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幫見風使舵的下人見裴璣漸漸在王府中得勢,聽他一聲令下,捋起袖子就把郭氏按下去打了一頓,出手毫不含糊。


    郭氏被狠狠打了五十大板,爬都爬不起來。她都被打懵了,她跋扈了這麽些年,從來都是被奉承的那個,如今竟然被一個小輩打了?


    郭氏憤恨不已,命人把她抬到裴弈的書房。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跟裴弈告狀,聲淚俱下地控訴裴璣是如何對她不敬的,末了痛哭流涕著一定要裴弈幫她討個公道。


    裴弈突然重重拍案:“不是你自己去王妃那裏尋釁,阿璣能打你麽?活該!滾出去!”


    郭氏嚇了一跳,王爺從前可沒這樣絕情過啊。


    “王爺,”郭氏爭辯道,“但不管怎麽說,我也是長輩,他打了我,讓王爺的麵子往哪兒擱?何況他之前還打了琰哥兒……”


    “你再多一句廢話,我就再打你一頓。”裴弈冷聲道。


    郭氏半晌都迴不過神來。難道王府真的要變天了麽?


    裴璣也發現他父親似乎越來越縱容他,於是在入了宗學之後,他開始刻意熱亂,他想看看他父親到底能縱容他到什麽地步。


    宗學裏那些教授、紀善教的東西他早就在瞿素那裏學到精深,即便是完全不聽課,也能在考業的時候輕輕鬆鬆地拔得頭籌。他父親果然因他功課優異而再三袒護他,那些先生三天兩頭跑去他父親跟前告狀,但他從沒受過責罰。


    宗學裏的先生們見他每日聽課時不是交頭接耳就是四處亂竄,熱亂累了就伏案睡覺,睡醒了繼續熱亂,但功課卻完全沒落下,都覺得活見鬼了。


    裴璣從不提他那十年去了哪裏,因而眾人都不知道瞿素是他的業師。他隻是在征得瞿素同意後,將瞿素教授他的事告訴了他父親,他知道他父親會因此更加看重他。


    廣和七年,裴觥被楚圭暗中毒殺,楚圭稱帝,建元建始。建始二年,楚圭欲除襄王、肅王這兩個心頭大患,勒令諸王來京賀壽。


    裴琰以為父親會直接起兵,誰知父親竟聽信裴璣的提議,讓他們兄弟兩個赴京做人質。裴琰欲哭無淚,裴璣想死,別拉著他一起啊!


    裴璣知道他這迴要在北京待上好一陣子,於是在離開廣寧之前,他暗中迴了一趟瞿家。瞿素興致勃勃地與他說,他給他算了姻緣,與他有命定姻緣的正是楚家的姑娘。瞿素正要告訴他是哪位姑娘的時候,裴璣打斷了他的話,隻道他不信這個。瞿素也沒有強求,又跟他說了天命中宮的事。


    裴璣有些無奈,他是真的不怎麽相信這些。瞿素閑話間還與他說起他當年誆了楚家的一個姑娘雲雲,裴璣也當笑話聽了。


    裴弈聽說了裴璣要戒除酒色的事,又預見到楚圭大約會給裴璣塞人,便事先與裴璣達成左券,即使是娶了楚家女,也隻能將她當擺設,迴廣寧時不能帶著她。


    裴璣毫不遲疑地答應了。他答應他父親的時候其實沒怎麽走心,他覺得到時候要怎麽做,是視情況而定的,因為他不知道他要娶的那個楚家女是怎樣的。


    赴京的路上,裴璣見裴琰一直憋著一股怨氣,目光一轉,道:“大哥不要這般,隻有我們兩個都去,才有可能取信於楚圭。到京後,大哥千萬謹言慎行。”


    裴琰忍不住道:“你那腦袋裏每日都在想些什麽?”


    裴璣不答他,隻是漫不經心地靠迴靠背上。


    瞿素教他的東西非常雜,但主要教的還是機謀權略。瞿素是當年跟著太-祖打天下的,後來又身居高位,對帝王心術也是極深研幾。瞿素見多了太-祖那樣空前的心機城府,在心智謀略上幾無對手,楚圭那點伎倆,都是過家家。


    裴璣沒想到他這麽快就遇到了傳說中的楚家女。


    在見到楚明昭的第一眼時,他確實驚豔,但也隻是一瞬,心緒很快平複下來。真正讓他對楚明昭留下特殊印象的,是她耳朵上的小甜瓜墜子,和頭上的小金碗簪子。


    甜瓜首飾還比較常見,但碗狀的首飾並不多見,何況是個張揚的嵌寶石小金碗。裴璣想想這姑娘天天頂著個碗到處跑就想笑。


    不過他真是沒想到自己當年救下的小女孩兒就是楚家的姑娘,他覺得這興許也算是一種緣分。


    後來與楚明昭的幾番覿麵之後,裴璣與她也熟絡一些,對她頗有幾分好感。之後楚圭要將楚明玥指給他時,他就提出要求娶楚明昭。


    原因在於,他知道他必須選一個楚家女來娶,但他很不喜歡楚明玥那番做派,他更願意娶有幾分好感的楚明昭,何況瞿先生也說與他有命定姻緣的就是楚家女,他覺得或許他說的就是楚明昭,也真的是因緣際會了,大約他該順勢而為。兩廂考慮之下,他便選了楚明昭。


    然而他擔心他大哥會認為楚明昭就是那個天命中宮,會跟他搶,因此在求娶楚明昭時繞了點彎子。


    後來他發現楚明玥越來越自以為是,隱隱猜測楚明玥就是那個被瞿素坑了的楚家姑娘,但他也沒當迴事,楚明玥如何都跟他無關。


    與楚明昭成婚之後,裴璣就開始發愁行房的事。他覺得他們如今雖則處境尷尬,但是可以好好相處。不過遲遲不行房,他擔心她往歪處想。


    他一直懷疑瞿素當初是誆了他,但還是不敢破戒,他身在危機四伏的京師,萬一真是舊疾複發,那便是置自己於險地,他不會賭的。


    他來京之前其實沒有深入思慮過暫且不能行房所帶來的問題,因為他沒有想過他會這麽快對一個人生出好感,他從前沒有喜歡過誰。或許楚明昭真的是對的人。


    他從成婚後便開始護著楚明昭,一是因為確實有些喜歡她,二是因為,他覺得丈夫就該護著妻子,這是一種責任。暫時來看,楚明昭對他表現出了足夠的善意,那麽他也願意善待她。


    隻是楚明昭雖沒說破,但還是流露出懷疑他不能人道的意思,這讓他有些尷尬。


    他開始時其實並不如何相信楚明昭。當時的境況太特殊了,楚明昭的身份又尷尬,他不可能就那麽輕易地相信她。所以楚明昭最初問起他的諸般怪異之處時,他選擇諱莫如深。他沒有告訴她酒色會導致他舊疾複發的事,這是他的秘密,他的軟肋,他不會輕易說出來的。


    他慢慢開始真正信任她,是在經過一陣子的相處之後。他發現楚明昭其實看得很明白,她知道為楚圭做事是沒有好結果的,也知道嫁給他等於是選好了陣營,便一心一意幫他。


    他跟瞿素學得最多的就是窺探人心,他覺得他沒有看錯人。所以在臨迴廣寧時,他才將他的秘密告訴了她。


    不過與楚明昭感情越好,他就越苦惱。即使每七日可以行房一次,但他也不敢開這個頭,這種事開了頭就很難停下來。後來他父親逼著他把楚明昭丟在北京,他才下決心行房。


    之後的日子果然更加煎熬了。裴璣一度懷疑瞿素是算到了什麽,才會給他定下那樣的法則,故意坑他,畢竟瞿素從前也坑過他,他坑人的本事便傳承於瞿素。


    楚明昭曾幾番詢問他為何行房還挑著日子,但他都沒有正麵迴答過她。因為他不想再去追憶當年種種。


    裴璣有時候迴過頭去看當年那段歲月,便很有些感慨,很多事似乎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他當初一心想讓楚明昭盡快懷上孩子,但始終沒能得償所願。後來解禁後第一晚楚明昭就懷上了,從後頭的形勢來看,她懷孕的時間真是再恰當不過,裴璣想想就覺得奇妙。


    裴璣一直不知道當年他寄居瞿家是他父親有意促成的。瞿素告訴他真相之後,他斟酌再三,去找了他父親。


    “父親為何不與我說明呢,”裴璣望著兀自翻閱奏章的父親,“當年父親也可以用更溫和的法子,不是麽?”


    “我與你說,你信麽?”裴弈抬頭看向他,“你心裏對我的看法已成定勢。我當年那麽做便是做好了擔負怨恨的準備,我也沒打算與你母親說,你母親心軟,是定然不會主動將你送出去的,我隻能逼她。當年咱們父子那樣的狀況,起事才是唯一出路,但起事豈是容易的?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拜瞿素為師才是讓你變強的不二法門。”


    “‘自古雄才多磨難,’你若是順遂地在王府長大,能有多大出息?我當初當王世子時,尚有眾多嫡庶兄弟相爭,可你身邊隻一個庶出的琰哥兒,幾無威脅,你能有多上進?”


    裴璣緘默不語。


    “其實郭氏與琰哥兒都算是你的踏腳石,我利用他們兩個,去成就你。不過我原本便沒打算讓琰哥兒當世子,我對他的要求僅僅是安分守己,可末了,他連這個都做不到,”裴弈說起這個就忍不住歎氣,“真是冤孽。”


    “你可以怨我手段極端,”裴弈繼續道,“我也承認我讓你拜瞿素為師是存著一份想讓你幫我成就大業的私心的,但終究也是為你好。沒有那十年,就沒有如今的你。咱們父子見今也不知會是怎樣的處境了。”


    裴璣嘴唇翕動,但終究隻是一聲輕歎。對於他父親的做法,很難去下什麽考語。他都不知是要怨恨他還是要感謝他。


    裴璣想起另一樁事,又道:“父親往後不要在家事上這樣強硬了,兒子已經大了,知道有些事如何抉擇。”


    裴弈知道他是想起了父子兩個在關於楚明昭的那些事情上的爭執。他忽然擱下手裏的紫羅筆,盯著他道:“你認為多大算大?在爹娘眼裏,子女永遠長不大。再有就是,皇室無家事。”


    裴璣深吸一口氣,按按眉心:“那父親當兒子沒說。”言罷,作辭欲走。


    “迴來,”裴弈忽而出聲叫住他,“既然你知曉了當年那件事,那你得空便去與你母親解釋一下吧,我去與她說她定然聽不進去。我不想讓她等到我死時還那麽恨我。”


    裴璣步子一頓,忽而迴頭,沒頭沒腦地問了句:“父親知道阿燨為何不喜讓父親抱麽?”


    裴弈一愣,想起當初小孫兒一到他懷裏便總是哭鬧,還拿爪子撓他,不由蹙眉:“不是你做的什麽手腳吧?”


    “不是,”裴璣倏而一笑,“其實隻是因為阿燨不喜歡父親身上的熏香而已。隻是他那會兒太小,不會說話,便隻能哭鬧。我發現這件事後,故意不告訴父親的。”言訖,迴身出殿。


    裴弈低頭抬手,嗅了嗅,哼了聲,自語道:“真是個滑頭,阿燨都大了,才告訴我。”及至想到阿璣的意思是,他當初一意為難楚明昭,鬧得家中不寧,他才這樣坑他。


    裴弈長歎一息,家和萬事興,難道他真的管得太多了?


    裴璣一路迴了清寧宮。他前腳剛入殿,就被迎麵而來的楚明昭一把抱住。


    “咱們去西苑那邊遊湖吧,”楚明昭笑盈盈看著他,“我覺得我應該多動一動,這樣好生產。喔,對了——”楚明昭迴身指了指後麵跟著的一大兩小三個兒子,“過會兒你一定要看好這三個啊,可不要走著走著發現少了一個。”


    裴璣挑眉道:“我看著兒子,那昭昭作甚?”


    “我現在總是犯困,說不得走著走著就拋棄你們父子了,跑去哪個殿內睡覺去。”


    裴璣點頭:“不就是看孩子麽?”轉頭看向阿燨,“看好兩個弟弟啊,一手拉一個,不要丟一個。”


    裴燨目瞪口呆:“那爹爹呢?”


    “我看好你娘親。”


    裴燨低頭與兩個才剛一歲半的雙胞胎弟弟對視一眼。


    裴璣將楚明昭抱上步輦,又迴頭順手將三個兒子一一抱上來。


    阿燨有些不好意思,小臉微紅。裴璣笑著問他怎麽了,他小聲道:“我都快四歲了,還要爹爹抱來抱去的……”


    裴璣一笑,在他腦袋上拍了拍。他隨即又想起他父親方才的話,一時感喟。確實,在父母眼中,子女無論何時都長不大。


    他迴頭望向步輦內的妻子與三個幼子,忽覺十分滿足。


    萬事有因有果,或許真是應了瞿翮的話,這是他的福報。


    度脫苦厄之後,便是安好通途。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皇帝即位後,改變紀年的年號,稱為“建元”。


    一直相信艱難困苦玉汝於成,隻有經曆過苦難,才能磨礪出更加堅韌強大的靈魂,明孝宗陛下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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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書香門第整理


    附:【本作品來自互聯網,本人不做任何負責】內容版權歸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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