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的恍惚湧上心頭,明明早上還在想著去了揚州要如何逍遙,幾個時辰後卻要被人威脅著進了宮,連自由都沒了,哪來的逍遙。


    也罷,多想無益。索性放下簾子,再也不去看車外風光。


    京都風水極好,城內外風景迥異。城外水流澹澹,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所以才有八水繞城的說法。城內大道縱橫,東有城樓廟宇,西有繁華街市,熙熙攘攘,往來不絕,正是千百家如圍棋局,十二街似種菜畦。


    而皇宮,則坐落在京都正中央,周圍分散各王府、執事所,形成眾星捧月之勢。葉府離皇宮不近,不知隔了多少條街,不過轎子抬得穩,兜兜轉轉也就到了宮門口。


    皇宮都是什麽樣的,紅漆牆,琉璃瓦,雕梁畫棟,亭榭樓台,隻可惜,這些錦繡一樣沒有看到。她甚至沒來得及打量宮牆有多高,就被急不可耐的小太監抬迴了未央宮。


    她也算是客,本來是要拜見淑妃的,可是人家說自己宮務繁忙,不便相見,指派幾個小宮人引著錦繡一行人去了偏殿的一個住處。


    帶頭的宮人品階稍高,宮服也與別人不同,看著挺和氣的,也挺好看的,至少沒像別人一樣擺著冷臉叫人尷尬。來人行了一禮,與平日做揖不同,應該是宮廷的禮儀。禮畢,裙裾絲毫不見亂。她沒多說什麽話,隻將錦繡安置好就退出去了。


    後來又有人傳話說讓錦繡每日煲一些湯水,除此以外再沒有別的吩咐。


    想來李氏早已將她的底子抖了個幹淨,否則淑妃也不會知道她長於廚藝。而每迴錦繡被逼著煲湯時,都恨不得往裏麵摻和幾粒老鼠藥把人毒死算了。


    無奈有賊心沒賊膽,邊上還站著五六個人高馬大虎背熊腰的嬤嬤,她怕到時候老鼠藥沒投成這些人先把自己給毒死了。


    如是這樣過了三五天,淑妃依然沒有召見錦繡的打算,下馬威嘛,定是為了殺殺她的銳氣。不過淑妃可失算了,錦繡根本毫無銳氣可言。厭惡李氏是一迴事,對淑妃又是另一迴事,錦繡對她,是警惕居多。真要說什麽怨恨,暫時還沒有。


    一如李氏的其他兒女一樣,錦繡一律沒什麽好感,也沒什麽期待。


    見不著,她也落得自在,除去每日煲湯,學宮規,剩下的時間都是自己的。那教宮規的是個老嬤嬤,教條且嚴苛,好在錦繡不是個蠢的,所以也沒讓她挑出多少毛病。一來二去,該知道的也都知道了。


    知夏和知秋則淒慘多了,被強行跟著淑妃身邊一個叫珍珠的宮女學規矩,每日不累地走不動道是不會罷休的。至於手腳磨出泡來,那也是常態,也不知這位宮女是怎麽教的。難道原本站著就能學會的,偏偏要用跑的?


    錦繡見著心疼,對著那顆珍珠更沒什麽好印象。無法,隻得暗地裏給兩人飲些泉水,希望能少受些罪。


    後來錦繡知道,這位珍珠和頭天帶路的那個漂亮宮女是同一個人。


    這日,一個長相圓潤的宮女正勸著錦繡出門。


    宮女名叫百靈,聲音也像百靈。眼下兩眼放光地看著錦繡,忽閃忽閃煞是動人,錦繡好險沒有被她蠱惑著應下。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天氣雖還不熱,錦繡卻已經不想出門了。她苦夏,一入夏身子就像沒了骨頭一樣,懶得動。且又因為沒有了請安,整個人都悠閑了許多,軟綿綿地趴在美人榻上,隨意披著淡粉色曳地絲衣,遠看著像一尾漂亮至極地美人魚。


    百靈見她這樣,連說話聲也放輕了許多。“如今剛入夏,禦花園的荷花開的正好,最適合遊玩了。三姑娘這幾日天天拘在屋子裏學宮規,想來肯定是倦了,不如趁這個機會出去賞賞荷。”


    “還是不去了。”錦繡搖搖腦袋,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在宮裏名不正言不順,還是不要出去,免得真如葉啟文所說,招惹了事端,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百靈見錦繡搖頭,似看出她心中所想,便道,“三姑娘可是怕遇上什麽人,這沒關係,咱們娘娘位列一品淑妃,可不是誰人都敢得罪的。再者,宮裏有宮裏的規矩,各司其職,一般不會多管閑事的。”


    “還是算了,這未央宮的景色也不錯,何必舍近求遠。”錦繡托著香腮,依然沒被說動。


    白靈有些急了,忙道,“這可不行。”


    錦繡見狀挑了挑眉,“如何不行?”


    “姑娘有所不知,淑妃娘娘之前特意吩咐奴婢幾人,要好好照顧三姑娘,千萬別怠慢了。這要是成天待在屋子裏,什麽地方都去不了,就是奴婢的失職了。三姑娘還是聽奴婢的話吧,這出去走走多好。”說不定還能遇上貴人呢,百靈心中想到。


    失職?這話說的就牽強了。估計是實在找不到借口,胡亂編的。


    錦繡貌似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她對危險總是秉持著能避則避的態度,不論是對事還是對人,這迴本來也是不願去的,可是這丫頭磨人的功力實在是讓人招架不得。最後,隻差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著錦繡出門了。


    這也勾起了錦繡的小小好奇心。淑妃暫時還不會動她,這點毋庸置疑。既然這樣,引她出去的目的就不好說了。


    “姑娘,您到底是去還是不去?”百靈睜大了眼睛看著錦繡,竟全是乞求的意味。


    “那就去吧。”錦繡還是沒挨住小宮人的請求,答應著出去了。看這小宮女應該是新人,隻是替人做事,何苦為難她。滿屋子裏不認識的宮人,數她最有靈性。


    隨行的當然也隻有小宮人,可謂是輕裝簡行。


    禦花園,錦繡原來以為隻是個園子而已,真正看了才羞於自己的見識淺薄。裏麵多少奇花異草不說,另有抱廈、亭台穿插其中,不知其數,就連腳下的青石路也是呈現出不同的圖案,千奇百怪,九曲通幽。


    大魏立國數百年間,先後幾位皇帝喜好蒔花,不但請了大批花匠進宮,還將整個禦花園大肆修繕了好幾遍。如今看到的,都是世世代代傳承而來,用巧奪天工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


    果真的皇家的手筆,普通官宦人家如何比得。


    記得當初隨老夫人拜訪張太仆府上,席間,張家老夫人對著一盆蘭花好一番誇讚,眉眼之間俱是自得。為何?還不是因為那蘭花少有,可錦繡方才注意到,這樣的蘭花在禦花園已經有好幾株了。


    一路遊下去,錦繡興致絲毫未減,這裏的許多花草都是她以前見都沒見過的。加之這個點禦花園的人並不多,竟也沒讓錦繡兩人碰上一個。


    百靈也是個機靈的,見錦繡喜歡,更是費了心思說道。她雖然不知這滿地的花花草草究竟叫什麽名字,有什麽典故,但哪條小道離得近,哪條小道上風景獨好,還是能說出一二的。


    興致正濃,卻突然被人扯到旁邊的矮叢中。


    “怎麽了”錦繡皺著眉頭,對方力氣太大,袖子都扯出了好幾條印子。


    “姑娘快看,那是皇上!在那邊!”百靈低聲叫著,生怕錦繡錯過了機會。


    錦繡順著目光看過去,瞧見不遠處走過一行人。不知從那條小道走來,如今看去隻剩下幾個漸行漸遠的背影。約莫五六個藍衣宮人,前後走著,可一眼看過去,還是會把目光放在那一身玄色團龍直襟朝服的男子身影上。


    那人給錦繡的第一印象便是高,高的俊朗,高的好看。


    玉冠束起,身量修長,行走間身子挺得很直,渾身散發著清冷的氣息,意外得,竟與這繁花開盡的禦花園沒有半點不協調。這樣的人,若是轉過身定然會讓人驚歎。驚歎的不是容貌,而是氣質。


    一行人走得也快,幾個恍惚間便走遠了。隻留下錦繡兩人還在迴味著方才的驚鴻一瞥。


    “可惜沒有看清楚。”百靈喃喃道。


    錦繡聞聲轉過去,見這人似丟了魂一般,暗自好笑,這一出戲,竟不知為誰演了。“別看了,迴去吧。”錦繡道。


    百靈迴過神,臉漲的通紅,一言不發地隨錦繡迴去了。


    遠處李德全悄悄落下了幾步,眼神冰冷地看著身後的矮叢,對著一個小太監小聲交代道,“去查查,看看是誰有這麽大的膽子。”


    即使藏得隱晦,李德全還是一眼就看清了。那人鬼鬼祟祟,不知是得了誰的消息才侯在那裏,一個個的,都嫌自己命長了。


    小太監也機靈,小跑著過去,不多時就將剛剛那地裏裏外外翻了個清。不過,並沒有看到什麽人,又來迴找了一遍還是沒發現什麽,估計是走了。苦著臉迴去,將情況告訴了李德全。


    跑得倒是快,李德全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第9章 召見


    幾日後,淑妃娘娘召見了錦繡。


    作為四妃之一,淑妃住的未央宮主殿自然是富麗堂皇。每一處都是精心布置的,細致地令人驚歎。錦繡坐的地方,是其中的一個隔間,麵前是一張紫檀木長案,上麵放著一盞茶水,幽幽地吐著白氣。


    水汽氤氳,抬頭便看見旁邊立著一個博古架,其中寶瓶器物不一,牆上掛著兩幅山水古畫,再遠處則是用一扇玉雕的落地屏風擋住。果真是如葉錦姝炫耀地那般,宮裏的物件總是與眾不同的,吃的用的都比旁人精細地多。


    等了一會,茶水已經溫了,淑妃才姍姍來遲。


    多年未見,錦繡已經快認不出這位大姐姐了。想當年葉錦華可是名滿京都的人物,如今身著錦衣華服高坐在主位上,乍一看仿佛麵目可親,依舊是姿容秀美,氣度天成。美則美矣,隻是眉宇間的傲氣全然不見了,哪裏看得出當年的才絕豔豔?


    這麽些年,葉錦華留給錦繡的印象還是那目下無塵的清高模樣。那是葉錦華慣用的姿態,顯然已經不適合如今的淑妃娘娘了。


    葉錦華又何嚐不在打量錦繡。她進宮七年,雖說憑著母家爬上了高位,可是無寵亦無嗣,早就磨掉了了當初的心高氣傲。長寧侯府又一直逼迫,讓她不得不服了軟,將這位母親口中容貌甚美的庶妹接到宮中。


    隻是她如今看來,這庶妹何止是容貌甚美,隻怕滿宮裏都沒有一個比得上的。且不說小小年紀便隱有傾城之姿,單是那一身遮都遮不住的靈氣,就先叫人輸了一大截。


    葉錦華目光複雜的打量了一會兒,方才笑道,“叫三妹久等了,姐姐前些日子宮務繁忙,抽不開身,隻讓身邊的大宮女幫著照看,還請三妹見諒。”


    錦繡隻覺得那笑好像是帶了麵具,一點兒也不自然,於是便想調動麵部神經給淑妃示範一下什麽才叫笑,揚著嘴角客氣道,“怎麽能怪淑妃娘娘,娘娘是一宮之主,事物繁忙也是必不可免的。”


    “在宮裏住的可習慣?”淑妃調整了坐姿,輕輕端起麵前的茶盞,看樣子,是要促膝長談的架勢。


    習慣肯定是沒有習慣的,且不說宮裏規矩多,單單是換了環境就讓人沒有那麽快接受。何況,錦繡還是個前途未卜的。這樣每天都懸著心,總會覺得迷茫。


    因為心裏不痛快,錦繡答的也似是而非,不能說不好,可也不想說好。“未央宮的宮人伺候的都很精心,風景也宜人。”


    淑妃一笑,“宮裏哪處風景不好呢,三妹昨兒也是見識過得。”聰明人不需要多言,一點就透,淑妃更願意相信這位三妹妹是個聰明的,畢竟日後要打的交道不會少。


    “說起來我也有七年未歸家,祖母仙去的時候也沒能迴去,實在是不孝至極,愧於祖母的教養之恩。聽聞三妹為祖母守孝三年,如此誠心,實在是難得。”


    三年,確實難得,錦繡心裏也覺得自己了不起,就是當初的葉啟文也沒有做到像錦繡那樣的畢恭畢敬。


    不過真計較起來,她才是真正不孝,借了守孝的名頭,避免了同李氏兩年的爭鋒相對。若是再不恭敬誠心一點,自己心裏也過意不去。因而推脫到,“哪裏,身為人女,這都是錦繡應該做的。”


    “這原來也是我應該做的,偏偏沒有做到。這幾年還多虧了幾位妹妹替我照看父母雙親,讓父親母親能安享天倫之樂。”淑妃說地無不惆悵。


    錦繡不語,這話應該怎麽接?事實上,她管你淑妃的雙親是誰,葉府的那幾個人,如今和她再沒有關係了。隻聽淑妃又道,“三妹且放寬了心在未央宮裏住著,皇後那兒我早就打了招唿,沒什麽要緊的。這迴接你過來實在是趕得急,委屈三妹了,日後有什麽要求隻管提出來,把這裏當成自家就行了。”


    淑妃雖未明說,但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讓錦繡安心待著,不要妄想在出宮了。她費了多少心思,連皇後那裏都做了謀劃,若是最後事情沒成,打的可是她淑妃娘娘的臉。


    李氏那日隻說讓她進宮,原因也遮遮掩掩並沒有說清楚。錦繡雖然能猜出一二,可對這中間的內情還是不甚清楚。起碼,李氏的態度就很不對,她行事向來縝密,這迴卻匆匆忙忙的,好似有人在催一般。


    淑妃受不受寵不是個問題,宮裏大大小小的妃嬪有幾個是受寵的,若是真有人受寵也不會至今隻有兩人皇嗣了。


    所以對於李氏執意送她進宮的決定,錦繡很是不解,難道她不怕淑妃心裏起疙瘩?便道,“在哪兒住於我來說並沒有什麽,隻是有句話不知該說不該說。不瞞淑妃娘娘,我如今還是稀裏糊塗的,許多事情還沒弄清楚。”


    淑妃道,“咱們都是一家的姐妹,如今在這宮裏是最親密不過了,有什麽還說不該說的,也太生分了。”


    錦繡聽來,隻覺得這位淑妃娘娘比李氏手段高明多了,起碼說出來的話誰都願意聽,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要是有一天李氏和淑妃對上了,結局一定很可觀。錦繡腦海裏胡思亂想著,雖然不可能,但還是很期待有那麽一天。


    淑妃說了這些話,轉而又說起了長寧侯府,“既然三妹問了,我也不瞞著了。三妹也知道我外祖家乃是長寧侯府,葉家如今權勢益勝,然而比起侯府卻終究差了些。這偌大的未央宮,多半是侯府掙來的。可惜,我這淑妃娘娘做的太不稱職了,於長寧侯府無益。”


    “如今我那幾個表弟已到及冠之年,秋後就要下場科考了,宮裏沒個能說話的人怎麽行,舅母舍不得自己的嬌女兒,可是為了兩個表弟也顧不得親戚間的情分了。聞得三妹姿容出眾,才遞了消息與我,讓我將三妹接到宮裏來。其中的意思,想來三妹也不會猜不出。我雖貴為淑妃,可是終究不得寵,無寵亦無嗣,於葉家,與長寧侯府都沒什麽大用。”


    言罷苦澀地看著錦繡,“隻是委屈三妹了。”


    淑妃說的情真意切,好似真心愧疚,又好似對長寧侯府的做法不恥,而錦繡聽來卻覺得如墜冰窖,心都涼了半截。


    若是淑妃的話屬實,她就隻是葉李兩家矛盾的犧牲品,白白被牽扯其中。若是淑妃的話不屬實,可見淑妃才是真正心狠之人,長寧侯府助她良多,那位老夫人更是待她如珠如玉,就這樣讓自己外祖家背了黑鍋,難道一點都不顧念往日的情分?


    孰是孰非,也一時難以分辨。


    不過這個場合,錦繡不擺出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就太不給麵子了。


    “三妹可是不信?”淑妃問道。


    錦繡搖搖頭,“不是不信,隻是有些驚訝罷了。”


    “沒什麽好驚訝的,這世上什麽事都有,見得多了也就不稀奇了。你隻看到了母親是侯府嫡女,葉家和長寧侯府素來親厚,可是這中間幾分真心幾分假意,終究說不清楚。好比我當初進宮,未嚐沒有侯府的意思。人總要看清一些事情,才能分清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若是現在還看不清,她也別再宮裏活了。


    錦繡心裏詫異,沒想到她還看的挺清楚的,難怪淑妃這位置做的這樣穩。“沒想到娘娘想的竟然這麽多。”


    淑妃待錦繡卻是始終一個態度,好似多年未見的親人一般,說話並不拘束,侃侃而談,配讓她那端詳溫雅的麵貌,容易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所以,關係最牢靠的還是一家裏出來的人。如今三妹既然來了我的未央宮,事情就已無迴轉的餘地,我身為長姐,自然會護著你。”


    言盡於此,說再多也沒有意義了。


    兩人會麵,似乎將該說的話都說完了。淑妃交待了幾句,都是些客套話,後來又道錦繡那邊伺候的人太少,將自己身邊的二等宮女給了錦繡。


    好巧不巧的,宮女名字就叫珍珠。這迴見著,不像第一次見到時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表情了,低眉站在那兒,再不見之前的刻薄。


    錦繡領著珍珠迴去了,暗道日後定要給這人安個糟心的名字,以解她們三人的心頭之恨。


    珍珠在淑妃這裏做了好些年的二等宮女,如今走了,自然要換人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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