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璣斜了蘇成一眼。


    蘇成上迴在曲水園見著他時還不把他放在眼裏,這迴卻對他畢恭畢敬。


    “鄂國公是不是跟你說了什麽了?”


    蘇成幹笑著點頭,忙忙稱是。


    自從老爺子打過他那一迴後,他越琢磨越是心驚。他雖則時常覺著老爺子拘他拘得煩,但不得不承認老爺子的眼光是極其毒辣的。老爺子說的事,基本沒有不準的。老爺子說襄王很可能複辟,那這事便十拿九穩。


    而他狠狠得罪了襄世子一把,這簡直要了親命了。蘇成這兩三月間每每思及此事便心膽俱碎,唯恐襄世子秋後算賬。


    眼下是個賠罪的好機會,他打算好好巴結巴結裴璣。亦且,正好老爺子交了一樁差事給他,他正能拿來獻好兒。


    蘇成請求裴璣讓家下人等都退下,裴璣看他一眼,揮退了眾人,道:“鄂國公是不是有話兒讓你捎給我?”


    蘇成點頭哈腰道:“世子爺英明。”說著便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書筒,恭恭敬敬地捧給了裴璣。


    裴璣拆開裏頭的字條一眼掃完,緩緩叩了叩桌麵,問道:“鄂國公何時給你的?”


    “小人臨出門時。”


    裴璣思量一迴,輕歎道:“行了,迴去代我跟令祖道謝,說我知道了。”


    “是是,爺爺的話小人一定謹記。”


    裴璣挑眉道:“爺爺?”他年紀比蘇成還小。


    蘇成涎笑著連連打恭:“以後您就是小人的爺爺,您有什麽吩咐盡管與小人說。”


    裴璣起身擺手:“我可沒你這樣的孫子。”


    蘇成賠笑點頭:“是是,您說什麽就是什麽。”


    蘇成亦步亦趨跟在裴璣身後,搜腸刮肚地想如何討好裴璣。他想說他知道京城裏所有數得上號的青樓楚館,但轉念想,裴璣剛娶了個那樣的絕色尤物,一時半會兒大約也不會想去逛窯子,迴頭馬屁拍到馬腿上就糟了。


    蘇成正苦思冥想,忽見裴璣迴身道:“到外頭不要對我這般恭敬,會惹人起疑的,知道麽?”


    蘇成愣了愣,跟著趕忙點頭道:“小人記下了,記下了。”


    裴璣揮揮手,淡淡道:“你走吧。”


    蘇成最終也沒想起還能怎麽到裴璣跟前賣好,悻悻走了。


    蘇成走後,裴璣又與何隨議事片刻,便轉去尋楚明昭。


    楚明昭奇道:“蘇成來找你作甚?”


    裴璣道:“跟我賠禮,順道幫鄂國公捎信兒。”


    “什麽信兒?”


    “楚圭暗令朝中幾位老臣聯名上奏,要將父王的封地內遷,”裴璣哂笑道,“他自己不好提,便假他人之口。”


    楚明昭訝異道:“他現在就要改封地了?”


    “想來他也是急了。但他暫且不會直接下旨的,他心中必有顧忌,怕逼得父王起兵,所以他大約會先找我相商。父王是他的心腹大患,他一日不擺平此事,便一日不得安寢。”


    楚明昭握住他的手,凝眸望著他:“反正不論如何,我相信夫君都能自如應對。”


    裴璣攬住她的腰,在她臉頰上親了一口:“昭昭越發會說話了。”說著又低笑道,“要是再把睡相不好跟愛睡懶覺的壞毛病改了就更好了。”


    楚明昭近來的確起得越發晚了。從前在侯府時還有顧氏來薅她,兼且還要給老太太請安,因此並不敢睡懶覺。但眼下這府上隻她跟裴璣兩個,不必給誰請安,庶務又不多,她覺著她早早起了也是閑逛犯瞌睡,於是索性就睡到自然醒。


    但裴璣卻總打趣她起得晚睡得又沉,楚明昭一直不大明白他為什麽要諧謔這個。


    翌日一早,裴璣起身穿衣時,楚明昭朦朦朧朧地醒了。她昨晚睡得早了一些,不然通常這個點兒她都還在熟睡。


    她正迷迷糊糊想著要不要翻個身跟他打個招唿,忽覺他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


    她緩緩睜眼看向他,口齒綿軟地喚了他一聲。


    裴璣正欲下床,聞聲動作一頓,轉頭幽幽道:“今兒怎麽有反應了?”


    楚明昭腦子正混沌著,想了片晌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笑道:“怪道你總說我睡得沉……你每日晨起都親我?”


    裴璣偏過頭不理她。


    楚明昭幹笑道:“可是你每天清早親我的時候我是真的不知道嘛。”又心中一動,掙紮著爬起來,拉住他的手臂,“夫君每日都起得這麽早對不對?”


    裴璣按住她的手,微笑看她:“怎麽,不睡懶覺了,想讓我叫你起床?”


    楚明昭嘿嘿笑:“不是……我想讓夫君給我帶早飯……那幾家老字號排班兒的人太多,侵早去的話人少些,可我起不來……夫君順路幫我捎吧好不好?”


    他每日去衙門裏打個照麵就走,迴得很早。不過她也隻是心血來潮提一句,真是想吃的話,讓下人去買便是。


    裴璣深吸一口氣,語重心長道:“我跟你講,你這個睡懶覺的毛病……”


    楚明昭不待他說完,就突然擁住他在他臉上吧唧吧唧連親了兩口。


    裴璣頓了一下,當下迴抱著她道:“說吧,想吃什麽?”


    楚明昭笑得眉眼彎彎:“瑞芳齋的粉團兒,正明齋的春不老蒸乳餅,聚慶齋的頂皮酥。”說著又在他懷裏蹭了蹭,“夫君辛苦了。不過都是順路的,夫君不必繞遠。”言罷,倒頭重新躺下,預備接著睡。


    裴璣卻忽然傾身壓下來,垂眸看向她:“那往後我每日晨起給你帶飯,你每日清早都親完我再睡?”


    楚明昭覺著她大約不能每日都在這個點兒醒來,閉著眼含混道:“你可以親我嘛,你親我也是一樣……”


    她話未說完便忽覺他壓到了她身上,睜眼看時就見他衝她略一挑眉:“不親就就別想讓我給你帶飯。”


    楚明昭隻好屈從:“好了,我答應……”


    他低頭望著她嬌嬈勝海棠的麵容,嘴唇在她麵上頸間流連片時,喘息間又聽她細細交代道:“粉團兒要兩個紅豆的兩個綠豆的,春不老蒸乳餅要三個,頂皮酥要玫瑰果餡兒的,嗯……也要三個好了。”


    裴璣笑道:“我那掛職的俸祿正好給你做早餐錢。不過昭昭要的這麽多,是兩人的份?我上朝前便要用早膳,不必預備我那一份。”


    楚明昭噘嘴道:“你想得美,這些都是我一個人吃的,你不許偷吃。”


    今日是六月六,天貺節。天貺節是小節,但無論皇室還是民間,都頗為重視。天貺節習俗主要有曬書、藏水、曬衣、人畜洗浴。


    每年的這個時節,內府便會曬曝列聖實錄、列聖禦製文集諸大函,尋常家戶也要曬書,以防蟲蛀。藏水便是藏井水,各家取井水收藏,以造醬醋,浸瓜茄。曬衣亦是習俗之一,皇家還會將皇帝鑾駕抬出來曝曬。這一日人畜都要沐浴,貓犬之屬俾浴於河,就連京中豢養的大象也要集體到城外水濱洗澡。


    裴璣走後,楚明昭命丫頭藏水曬衣,自己又去沐浴更衣一番。她收拾完後還不見裴璣迴來。坐著等他時,忽然想起一件事。


    人畜沐浴人畜沐浴,但府上沒養貓狗,養的兩隻用來拉象輅的大象已經被拉到城外洗澡去了,那麽就剩下裴璣養的那隻鸚鵡了。


    楚明昭摩拳擦掌,命人打了一盆水來,徑直往裴璣書房去。


    核桃精神缺缺,正垂著腦袋百無聊賴地玩兒藤球。忽然聽見人聲,興奮了一下,隨即看見是楚明昭,失望地將藤球一扔,一下子跳到了磨爪棒上,警惕地看著她。


    楚明昭捋起衣袖,衝核桃笑道:“咱們又見麵。來來,今天過節,大家都洗澡,我也來給你洗個澡,你要乖乖配合啊。”


    核桃往後一縮,鏟屎的笑得好陰險,這是要對它做什麽!


    楚明昭眯了眯眼,伸手來抓它:“縮著也沒用,縮著也要洗澡。”


    核桃一驚之下,一個後仰便一頭掉到了食罐裏,頓時悲從中來,尖叫唿救:“阿璣!!”


    早朝散後,裴璣正要趕著出宮,馮安忽然從後頭喊了一聲“襄世子請留步。”


    裴璣側過頭,便見馮安笑眯眯地走上前來,行了禮,道:“咱家來傳聖上口諭。聖上命世子到左順門偏殿議事。”


    作者有話要說:  我來解釋一個問題,就是辣個封筒的問題。


    其他朝代不太清楚,明代時流行用封筒將稱好的銀子封了送人,於是稱為“一封銀子”。封筒大概相當於現在的紅包,裏麵可以隻是裝一些散碎金銀,也可以裝著大塊的金銀錠子,所以一封銀子/金子的數額可多可少。


    明代似乎不用金銀錁子,作者菌目前尚未在明代小說裏看到有寫到金銀錁子的。不過這個沒具體考據,不下論斷。


    ☆、第36章


    楚明昭聽聞將水盆放到鸚鵡跟前,鸚鵡會自己洗澡,但不知核桃是不愛洗澡還是對她有抵觸情緒,始終都不肯往水盆裏跳。她後來將它擱到水裏,它又自己跳到盆子邊沿上,反複幾迴,皆是如此。


    楚明昭無奈地歎息一聲,輕輕戳了戳它的腦袋:“你知道你主人為什麽不像從前那樣鎮日陪著你了嘛?因為你不愛洗澡,身上好多羽粉,所以你主人不愛你了。”


    核桃知道她在數落它,當下腦袋一扭,忽地一拍翅膀,濺了楚明昭一裙子水。


    楚明昭佯惱道:“好啊,我好心好意給你洗澡,你還給我搗蛋,看我怎麽罰你!”說著便一把抓住它,作勢要將它強行往水盆裏按。


    核桃驚得毛都炸了起來,突然腦袋一歪,趴在她手腕上不動了。


    楚明昭瞪大眼,這鳥……嚇暈了?


    裴璣從左順門偏殿內出來後,正遇上打文華殿出來的魏文倫。


    裴璣略感意外。太子的課要持續整個上午,到午時左右才會結束,而眼下至多不過巳時。魏文倫身為東宮講官,如今應當還在文華殿授課才是。


    魏文倫瞧見裴璣也頗覺詫異。早朝早散了,裴璣如今應當在六部衙門裏或者在迴府的路上才對,怎會還在宮裏呢?難道……皇帝早朝後另行召見了他?


    魏文倫與裴璣各自敘禮訖,正欲各往各處時,裴璣往文華殿的方向掃了一眼,笑道:“伯疇今日怎出宮這麽早?”


    兩人成為同僚之後,裴璣便以表字稱唿魏文倫,魏文倫曾與他明言說他受不起,但裴璣並不以為意,隻道他稱唿其他同儕亦是如此,讓他不必在意。


    魏文倫推辭不過,隻好任之。但他也由此更摸不透裴璣對他的態度。實質上,打從他發現裴璣字跡上的玄機後,便存了疑竇,越想越覺這位王世子透著古怪。但除卻藏鋒之外,他也想不出還有什麽緣由能解釋這種古怪。


    “太子今日身體違和,命講官提早退了。”魏文倫說話間,心中不由嗟歎楚懷和三不五時就來這麽一出。這位皇太子本性暴戾恣睢,不思裒多益寡,隻知飫甘饜肥,又生性好內,實在不是個當皇帝的才料,將來即使嗣位了也難守業。


    裴璣瞧見魏文倫那略顯煩鬱的神色便大致能猜到他心裏在轉著什麽。魏文倫為人耿介,斷斷瞧不上楚懷和那種做派,若非被楚圭硬塞了差事,根本不會願意去給楚懷和授課。


    “那伯疇可以偷會兒閑了,”裴璣笑道,“若無他事,我先作辭了。”言訖,略一頷首,轉身徑直去了。


    魏文倫望了一眼他的背影,想起衙門中的同寅昨日說起的給襄世子上壽的事,一時恍惚。


    他不知道裴璣會不會給他下柬帖。


    他不想去,即便知道多半瞧不見她。


    魏文倫到達清寧宮時,楚明嵐已坐在殿內等著了。


    楚明嵐那日在南苑派人截住了他,讓他每日從文華殿出來後都抽出兩刻鍾的工夫來清寧宮指點她練字,她每月給他五十兩銀子做酬勞。魏文倫心中極不願,但楚明嵐身份擺著,又迫得緊,他恐她橫生事端,量度之下隻好勉強應下。左右楚明嵐大約也不過一時起意,等興頭過了便丟開了。


    楚明嵐這幾日似乎變得沉靜不少,那股頤指氣使的脾性也收了許多。魏文倫大致聽聞了裴璣教訓楚明嵐姐妹的事,但他不大相信楚明嵐是因此才收斂了性子的。一個人身上成了形的稟性不太可能因著一頓鞭抽便改易。


    他其實在很早以前就窺知了楚家幾位姑娘的真實脾性。也是在那時,他認識了楚明昭,之後一直念茲在茲,無時或忘。隻他一介寒門子,身份實在匹配不上,因而在楚慎跟前連提都不敢提。


    楚明嵐見魏文倫有些出神,當即不悅道:“我還給了你銀子的,又不是白讓你出力,你有這麽不情願麽?”


    魏文倫低頭掃著她臨的帖,不鹹不淡道:“三公主若是覺著臣不盡心,令換他人來便是。”


    “你!”楚明嵐瞪他一眼,卻也不能真趕他走。趕走了魏文倫,哪裏再去找一個這樣的不世奇才來。她聽聞魏文倫那一手字連她大伯父都讚賞有加,她大伯父那樣的鴻儒巨擘,眼界是極高的。


    不過楚明嵐自己也有些心不在焉。自從範循與她分居而過後,便當她不存在一樣,有時候晨起請安在蘇氏房裏遇見了,他也全當沒瞧見她,連半個字都不肯與她說。她這幾日悶在自己院子裏自思自想,心下淒然,覺得她或許用錯了法子,她不該把範循逼急了。或許她該換換路子,徐徐動之。


    楚明嵐想起魏文倫的眼光跟範循一樣,抬頭看向他,問道:“你們男人是不是都喜歡知書達禮、賢良淑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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