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雪微微一笑,“那還好。”


    賀蘭城察覺到了花雪與平時有些不同,隻是無法揣測原由。


    鍾離嫵見到花雪的第一眼,感覺是驚訝。


    花雪的樣貌無可挑剔,但氣質分明是為木頭美人現身說法——看不到優雅、冷漠、高貴或是謙卑,隻看到了麻木不仁的一張臉。


    直到花雪抿出笑容,整個人才鮮活起來,雙眼變得靈動,笑容變得甜美。


    鍾離嫵莫名鬆了一口氣——不管這是不是花雪的麵具,都是可以接受的。如果一直是那個麻木不仁的麵孔,她下一刻就會攆人,不管去什麽地方,她都沒自找氣受的習慣。


    “賤妾花雪,見過簡夫人。”花雪施禮道。


    鍾離嫵問道:“擅音律?”


    花雪恭敬地道:“琴藝尚可。”


    “棋藝佳?”


    “棋藝也隻是尚可。”


    “坐。”鍾離嫵抬手指了指對麵的座位。


    “是。”花雪再次行禮,隨即盈盈落座。


    賀蘭城親自取來棋具,之後便轉到傅四夫人那邊觀棋,與下棋的兩個人言笑晏晏。


    鍾離嫵最喜歡賀蘭城這一點,從來都是這樣,招人嫌的小事,賀蘭城不屑去做。她想做的事,不是害死人,就是能將自己害得半死,不管怎麽說,有那份膽色的人都不多。


    與花雪對弈,鍾離嫵是一點兒情麵也不留,在棋盤這方寸之地,把對手趕盡殺絕。


    第一局,花雪能認為是自己過於大意;第二局,她能認為是鍾離嫵僥幸占得先機;連輸三局還繼續輸下去的時候,她就必須得承認,對麵坐著的人,是個中高手。她這個自稱棋藝尚可的人,這晚分明是在關公門前耍大刀。修為差太多。


    到了第六局,迅速落入敗勢之際,花雪幽幽歎息:“夫人到此刻,怕是贏得無趣了吧?”


    “有點兒。”鍾離嫵一笑,“其實我找你不是為下棋,是想閑話幾句。”


    “那是賤妾的榮幸。”


    “上次過來,九姨娘充當婢女,服侍在一旁。她跟我說,與你很熟悉。”


    花雪眉心一跳,“是麽?賤妾這般資質,高攀不起任何人。”


    “嗯,說實話,我也不大相信。”鍾離嫵取出酒壺,喝了一口酒。


    花雪視線掃過眼前人的纖纖素手,又掃過巴掌大小的扁長方酒壺,再瞥一眼安置在一角的自鳴鍾,目光微閃,“夫人平日喜飲酒麽?”


    “高興或不高興的時候才喝酒。”


    “聽聞夫人來自南楚,妾身知曉一個四海飯館,南楚菜做得很地道。夫人若是賞光,賤妾想請您到那裏吃一餐飯,喝幾杯酒,順道請夫人指點指點棋藝。”


    鍾離嫵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自鳴鍾。


    將近戌時。


    贏得再輕鬆,每一局棋也要消耗不短的時間——花雪棋品不大好,慣於垂死掙紮,很多時候要讓人等她斟酌一陣子。


    皎月樓的頭牌,初次相見,便要請她喝酒。


    這事兒反常。


    反常即為妖。


    但鍾離嫵樂得接受,隻有接受,才能知曉對方的盤算。


    “去可以,但條件是我請你。”鍾離嫵和聲道,“否則免談。”


    花雪綻放出歡喜的笑容,“榮幸之至,多謝夫人。”


    鍾離嫵站起身來,對賀蘭城、傅四夫人說了去四海飯館的事情,“傅四夫人也罷了,賀樓主想要同去麽?”


    傅四夫人聞言,立時挑眉瞪了鍾離嫵一眼。


    賀蘭城欣然笑道:“自然想一同前去。”


    傅四夫人快步走到鍾離嫵跟前,繼續瞪她,“為什麽不讓我一道去?”


    “你該迴家了。”鍾離嫵握住她的手,“天晚了。”


    “……”傅四夫人又瞪了她一眼。


    鍾離嫵撓了撓她的手心,哄孩子似的道:“聽話。改天你去我家串門,我做飯給你吃。好不好?”


    傅四夫人立刻沒了脾氣,驚喜地道:“真的?”


    “真的。我怎麽會騙你呢。”


    “這還差不多。”傅四夫人笑起來,“這次就算了。還是吃你做的飯菜更劃算。”


    走出攬月坊,傅四夫人帶著隨從迴家。


    賀蘭城吩咐夥計,給她與花雪備好馬匹,與鍾離嫵、花雪策馬去往四海飯館。


    半路,有三個人在岔道口出現。


    是方鑫和兩名隨從。


    花雪淺笑盈盈,“竟是方樓主。您不是受傷了麽?”


    “隻是少了一隻手,又不是變成了你家楊樓主那樣的廢物,出來逛逛,有何不可?”方鑫掛著冷森森的笑,答著花雪的話,視線卻定格在鍾離嫵臉上。


    鍾離嫵隻迴以冷漠一瞥。


    花雪又問:“您要去何處?”


    方鑫道:“去四海飯館。自入夜到天明都待客的飯館,隻那一家。”


    看起來,四海飯館今夜定有大事。說不定,明日就不複存在。鍾離嫵轉頭凝了花雪一眼,先前對這女子的懷疑,在此刻,已經確定。


    花雪竭盡全力將鍾離嫵冰冷的視線忽略掉,隻對方鑫道:“這倒是巧了,我與簡夫人、賀樓主也要前去。”


    “好啊。人多,熱鬧。”


    一行人不緊不慢地繼續前行。


    過了一段時間,四海飯館清晰地出現在鍾離嫵眼界。


    夜色已深,街上行人極少,亮著燈的民居屈指可數,由此,四海飯館便顯得尤為醒目。


    從她這個方向望過去,隻能看到飯館的正東麵。


    南北向的房間裏的燈光幽幽傾瀉在窗外的空地。


    南麵是一道不大不小的河流,河流後方花樹成林。北麵是一個小樹林。


    西麵的地形又是怎樣的?


    如果飯館內部出事,簡讓會選擇到哪一麵看熱鬧呢?


    鍾離嫵思忖著。


    方鑫和兩名隨從忽然帶住韁繩。方鑫指著前麵道:“那不是簡公子和傅四爺麽?他們先一步到了那裏,簡夫人應該早就知曉吧?”


    鍾離嫵展目望去,看到了兩名男子頎長的身影。


    兩個人是從客棧前方——也就是南麵繞到東麵。


    一個身著一襲玄色錦袍,一個身著一襲藏藍色錦袍。


    兩個人背對著鍾離嫵,在說著什麽。


    看背影、衣著甚至發冠,其中一個都無疑是簡讓。可鍾離嫵就是覺得有什麽不對勁。


    她想,是哪裏不對呢?


    然而事實並沒有給她思忖的時間。


    變故來得太快——


    **


    一刻鍾之前,傅清暉與簡讓結伴去往四海客棧。


    趨近之際,淩霄策馬而來,微聲稟道:“火雷的引線在飯館東側,引燃到爆炸,需要一點兒時間。而且,隻要有人靠近引線或酒窖,屬下和兄弟們就能即刻得到消息,會及時告知公子。即便出意外,我們進不去也沒事,已經收買了兩名夥計,到時會有人跟您說一句‘是時候了’。”


    簡讓頷首一笑,“知道了。”


    淩霄撥轉馬頭,很快消失在遠處夜色之中。


    傅清暉的眼裏閃過幾種情緒:意外、欽佩、沮喪、失落,“原本我以為,你沒我的話,成事很難。現在一看,有我沒我都行啊。”


    簡讓哈哈地笑,“胡說。沒你傅四爺,我怎麽能在攬月坊安然無恙?”


    “那你就更是胡說了。”傅清暉撇撇嘴,“就算沒我,你也一定找得到比我分量更重的人。唉……也好,往後我也省心了,隻等著看熱鬧就行。”


    “別廢話,你有那份心,就比什麽都重要。”簡讓手裏的鞭子揮向傅清暉的坐騎,“走著!”


    馬兒應聲向前跑去。


    傅清暉又氣又笑,“你這個混賬!”


    二人到了四海飯館,點的菜剛上齊,便有一名臉生的夥計進門來,徑自走到簡讓跟前,低聲道:“是時候了。”


    簡讓與傅清暉聞言,即刻起身,異口同聲:“若不想死,跟我們走。”


    夥計立時變色,隨即迅速做出決定,隨兩個人向外走去。


    短短的一段路,卻有十名夥計打扮的殺手阻攔。


    兩人取出匕首。


    手起,寒光閃,人倒地不起。


    有幾個人死不瞑目,睜大的眼睛裏,有著不可置信。


    不相信簡讓的身手比傳言中還要好,更不相信出了名好賭的傅清暉的身手絕佳——或者也可以說,是不相信傅家世代相傳的功夫這般高絕。


    簡讓與傅清暉疾步離開飯館,轉到西麵。


    西麵是一片分外寬闊的芳草地,在夜色中仿佛連綿無垠。


    按常理,他們不應該選擇這兒駐足。但在這種時刻,隻能選擇在這兒駐足——樹林裏埋伏著攬月坊和簡讓的人,隻是棲息的地點不同,簡讓的人沒讓對手發覺而已。


    剛剛退至絕對安全的地帶,耳畔傳來轟然巨響。


    一個飯館,在頃刻間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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