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璣與楚明昭在垂花門前分開,裴璣留在前院,楚明昭跟著引路的丫頭入了內宅。


    楚明婉聽聞了小姑子方才辦的事,歎氣一迴,拉著楚明昭的手讓她別往心裏去。


    楚明昭笑道:“我要與她一般見識,日子還過不過了。”又聞著屋內一股怪味,看向長姐,“姐姐剛喝罷藥?”


    楚明婉點頭,複又歎道:“調了兩三年也不見動靜,這迴又換了個郎中,這都不知是第幾個了。”


    楚明昭知她說的是求子之事,輕聲道:“興許這個郎中高明,姐姐指日便得孕珠。”


    楚明婉苦笑一下,旋低聲道:“姐兒與世子如何?”


    楚明昭輕咳一聲:“我們成婚還不到一個月。”


    楚明婉笑道:“我瞧著世子待姐兒好得沒話說,想來平素也是千恩萬愛的,沒準兒姐兒也快了。”


    楚明昭聽長姐說起這個,倒是又想起了那個困惑。裴璣待她是真好,這一點她能切實感受到,但他為何一直不和她行房呢。若真是他身體有什麽隱疾,也應當試著調治調治,可她從沒見他喝過湯藥。


    難道他平素出門不是去酬酢,而是瞧大夫去了?


    楚明昭思量之下,決定晚夕間探探他的口風。


    “姐兒還記得薑靈那丫頭千秋節那日入宮的事吧?我聽說她那日迴去後便悒鬱得了不得,也不知是怎麽的,把自個兒關屋裏頭不肯出來,整鬧了好幾日。即便那日沒能為她母親求來寬宥,也不至就這樣吧。”


    楚明昭笑笑:“許是還摻著旁的事兒,誰曉得呢。不過我想倒是想起來了,侯夫人如今是不是也在給宋嬌尋覓親事了?”


    “嗯,不過我沒跟婆母細打聽,”楚明婉見丫頭將點心端上來了,示意妹妹快吃,“隻聽說是在曹國公李家跟景川侯徐家之間猶豫。她明年就十四了,該嫁人了,我估摸著等公爹跟婆母合計好了,就要將她的親事定下了。”


    楚明昭拿起一塊果餡兒椒鹽金餅,笑道:“我倒好奇她能配個怎樣的夫婿。”


    楚明婉揮退了丫頭婆子,低歎道:“她可快嫁了吧,我真是受不住她那性子,嫁了好,嫁了大家都省心。”


    楚明昭忍不住笑道:“姐姐是說讓她快去鬧騰婆家去?”


    楚明婉噗嗤笑了,又搖頭道:“人家打聽出她是這種脾性,我看親事也難成。誰家樂意娶個活祖宗迴去供著?”


    楚明昭笑笑,宋嬌這脾氣要是不改,日後遲早栽跟頭。


    邢氏迴了後宅,當下便將宋嬌叫了過來。宋嬌知母親大約是要訓她,梗著脖子立著,半晌不說話。


    邢氏陰著臉道:“你平日驕縱些也便罷了,但今日那來的可是親王世子,楚家六姐兒如今也已是世子妃,你去咋唿什麽?你得罪了襄世子,可讓你父兄怎麽好?我看若非看在咱們是四門親家的份兒上,襄世子適才就發作出來了。”


    宋嬌不以為意:“有什麽了不得的,不過是個前朝親王世子而已,有我表姐夫厲害麽?我表姐夫可是太子。”


    “朝堂上的事娘不懂,但似這等身份的人,不得罪自是最好。況且,你父兄都對他恭敬有加,定是有道理的,”邢氏見女兒聽不進去,沉沉一歎,“罷了,日後家裏但凡來了貴客,我都仔細拘著你便是。”又看著女兒道,“後日曹國公家的二夫人要過來,你到時可乖覺些,莫給我惹禍。”


    宋嬌知道母親近來在給她挑婆家。她本對此無甚異議,左右母親不會給她選差的。但她今日見著了裴璣,便不同了。


    “娘,”宋嬌拉住邢氏的衣袖,“那李四公子長得好看麽?”


    邢氏瞪她道:“女兒家家的,張口就問這個,也不臊得慌。”


    “娘你快說啊!”


    “娘給你挑的,樣貌能差麽?”


    宋嬌晃著邢氏的手臂:“那他有襄世子好看麽?他要是沒襄世子好看,我就不嫁!”


    “你!”


    宋嬌噘嘴道:“我可不想被楚明昭比下去,我也要找個那麽好看的夫婿。”


    邢氏氣得直瞪眼:“我都與人家說好了,你別給我捅婁子!”


    宋嬌胡纏道:“京城裏肯定有家世好長得也好看的,娘再幫我挑挑。”


    邢氏直翻白眼:“娘不是說了,給你選的都是樣貌好的。但如襄世子那般的,上哪兒找第二個去?”


    宋嬌撇著嘴想了想,道:“那娘見沒見過信國公家的三公子?就是楚明昭的表哥。找個那樣的也行,反正不能差得太遠。”


    邢氏霍的一下站起來,沉著臉道:“婚姻大事豈容你這般兒戲!爹娘自有主張,你隻管待嫁便是。”


    宋嬌賭氣道:“我不管!我要相看相看,要是不夠好看,我就不嫁!死都不嫁!”說著便扭頭就跑。


    邢氏被堵得不輕,咬牙對身旁的丫頭婆子道:“去把小姐給我抓迴來!這幾日都讓她在自己院子好好兒待著,誰也不許放她出來!”


    宋嬌聽見了邢氏的吩咐,並不當迴事兒。她有表姐撐腰,怕什麽?


    自千秋節那日落水後,楚明玥便病了一場。又趕上她手臂上未愈的鞭傷泡了水,兩下裏將她折騰得不輕,蔣氏心疼女兒,便讓楚明玥留在宮裏養病,命太醫每日前來珍視。


    歇晌之後,楚明玥悶悶地在羅漢床上坐了片刻,身上難受又兼心裏堵,漸漸坐不住了,命宮人備下鳳轎,她要去禦花園走走。


    鳳轎過坤寧門後,在樂壽齋東麵停了下來。她剛打鳳轎上下來,正欲喚宮人來扶著她,瞥眼就瞧見範循自另一頭走來,似是要往北出宮。


    楚明玥笑了一聲,當下命宮人去將範循叫來。


    範循被宮人領到涼亭裏時,楚明玥正坐在桌前,慢慢悠悠地喝著冰鎮酸梅湯。


    範循當即便想起楚明昭也愛喝這個。他從前去西平侯府時,總能瞧見她麵前擺一壺酸梅湯跟各色零嘴,旁的小姑娘都做著繡活兒說著私房話兒,她卻隻管吃。


    範循憶起往事,不禁微微一笑。


    楚明玥抬頭瞧見範循嘴角溫柔的笑意,當下輕輕一笑,擱下手裏的金螭虎雙耳圓杯,命宮人退到一旁,開口道:“表哥還記得我說過要與表哥好好談談的話麽?”


    “自然記得,我也說過要與表妹好好談談,”範循說話間後退幾步與她拉開距離,“不過還是要長話短說,免得惹人閑話。”


    楚明玥挑眉道:“表哥這會兒倒挺清醒的。那日在欽安殿,若非我及時攔著,表哥怕是已然惹出亂子了。”


    範循嘴角一抽,心裏冷笑道,若非你攔著,我早和昭昭說上話了。但這話不能說出來。


    範循思量片時,歎道:“其實我那日是想去找表妹把話說開的,畢竟我與表妹覿麵的機會有限。但後來轉念想想,那日似不合適。今日既巧遇,那就一次說個明白吧。”範循正色看向楚明玥,“我已對表妹徹底息了心思了,表妹往後也莫再提起平昔那些事,權當未嚐發生過。”


    楚明玥剛受過裴璣給的刺激,目下聽他這般說,不由嗤笑一聲:“表哥這些絕情話在私底下練了多少迴才能麵不改色地說出口?”方才望著她時,明明還情不自禁地揚唇微笑。


    範循覺著他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他深吸一口氣,才繼續道:“適才所言皆發自肺腑,表妹若不信,我也沒法子。表妹若沒旁的事,我作辭了。”說著,轉身便走。


    楚明玥臉色霎時陰沉下來,旋又望著他的背影,好笑道:“表哥可是等了我五年,說放下就放下了?”


    範循心內實則十分厭惡楚明玥,這些年也是受夠了。他此刻很想迴頭痛痛快快打她一頓,打掉她的自以為是,但他沒有裴璣那樣特殊的身份,行事不如裴璣方便。


    況且,他還得將從前自己演的那一出大戲圓一下。


    範循側頭,眼望眼前葳蕤花木,出神感喟道:“當時年少,而後追想,或不過兄妹情誼矣。”


    楚明玥險些被酸梅湯嗆著,兄妹情?


    楚明玥心裏根本不肯相信,氣悶半晌,又笑道:“表哥直說是因著我嫁人了所以要了斷不就得了,犯得上這般掩耳盜鈴麽?”


    範循嘴角直抽,拳頭攥了攥,迴頭瞧見楚明玥一臉看穿他心思般的篤定,趾高氣昂地看著他。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


    範循倏然迴身,幾步上前,猛地揚起手,左右開弓狠狠扇了她兩個耳光。


    “啪啪”兩聲,清脆可聞。


    楚明玥被打懵了,在場的宮人也懵了。


    範循歎氣道:“表妹好像是病糊塗了,不曉得這下能不能清醒些。表妹不要怪表哥,表哥也是怕表妹再胡思亂想下去會走火入魔,迴頭出去亂說話便不好了。表妹要想告狀便去告,表哥等著。”言訖,略一施禮,拂袖而去。


    楚明玥呆了半晌才迴過神來。她摸著已然紅腫的臉頰,滿麵驚愕。


    範循真的不喜歡她了?


    她雖則對範循無甚感情,但範循從前對她的追逐極大地滿足了她的虛榮心。範循允文允武,家世又好,容貌也是沒得挑,滿京閨秀都願嫁他。然而這樣出色的一個世家公子,五年來卻一直對她鍾情不改,無論她走到哪裏,總能對上或歆羨或妒忌的目光。


    她被追捧慣了,更因著那個秘密,她認為這一切全是理所當然的。天底下所有好的都應當是她的,她該嫁最優秀的男人,過最尊貴的生活。


    她認為裴璣比裴琰更好,而她覺著裴璣初見她時看她的眼神是不同的,所以她斷定裴璣對她有意。


    她雖則嘴上勸範循想開一些,但實際上並不想讓範循放下,她享受這種被優秀男子追逐愛慕的感覺,這能滿足她的虛榮心。


    但現在似乎很多事都開始超脫她的意料。裴璣一再用言行否認她的猜測,範循更是直言當初那五年的等待不過是年少錯愛。


    楚明玥一時接受不了,也無法接受。


    範循真的不喜歡她麽?


    裴璣真的喜歡楚明昭麽?


    範循方才那兩巴掌力道極大,她兩邊臉頰已經疼得麻木。楚明玥抽氣半晌,咬牙命宮人扶她迴去。


    楚明昭怎麽可能會有好日子過,裴璣就算真對她有幾分情誼,也不過是看她顏色好圖個新鮮,等玩膩了自然棄她如敝履。


    楚明玥這般想著,心裏才好過一些。


    範循迴府後,便有丫頭來報說二太太讓他過去一趟。


    範循沉了臉,踟躕片刻才去了蘇氏的院子。


    蘇氏揮退一眾家下人,盯著兒子道:“我上迴與你說的事,你考慮得如何了?”


    範循沉默須臾,道:“兒子還是那句話,兒子不願。”


    蘇氏當即放下臉道:“你與楚明嵐分房睡便罷了,可我給你挑的那些房裏人你也不肯收用,你是想怎樣?眼瞧著大房那幾個一個個地抱了哥兒,你就不能爭口氣?”


    範循壓抑地歎息道:“再緩一緩吧,母親若是急著抱孫兒,可以緊著張羅弟弟們的婚事。”


    蘇氏冷笑道:“你弟弟們且得等幾年呢。你實與我說,你是不是心裏惦著誰?別與我說是楚明玥,我早瞧出你對她並非真心。”


    範循緘默半晌,並不作聲。


    “我不管你心裏念的是誰,趁早收了心,”蘇氏陰沉著臉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子嗣的要緊不必我與你細說。”又想到了什麽,歎氣道,“不能讓楚明嵐懷上,可她空占著個正房的位子也是糟心,我還想要個嫡孫呢。”


    信國公範慶早在成親前便交代範循,不能讓楚明嵐生下孩子來。


    雖則楚圭一直在拉攏範慶,但範慶始終隻是假意周旋,心中實則另有算盤。


    祖父的交代正合範循心意,也因此,他與楚明嵐分房睡,蘇氏從沒說過他。


    隻是問題卡在子嗣上。


    那日千秋節迴府後,蘇氏與他說的便是此事,如今三日過去,蘇氏又來敲打他。


    範循心中煩悶不已。他突然格外期盼楚圭與裴璣撕破臉,他想趕緊把楚明嵐換掉。


    範循從蘇氏院子裏出來,望著暝色四合的天幕,微微出神。


    他十分想念楚明昭。


    晚夕就寢時,裴璣見楚明昭不斷在床內側翻滾,不由轉頭笑道:“怎麽還沒睡下就這麽不老實?”


    楚明昭揉了揉肚子,惆悵道:“好像是晚膳吃了什麽不好克化的東西……”


    “一派胡言,我與你吃的一般無二,我怎麽沒事,”裴璣拉她轉過來,點了點她的鼻尖,“我看是你吃多了。”


    楚明昭撇嘴:“你嫌我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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