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府極大,然而除了吃火鍋的時候,一般大家都聚在龍七葉的院子裏。小蛟給雲大魚挑了個離龍七葉挺近的小院,院裏和其他地方一樣,雜草叢生,屋裏卻打掃的幹幹淨淨。


    雲鯤看著那個大大的冒著熱氣的浴桶正要道謝,忽聽得輕安道,“公子把衣服脫下來給我去浣洗吧。”


    忘了還要換衣服這件事。


    雲鯤道,“不必了,我一會兒傳信讓人把行囊送來便是。”


    “我去替公子取吧。”


    “不必了,傳信很方便的。”


    “那我先去睡了。”


    “不必……雲鯤一時說順口了,自知口誤,隻得歉意道,“抱歉,你去休息吧。隻是小事罷了,不要放在心上。”


    “你這個人真是客氣,以後叫你不必公子算了。”輕安忍不住笑,“你快脫了衣服,一會兒就能洗好,又是送信又是送衣的,天都要亮了。”


    “有勞了。”雲鯤也笑起來,聽話的開始解腰帶,待得脫了外衣忽覺不對,臉漲得通紅,“額……你能不能迴避一下。”


    怎麽不自覺的就按著他的話做了呢。


    狐狸本就善於魅惑人心,輕安吃過解語花之後,隱約也能探查到一些心思,隻是並不用這點。


    偏沒忍住對雲鯤施了一點小動作逗他,看他手足無措,背過身去笑的狡黠,“都是男的,公子怕什麽,你快脫,等你入了水我再轉迴來。”


    水聲過後,雲鯤方道,“好……好了。”


    輕安轉身一看,險些要笑出聲,這小公子竟把髒衣服整齊疊好了放在那裏,橫平豎直,方方正正。


    龍府諸人皆是隨便之人,小蛟和龍七葉住在姑蘇那會兒還好,小樓園林,活得細致。結果如今一幹人等都學會了有事沒事橫在廊下,家裏桌子椅子都成了擺設。


    乍來了個有禮溫文的小郎君,還挺新鮮的。


    雲鯤洗漱了完了,見門口放了一遝子衣服,拎過來穿戴整齊,想著要道個謝,誰知一拉門,差點踩在一坨白團子上。


    輕安變迴白狐,抱著自己的尾巴在門口睡得正香。軟乎乎,毛茸茸的一大團,油光水滑的大尾巴,通身雪白,一絲雜色都沒有。


    雲鯤迴憶起剛才大尾巴的觸感,等他迴憶完的時候,自己的手已經摸在人家尾巴上了。


    上下其手把人家摸了個遍,居然還敢抱起來揣在懷裏,他振振有詞道,“夜裏頭涼,睡在地板上會著涼的。”


    於是揣床上去了。


    聽到這句,輕安半睜開眼不屑的睇了他一眼,三伏天的誰會著涼?


    也沒有掙脫開,把自己的尾巴又緊了緊,重新睡去了,今天炒了這樣大的一盆龍蝦,小白狐也累了。


    結果這天夜裏愣是沒睡好。


    肚子上壓著雲鯤沉重的大頭,輕安後悔萬分的想到如果他知道雲鯤的睡相和皮相差了一個東海這麽遠,剛剛一定拿尾巴抽他一臉,然後跳下來。


    短短一個時辰,他充當了懷裏的玩偶,肚子上的軟被,腦袋下頭的枕頭。身上永遠有個重壓。


    所以說,做人不要太虛偽啊,白天裝模作樣溫文爾雅,夜裏頭就原形畢露和個猴子一樣。


    萬籟俱寂之時,龍七葉看著袖裏伽藍香依依嫋嫋往外蔓去,同錢絳道,“希望盡快找到瑟瑟吧,我有些不太好的預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妲己和我說了那樣的話。”


    “你也說了,不過一把火就能燒幹淨的。不要擔心,我在這裏。”


    “嗯。”


    ☆、第33章 卅叁


    輕安熬到天色泛白之時,方才迷迷糊糊睡著了,也顧不上抱尾巴了,軟軟的垂在雲鯤臉上。


    一唿一吸,吹拂尾巴尖一起一伏。


    雲小公子覺得有些癢,伸手摸了摸,隨後非常順手的拉著尾巴把小狐狸拖過來在胸口抱好。


    被人這樣折騰一夜,佛也要發火了。


    輕安昏昏沉沉的翻了個白眼,化作人身跨坐在雲鯤身上,一隻手支在耳側,一隻手捂住口鼻。


    “唔……”雲鯤撥了一下沒撥開,也就懶得撥了。


    反正他會閉氣。


    “大魚啊,好像找到你娘在哪裏了,我們現……”龍七葉愣了下,隨後把被她暴力推開的門又輕輕闔上了,“你們現在繼續睡……還早……還早……”


    輕安耳朵顫了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紅了。


    雲鯤正好睜開眼,閑著的手去捏了捏人家耳朵。


    輕安瞪了他一眼,把他的手拍掉,雲鯤的嘴得到解放,笑道,“耳朵紅了。”


    於是被小狐狸連瞪了好幾眼。


    龍七葉提著裙擺轉身慢悠悠的走下台階,小蛟詫異道,“咦?不等雲鯤公子嗎?”


    “我自己去也無妨,小孩子要多多睡覺才能長得高。”


    “哦。”


    “你也留在家裏。”


    “為什麽?!”


    “乖。”龍七葉捏捏她的臉,“在家幫輕安做飯,讓他做點秦瑟瑟愛吃的。”


    “我不知道雲夫人愛吃什麽啊。”


    “你鼻子底下那個是幹嘛使的,去問雲大魚。”


    於是龍七葉一個人也沒帶,孤身去找秦瑟瑟了。


    旁人瞧不見的細微煙氣一路指引,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她順著煙氣走過朱雀橋,穿街過巷,最後到了秦淮河另一岸的民居處。


    這裏不同於烏衣巷的寧靜,恰是早市最熱鬧的時候,街邊賣菜的在和人討價還價,賣花小女孩的手裏還帶著露珠。


    她抬腳進了街角破舊的小客棧。


    遍尋不得的秦瑟瑟正若有所思的坐在大廳角落,麵前一碗白粥熱氣騰騰,分毫未動。


    “這位客官您……”小二麻利的上來招唿,龍七葉揮退他道,“找人。”


    秦瑟瑟被驚動,朝這裏看了一眼,隨後笑道,“你來了,過來坐,吃飯沒有?小二再上一碗粥。”


    看似和尋常沒有什麽區別的嬌媚入骨,引得幾個客人頻頻注目,門口亦有躲躲閃閃的青年偷覷她。


    龍七葉看她眼下青影,“吵架歸吵架,一個人瞎跑什麽。”


    “總不見得嫁人了就哪兒都不許去了,一個人散散心算什麽。”秦瑟瑟托著腮道,還是有些走神的樣子。


    “你兒子找來了,總不好牽扯小孩子。”


    秦瑟瑟卻答非所問,“你肩上有東西嗎?”


    龍七葉側頭看去,“沒有啊,你說什麽東西?”


    秦瑟瑟哦了一聲,“我說髒東西,那大概是幻象了。”


    “你看到幻象了?”龍七葉一怔,“是什麽樣的幻象?”


    “左不過是些冤魂厲鬼一類的。”秦瑟瑟的綠眸在晨光中比之前黯淡了許多,不複寶石一般光彩,“別用香探我,沒用的。”


    她指尖金光時隱時現,一時用力握起手掌,鮮血自指縫間溢出。


    龍七葉握住她的手,強迫她攤開,白玉一樣的掌心纖指已經被割得傷痕累累,十七八道橫橫豎豎的長口子。


    “這樣清醒一些。”秦瑟瑟笑道,“我如今清醒的時候少。”


    “為什麽會這樣?”


    “當年我一曲秘殺了五萬人,難道不要報應嗎?”秦瑟瑟像是又看到了什麽幻象,吃力的閉上眼,“還是閉上好,這樣就知道都是假的了。”


    “那些人……”


    “也不都是該殺之人,但是不得不殺。”


    龍七葉尚記得那時候慘烈的無間地獄。


    西荒遭遇重襲,錢絳雖解圍了碧羅主城,然而他總不能一把火把這些凡人都燒死吧,也隻能勉強守住。


    帝都解圍之後,秦瑟瑟趕迴碧羅城,城牆上奏了一曲紅塵。


    聽起來和尋常曲子沒有什麽不同,看起來和尋常舞步沒有什麽差異,可隨著她的琴聲,黃沙之下爬出數不盡的骷髏,燃起澆不滅的紅蓮業火。


    攻城的軍隊都陷在無窮無盡的攻擊之中,沒有盡頭,沒有出口。


    饒是龍七葉和錢絳都被這景象震撼到。


    秦瑟瑟奏琴的手未停,麵上笑道,“我還以為破我大陣的有多厲害,不過如是。”


    直到金弦染了血色,直到新一日的來臨,天光乍破,她撥動最後一個音節,錚錚如刀劍相擊。


    轉瞬之間,白骨紅蓮悉數隨風而逝。


    軍隊卻沒有醒來,他們瘋狂的攻擊著周身所有能夠到的人,那不是他們的戰友,都是黃泉下的骷髏軍團。


    安倍泰親依靠著式鬼相護,帶著白鶴倉皇逃走。


    碧落主城從此封閉了南邊的這個城門,隻從北邊出入。


    因為南邊有個萬人塚,每逢月圓之日,那裏就會有廝打聲和慘叫聲。


    秦瑟瑟站在城牆之上,緩緩揚起嘴角,露出一個冷冷的笑容,“七葉,我會有報應的。”


    年輕時決絕和此刻的迷茫交匯在一起,龍七葉竟無言以對,隻得先用伽藍香治愈她手上的傷口,“先吃飯,幻象怕什麽,看到了又怎麽樣,也不會少塊肉。不過你都這樣了,還和他鬧什麽?等緩過了這陣子,想離家出走到九重天去都行。”


    秦瑟瑟搖搖頭,“他本來就是我強求來的,也不必這樣苦苦糾纏,對大家都好。”


    龍七葉又有片刻無語了,跳海時候你不說,成親時候你說,等兒子都生完了,兩個人整日膩著秀恩愛,你來探討這個問題了,是不是有些晚了?


    蒼涼的狼嚎聲響徹整條街,客棧外緊接著傳來百姓鬧哄哄的驚叫。


    藍袍的弟子魚貫而入,分立兩邊。


    雲宗主大步跨進客棧,黑著臉道,“和我迴去。”


    秦瑟瑟正眼都不給他一個,“不迴去。”


    “你也是當娘的了,有什麽事不能說,非要和個孩子一樣的鬧脾氣?”雲湛怒道,“就算要出門,需要把跟著的人都甩了?你親兒子都找不到你,秦城主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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