拽著她胳膊把她提起來,小黃那時候短胳膊短腿,身子卻胖乎乎的,極煥提著覺得還有些吃力,他唬她道:“別哭了,再哭就把你丟這裏讓大灰狼叼了去。”


    小黃把哭聲憋迴去,憋得急岔了氣,喉嚨管裏一抽一抽的,仿佛隨時能嘔出一條小魚。這時候小黃的臉蛋已經長開了些,不再是剛生出來時那樣紅紅皺皺的,皮膚被水分撐開,變得吹彈可破,白白嫩嫩的,臉頰最紅潤的地方擦了一塊灰,還蹭破了點皮,大眼睛提溜提溜地轉。


    極煥背小黃迴家,托著她肥肥的小屁股,走過荒草長得有一人高的山道。極煥那時候兩萬多歲,生得很瘦,脊背上淩厲的肩胛骨硌得小黃難受地動來動去,極煥就拍了一下小黃的屁股,叫她安分點,不然就把她丟在這裏讓大灰狼叼了去。


    小黃淚汪汪地問,哥哥你為什麽總要讓大灰狼把我叼了去啊,山下那隻大灰狼長得好兇,牙齒好長,我害怕。


    小黃說話聲音奶奶的,尾音帶點顫,叫出來的“哥哥”像是在喊“蟈蟈”。極煥扭頭看她,圓臉圓眼睛,額上的胎發柔軟細碎。極煥笑了,忽然覺得自己這個妹妹長得還挺好看。


    如果,極煥是說如果。如果他知道自己這個長得還挺好看的妹妹日後會發展成一個禍水,還是男女通吃的禍水,並且他這個“做小舅子的”還要同妹妹撩來的男女老幼共桌用飯,他一定一早就把小黃丟山溝溝裏喂狼。


    叫她去禍害了那些吃人野獸,一舉兩得,為民除害。


    此時此刻,極煥正坐在煦晨宮,花園圓桌側,身旁從左往右依次是:繡繡,小黃,暘穀,金烏。圓桌不大,轉一圈迴來,金烏瞪著眼睛擠在極煥的身邊,“嘎。”極煥:“……”


    宮闈外的相遇,暘穀不鹹不淡一聲“小舅子”直接把極煥叫炸了毛,小黃怕鬧出事情,連拖帶拽將極煥挾迴煦晨宮,繡繡又秉承待客之道,搬了堅果食玩鋪在桌上,凳子不夠,又加了兩張。


    待落座時,小黃還動了一番腦筋:


    五哥在氣頭上,又是他們這裏輩分最大的,理當先坐。遂把極煥按下。


    五哥平日相思甚苦,此刻大哥又不在,就小小地出賣一下繡繡好了。遂把繡繡按在極煥身邊。


    繡繡一個姑娘家,我得陪陪她。於是自己坐在繡繡身邊。


    不等小黃指揮,暘穀已經一撩袍子在她身邊坐下了。


    剩下金烏,擺了擺尾巴,“嘎”一聲擠到暘穀和極煥中間。小黃原還擔心金烏身上的文火會不會傷到暘穀,後來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餘的,一來,暘穀似乎不在意與文火相觸,二來,金烏倒顯得頂怕暘穀,同他間隔了好大一段距離,肥碩的鳥屁股一直往極煥身上頂。極煥:“……”


    極風下了朝堂迴來,進門剛好看見眼前的場景,視線掃過一圈,道:“挺熱鬧。”


    小黃見到極風,有些心虛地招招手,“大哥,快來,吃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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