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移開目光,真相一旦出口,蕭炎這樣驕傲的人,再不會理睬自己了吧。


    自己決意踐踏他的尊嚴麽?


    等門被關上,十三才察覺自己竟然出了一身冷汗,頹唐地往床上一躺。


    他剛剛說也一樣?一樣是說他對自己——有情?


    十三細細咀嚼蕭炎的話語,酸澀夾雜著喜悅。


    事情似乎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已然悄悄變化,不然她那隱秘的期待是為了什麽?


    可是,她真的能夠坦蕩麵的蕭炎麽,之前她能夠安慰自己隻要盡到妻主責任就好,可是當對方已經拿出真心,自己便是不想要也不能拿塊鍍金的鐵塊充當金子吧?


    十三用枕頭捂著腦袋煩惱地在床上一滾。


    “嘶——”她忍不住倒抽氣,屁股重重壓在床板上襲來的疼痛讓她眼冒金星。


    十三一邊輕揉一邊咬牙切齒地想,這就是做負心女要受的懲罰?


    ☆、第六十九迴山陵崩驚濤駭浪編書籍老少同心


    經過王英鸞這件事,十三真正認識到了蕭炎的強大之處在哪裏,她猜想蕭炎小時候莫不是把兵書當故事書看的?


    這個計策的開始可以用粗糙來形容,精妙的卻是這個計策結束之後的發展,人心在不同境況下的變化,蕭炎算得能有八分準。


    但真正高明的計策本就不需要太多陰謀詭計,王英鸞如他所想,在府衙安身住下,開始數日,因為十三一直沒有去辦公,擔心十三傷勢,欲要反抗卻顧慮十三被牽連,而後,她自己都未察覺到她一日日熟悉喜愛上這間小院的生活。


    這裏沒有擾人的人物,通常兩個捕快是不在的,隻有兩個婢女領著一群孩子。王英鸞唯一的孩子未曾出世就失去了,看到這滿院子的可以當自己孫兒孫女的小孩,心裏的慈愛之情不由自主就化開,素來冷硬的表情也變得柔和。孩子們開始怕她的長相,慢慢的卻發現這個老太太知道的又多脾氣又好,也喜歡圍著她玩耍,喚她為“王婆婆”。


    王英鸞最初是呆在自己屋子裏,後來就溜達到房簷下聽她們上課,再後來,聽到鈴蘭又犯了一個錯誤之後,她終於看不下去這樣拙劣又散漫的所謂授課,親自上場。


    聽到鈴蘭的迴報,十三忍不住偷偷瞄坐在不遠處的蕭炎,他正在氣定神閑地看書。她本來以為要想說動王前輩至少得花個一年半載,結果到蕭炎手中,自己十個板子就解決了。


    隻要他想,操控人心對他而言並不是什麽難事,隻是他卻始終信任自己。


    十三迴到府衙之後,又過一個月,十三當著孩子們的麵,代他們正式懇求王英鸞能留下來,她首肯了。這一次,有了王英鸞幫助,重新編寫課本的計劃正式提上了日程。


    十三從後世的拚音中找到了靈感,將這個注音體係描述給王英鸞聽,王英鸞對此大為讚同,當然用的不是羅馬字母,而是用一些簡單的符號根據大盛朝官話的發音搭建了一個全新的注音規則,標在每個字後麵。


    王英鸞學識淵博,她一邊翻書一邊刪刪補補挑出九百多個最重要的字,將這些字串成朗朗上口的童謠,而且還能從中學到一些最基本的曆法、禮儀、官製等方麵的知識。這項工程看起來簡單,實則繁複浩大,因為不僅要言之有物好記易背,還要找到一個最合宜的順序,考慮到前後的連貫,以免在沒有老師教導的情況下難度過大。


    另外,她還要給每個字解釋意思。王英鸞摒棄了從前訓詁之書中佶屈聱牙的說法,換為更加通俗更加平實的說法,並在每個字後麵附上了簡單的詞句以便理解。


    這本書從初稿到最終編成,花了五年時間,卻在後世廣為流傳超過五百年的時間,人們或許不清楚王英鸞年輕時候的風姿,但一代又一代的小孩子都是讀著她的書開蒙,王英鸞這個名字以一種她未曾想過的方式流芳百世,但此時的她自然無法知曉,她僅是想趁著自己還提得動筆為這些孩子多做些事情。


    最開始和她描述的時候十三隻是粗略的描述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但看到手稿時候,十三忍不住震驚了。


    王英鸞不僅很快理解了十三來自後世的想法,而且在此之上更上一層。如果說原先初學者是老師帶著從樹根向上摸索,那麽王英鸞就用自己幾十年的經驗見解將那些淩亂的蕪枝砍得幹幹淨淨,隻留下最清晰的枝幹讓你攀爬。作為當世最傑出的學者之一,王英鸞編寫的開蒙書真正做到了深入淺出,觸類旁通,自成脈絡而又不拘一格。


    “王前輩,這本書編的太好了!”十三不掩飾自己的讚美之情,“若能在天下推行開,這將會改變多少人?”


    “貞安過譽了。”王英鸞雖然謙虛,但麵上仍是忍不住露出久違笑意,搬來府衙兩個多月,相比之前她麵色好了許多,雖則終日忙碌,但因著可以一展所學反倒一掃往日寂寥枯寂之意。


    “隻是我仍覺得這本書有所欠缺。”王英鸞站在十三身側同她道,“所謂大音希聲,不必太過糾纏細枝末節,我竭力想讓這本書寫得更直白些,但是最開始這一部分,無論我怎麽想辦法,似乎也不能更容易些,若有人哪怕指點一兩句也好,但若是全無師從,隻憑自己,想想還是艱難了些,非資質超凡可以為之。”


    十三知道王英鸞的顧慮,讀書和許多事情一樣,一開始入門的時候,往往就是欠缺那幾句最簡單的指點,也許有了那幾句,就如黑夜明火,能茅塞頓開,而沒有,就很有可能如無頭蒼蠅亂撞久久不入其門,甚至心灰意冷。


    她們二人想寫這本書的初衷,就是因為眼見過許多貧苦少年因為支撐不起束修而錯失讀書良機,這本書一開始編寫的時候就她們就共同商議出三條標準,一曰易,謂簡明易懂;二曰準,則內容無所謂深奧,但求每一個字都有所出處沒有謬誤,因為許多鄉下教書混飯吃的先生甚至本身也就胡亂認了幾個字而已,若有一本統一固定的書,也能照本宣科不會犯太多錯誤;三曰連,這本書的內容需是連貫一體的,從最開始的平地將人引入門到最後高階拔地將人送入更高學問的地方,中間不可斷絕。


    但即便再簡單的學問也是學問,不是隨便看一眼就能會的,若這第一步邁不出去,後麵再多都是空中樓閣而已。


    十三想了想,說到,“不知前輩以為用畫怎麽樣?”


    “畫?是像畫本子那樣麽?”王英鸞不解道,從她幼年時候開始,畫本子就是不準出現在書房的不正經的東西。


    “不必那樣複雜,就是用很簡單的線條把一個東西畫出來,即使不識字也知道是什麽意思。”十三一邊說一邊拿起桌上的筆,沾飽了墨汁在紙上畫給王英鸞看。


    十三的畫技並不怎麽樣,甚至線條有些幼稚,她努力迴憶前世看過的那些簡筆畫,幾筆畫了一個小山的形象,“比如教山字的時候,像現在這樣畫一幅畫在下麵,一看就知道這個字是什麽意思了,還有木,就畫棵樹,喏,就這樣。”十三用一個帶著圈圈的不規則的圓形和兩豎拚成一棵樹的形狀給王英鸞看。


    “這是樹?”王英鸞先是震驚,她學畫這麽多年從未見過這樣奇怪的畫法,但越看卻越是覺得似乎挺像那麽迴事的,“奇了,竟真是一棵樹,貞安,你這是何派畫法?”


    這哪裏稱得上什麽畫法,十三汗顏,“這都是以前上學時候上課分心自己瞎話出來的,小孩子的東西。”


    王英鸞笑了,“沒想到貞安小時候也會有上課分心的時候,雖然有些稚氣,但就是因為小孩子畫的所以才簡單,小孩子看了也能看懂,隻是——”她露出難色。


    “可是有什麽不妥之處,前輩但說無妨。”十三問。


    “若是能加上些畫自然是好,隻是若要印書,畫板本就比字板要貴,加上那些畫頁數也必定變多,這樣的話一本書的銀子恐怕要翻上一倍,那些貧苦人家更支撐不起了。”


    “我們無需給每個字都加上,隻需最開始五十個簡單的字,後麵若是有特別難的字加上也可以,這樣的話比之前也貴不了多少。”十三說。


    王英鸞歎息,“縱使這樣,也是一大筆銀子。”之前光顧著編書,等書稿越來越有方向,卻猛然注意到還有銀子的問題,沒有銀子拿什麽開板?麵上不免有些頹色。


    “前輩不要擔心,我會想辦法的。”十三咬牙道,她也是憑著一腔熱血走到現在,小打小鬧可以,但要印書,她現在那一些俸祿還真的支撐不起,榮郡王給她的禮物倒是很之前,甚至蕭炎那裏張張嘴也肯定不會小氣,但可不到萬不得已她實在不想用。


    十三和王英鸞兩人正說著,突然外麵傳來奔跑聲和破門而入的聲音,春娘跌跌撞撞地跑進門來,氣喘籲籲舉了個東西給她看,“大人,五百裏加急!從京城來的。”


    “快拿過來!”十三心底擂鼓,五百裏加急,非平日可見,一旦動用就是有天翻地覆的大事發生,會是什麽呢?


    “貞安,說了什麽?”王英鸞神色肅穆,問到。


    春娘也湊在她身邊,不住道,“是啊,大人,上麵說些什麽?”


    十三匆匆掃了一遍,緩緩道,“今上三天前駕崩了。”


    “什麽?”叫出聲的是春娘,甚至等了一輩子的王英鸞,真聽到這個消息也是有瞬間茫然的。


    用鐵腕手段執掌盛朝數十年的男子就這樣突然倒下了。


    朝政更迭,十三甚至能感覺到周遭空氣中跳動的那種喧囂的不安定的因子在蠢蠢欲動。


    “春娘。”十三收起公文,沉聲說到,“你去把三芹找迴來,我去寫布告,你們兩貼到街上去,跟百姓們說一聲,陛下駕崩,這七天所有喜事都給停了,有紅綢緞的都給摘下來,其它不要多說,問你們就說還不知道,你們要鎮定些,安撫住百姓,這幾日留神一下城裏麵的動靜,有胡亂傳小道消息的馬上告訴我。”


    “好的,大人。”


    “對了,蕭將軍那裏知道消息麽?”十三問。


    “應該知道的,送完我們這裏就往大營去了。”春娘點頭道。


    “那就好,你去吧。”


    屋子裏隻剩她們兩人,王英鸞往椅子中重重坐下,闔上眼睛,“他竟這麽死了!”長歎未語。


    “確實意外,不過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十三安靜道。


    “終究是我贏了。”王英鸞聲音沙啞,有一絲放縱的癲狂在其中,“他不想讓我活,我偏偏要在這世上活下去,活得比他更長,看看他能落個什麽下場,我想了一輩子辦法,還沒迴到京城,他竟這麽簡單就死了,真是......”


    “可笑嗬。”又是沉默。


    十三看見她的眼角有一滴淚水,被糾纏被折磨被仇恨包裹的數十年人生,就這樣隨著那個龐然大物的傾塌而一並潰散,卻並沒有多少輕鬆的歡欣味道。


    時間太久了,久到連仇恨都無處安放了。


    “如今是誰登基?”王英鸞平靜問到,“太女?”


    “太女之前就被廢掉了,現在是魯王,登基大典應該就在月底。”


    “魯王啊,我離開太久了,都沒有聽過他的名號。”


    “魯王她,聽說性子比較淳樸。”十三斟酌道,吞下了愚笨這個詞,“她女兒和她相類。”魯王登基,他離自己心中所願也更進一步了吧。


    “這些年我雖然在這小小邊城,但管中窺豹,也能察覺到許多不穩的痕跡,如今這個時候,容易出事啊。”王英鸞道。


    “這裏有蕭將軍鎮守,大亂子不會有的。”十三寬慰道。


    這個年代消息不暢,在這小小邊城,除了等待似乎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那驚濤駭浪也不知道會不會來。


    ……


    “將軍,前方來報,胡人那裏似有異動!”


    “繼續盯!馬上傳令羅校尉,召他迴營!”


    ☆、第七十迴戰事起硝煙彌漫夜探夫佳人何思


    不過短短一個月,發生的事情似乎比一年還要多。


    不出蕭炎所料,隨著皇帝的駕崩,齊王勾結胡人一起亂了,齊王興兵清君側,另一麵,胡人王庭集結上萬兵馬,徹底同盛朝撕破了臉。


    隻同十三匆匆見了一麵,蕭炎就批了鎧甲帶兵上了戰場。


    身處後方的茵城百姓麵上也攏了陰雲,街上有一股壓抑的味道,來往的商販不見了,行人也是寥寥,沒有門路走掉的,都拚命把自家地窖挖得更深一些,青壯的勞力,不分男女,一齊拿了斧頭砍刀自衛,十三將他們三十人編成一隊,日夜輪流巡邏,一是望風,二是排查奸細。


    戰事緊張,十三的學堂自然也停了,她給了孩子們紙筆,讓他們抄了王英鸞的手稿迴去,叮囑他們有空要多多研習便放了他們迴家。


    因為戰事的關係,十三的工作也驟然變得繁重,從京城到茵城來往的輜重糧草人馬一波又一波,有時候忙起來連口水都喝不上,不僅鈴蘭和碧竹,連王英鸞也默默地主動承擔起工作,接連不斷的大軍經過茵城奔赴前線。


    今日又是忙到了深夜,十三草草洗漱一番,剛剛放平躺在床上,就聽到了窗外一陣異動。


    “是誰?”十三警覺坐起身。


    “夫人,是我。”是雙林的聲音,他已經走到了十三床邊。


    十三連忙抓了枕邊的衣裳批了坐起身,“雙林,你怎麽會在此?是夫君叫你過來的?”


    借著月光,十三看見雙林的眼眶竟然有些發紅,心中不由一沉,低聲急問,“夫君出事了?”


    雙林沒有否認,隻低聲道,“請夫人隨我走一趟,不要驚動他人。”


    “我給鈴蘭寫張字條——”


    “等不及了!夫人不著急的麽?”雙林壓低聲音吼了一句,悲憤非常。


    十三怔住,“蕭炎他——”


    “得罪,夫人。”雙林衝她一抱拳,彎身從她腰身處將她一把抱起,跳出窗外。


    十三側頭看雙林的臉,他嘴角緊抿目光凝重,鎖眉盯著前方。


    “到底出什麽事了?”


    “中了流矢。”雙林黯然道,“這一仗我們贏了,敵人偷襲。”


    “那他現在如何了?”


    “危在旦夕。”雙林隻用了四個字便不再多言。


    十三心中驀然一痛,危在旦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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