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若瘋起來不顧一切,又當如何?


    早知如此,就該把當初跟來這裏的人留下來。


    那些人是家族的死士,身手一流,且有人擅長機關、布陣。


    可惜,他們知道他做過怎樣令人不齒的事。可惜了……


    來到島上第三年,家中的密室建好之後,他就把那些人除掉了,隻留下了一個趙顯。知情的人越少,他越自在一些,反之,總是坐立難安。


    如今,堪用的隻有趙顯。


    他喚人將趙顯找到麵前,正色吩咐下去,末了道:“這幾日,對外就說那個逆子惹得我病倒在床,我要休養幾日。你留意著鍾離嫵的一舉一動,妥善布置下去。近日她若是沒有動手,日後便不會再有下手的機會。你有什麽事,便去密室找我。”


    趙顯恭聲稱是。


    餘老板心內稍安,神色如常地走出去,在雅間、大堂來迴走動,與捧場的賭客寒暄。


    他並不知道,自己已走到末路,簡讓與鍾離嫵已經為他安排了赴死的方式,並且是他做夢都想不到的一波三折的方式。


    ☆、第40章


    40


    醜時,正是夜靜更深的時候。


    長街上,隻有賭坊依舊燈火通明,裏麵的喧嘩,唯有開關門的期間才能傳到外麵。


    餘老板與賭客寒暄之際,才知道餘洪飛已經將決意要跟他分家的事情講給了很多人聽。


    他心裏氣得不輕,可是從另一方麵講,倒是也有好處——從此刻起就可以開始做戲。是以,他沒掩飾心頭的惱怒、奇差的臉色,引得不少人真心或假意地寬慰著。


    平日,餘老板總是將近寅時才迴家,今日他破了例,剛過醜時,便在數十名護衛的簇擁下離開賭坊,迴往家中。


    **


    寅時初刻,餘夫人已然沉睡。


    在床榻板上值夜的丫鬟亦然。


    朝北的窗戶被人從外麵打開,片刻之後,一道輕盈矯健的玄色身影自窗口躍入。隨後,黑影轉到鏡台前,取出一封信件,放在妝台上,用首飾匣子壓住。末了,原路退出去。


    **


    趙顯一路護送餘老板迴到書房,看著人進到密室之後,轉迴自己房裏。


    推開房門,迴身帶上的時候,他就覺得哪裏不對勁,然而腦筋的所思所想並不能及時影響並控製身體。


    腳步向前走了三步,他身形忽然懸空,被白綾吊住。


    他想唿喊,可惜,已經不能發出聲音。


    橫梁上,有纖細的女子身影落下。白綾那一端,正是繞在了橫梁上。


    女子熄滅了燈燭,避免人看到趙顯看起來是懸梁自盡的情形,隨即取出火折子,借著微弱的光,尋找有沒有可用的書籍、信件。


    趙顯拚命掙紮著。不是甘心上吊的人,雙臂、雙手就不是擺設,何況他還是習武之人。


    他的手竭盡全力揚起來,去夠白綾。


    女子瞥他一眼,一臂發力輕揮。


    兩把飛刀刺入趙顯的肩胛骨。


    他很快陷入絕望,目呲欲裂,隻等死亡來臨。


    即將昏厥過去過去——或者是差一點就斷氣的時候?趙顯無法區分清楚,隻知道是在這樣的時刻,那女子又揮出一柄飛刀,斬斷了白綾。


    他的身形重重地跌落在地。


    趁他身形癱軟無力的時候,女子到了近前,在他腿上綁上了一些東西,繼而笑吟吟地問道:“大周江南慕容家的火藥,聽說過吧?”


    趙顯劇烈的喘著氣,一時不能反應過來,隻是茫然地瞧著他。


    “餘老板的密室裏不是存了很多麽?”女子取出一個火折子,又將綁在他腿上的火藥引線扯出一段,對他揚了揚下巴,“給你用的不多,試試效果如何?”


    “……不,不!”趙顯太了解這種火藥的可怖之處,自然竭力搖頭。隻要他將引線點燃,那麽,他就要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腿與身軀脫離。


    “害怕?”女子牽出殘酷的淺笑,“那就想想,要不要照我說的做。”


    “我……隻求死得痛快一些。”趙顯已經認出女子是鍾離嫵,知道今日是自己和餘老板的末日。掉的半死又摔下來之類的折磨,他不想再經曆。


    “好說,隻要你聽話。”


    **


    餘老板的密室建的像模像樣,分成主間、次間,麵積要比上麵的院落還要寬敞。機關比不得簡讓在歸雲客棧裏麵的密室,但勝在布置得富麗堂皇,隻留出了一間用作書房。


    此刻,簡讓在室內緩慢踱步,等著鍾離嫵過來。她得到的消息是,這密室另有通往外麵的出口,她要從那條道進來。


    此刻的餘老板被捆在太師椅上,麵色煞白,驚嚇、焦慮讓他滿頭大汗。


    他從沒想過,有朝一日,這密室會成為自己的囚牢。


    貼牆的博古架緩緩移到一邊,現出一扇門。


    隨後,簡讓聽到了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在前麵的步履沉重,走在後麵的腳步聲輕微。


    是阿嫵。


    趙顯如僵硬的木偶一般走進來。


    鍾離嫵看到簡讓,微微一笑。她肩上挎著一個背囊,進門來把背囊輕輕放在茶幾上,從袖中取出了幾包藥粉,略一思忖,選出一包,遞給趙顯,“說好了的,你自己了結。”


    趙顯看向餘老板,雙膝一彎。


    鍾離嫵揚了揚眉,輕描淡寫地道:“你要是跪他的話,就把兩條腿送給他。”


    趙顯下意識的站直身形,隨後看都不敢再看餘老板,尋了一杯水,快速地服下了一包白色藥粉。


    鍾離嫵無奈,“一點點就夠了,你吃那麽多。幸好死後沒什麽症狀,不然多麻煩。”


    簡讓心裏很想笑,又氣她沒正形,睨了她一眼,“囉嗦。辦正經事。”


    “嗯。”鍾離嫵笑了笑,把背囊解開。


    “怎麽走到哪兒都帶著一堆東西?”簡讓問她。


    “有備無患。”


    她語聲未落,趙顯撲通一聲仰麵栽倒。


    “你把他怎麽了?”簡讓是覺得趙顯未免太聽話了些。


    “沒怎麽。”鍾離嫵道,“我說他要是不聽話,我明日就給他找個愛養男寵的東家——他年紀是大了一些,但皮相還可以。估計他也是活夠了,隻求死得痛快點兒。”


    簡讓啼笑皆非。


    “你去找一條白綾,趁著還沒僵,把他吊起來。”鍾離嫵說著,環顧室內,“應該有吧?”


    “有。”簡讓照著她的意思,把趙顯安置成自盡的假象。


    鍾離嫵到這時才看了餘老板一眼,“他就是你,好好兒看著你今日是怎麽死的。”


    餘老板恐懼到了極點,但對這句話的深意,並不是很明白。


    鍾離嫵在密室各處查看一番,來迴折騰了幾次,找來幾根紅燭、一桶燈油、一壇烈酒,最後搬來了餘老板存在密室裏的很多火藥。


    簡讓硬是猜不出她要唱哪出——她就是這點氣人,隻做發話的,不給解釋。“你是來串門的麽?”閑情當真是不小。


    “隻要是布料、賬冊、紙張,都拿來。”鍾離嫵說著話,把背囊裏的火藥放在地上,取出兩個錫盒。


    盒子裏麵是兩塊冰,她出門前從自家廚房裏拿的,現在已經開始融化。她取出一把匕首,耐心地在一塊冰周圍刻出凹痕。


    做完這些,她甩了甩手,拿出一道柔韌的紅繩,用一端拴住冰塊,放迴到錫盒。


    簡讓這時候猜出了她的部分意圖,把烈酒、燈油澆在布料、賬冊上,剩了一些,猜著她興許還有用得到的地方。


    鍾離嫵拉過一把太師椅,把盛有冰塊的錫盒放在靠近座椅靠背的位置,紅繩的另一端,拴住了一根燃燒得剩了小半截的紅燭。這截蠟燭,要等到臨走的時候再點燃。


    簡讓微一思忖,幫她找來一個盛放小物件兒的鐵皮箱子裏,放在蠟燭向下正對著的位置。


    “嗯,比麒麟小虎聰明些。”鍾離嫵笑得微眯了大眼睛。


    簡讓撇一撇嘴,把餘下的燈油倒在箱子裏。


    等到冰塊完全融化,連著冰塊和蠟燭的紅繩就會一端失力,蠟燭便會下落到箱子裏,引燃燈油。


    ——餘老板看出了這一點,險些嚇得暈過去。他不知道他們要燒掉、炸掉的人是他還是趙顯。


    隨後,鍾離嫵如法炮製,將另一塊冰塊派上用場,隻是這一次另一邊拴著的是一包包裹的嚴嚴實實的火藥。火藥的正下方,是幾根綁在一起燃燒著的蠟燭。


    不論怎樣,這裏在一段時間之後,都會被炸掉、起火。


    趙顯是用來代替餘老板的。不管怎樣,傅家和餘洪飛總要命人尋找餘老板的骨骸,找不到骨骸的話,就沒人認為餘老板已經死了。


    趙顯作為餘老板多年的爪牙、劊子手,死有餘辜。


    安排好一切,簡讓把通往上麵居室的機關毀掉,又將餘老板身上的繩索解開,隻反綁著他的雙手,“走。”語畢,取出火折子。


    “我來吧。”鍾離嫵道,“你先弄他出去。”


    簡讓凝視著她,眼神很是不悅。


    鍾離嫵沒法子,隻得一笑,“那我等你。”轉眼對餘老板挑一挑眉,“趁我後悔之前,你最好走快些。”


    餘老板明明雙腿僵硬,可還是盡自己最大的力走快一些。


    他遇到的這對夫妻簡直是魔鬼,他不想被炸得粉身碎骨。明知此刻離開也得不著好,但起碼不用死成眼前這個淒慘相。


    簡讓檢查了一遍,確定沒有疏漏,將係在紅繩上的那根蠟燭點燃,繼而走出通往外麵的那條密道的門。


    這條路上並沒機關埋伏,通往宅院後方的一個小樹林,應該是餘老板用來準備逃生的出路。


    三個人順順利利地走出了密道。


    “不用再讓他說話了吧?”簡讓問道。


    “嗯。”


    餘老板真急了,“不不不,隻要你們饒我一命,我……”


    簡讓二話不說,取出一個藥瓶,給餘老板灌下了一粒藥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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