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整治(下)


    16


    “你……你最好別胡來!”方旭成強忍著疼痛警告簡讓,“我兄長與傅先生、餘老板交情匪淺,眼下他屍骨未寒,你要是敢動我,就是開罪他們……”


    “我正閑得發慌,想找點兒事情做。”簡讓對杜衡偏一偏頭,隨即,手落到插在方旭成腹部的匕首柄部,緩慢一轉。


    方旭成立時慘唿出聲。傷口本就疼得讓人打顫,刀身這一攪弄,險些讓他痛暈過去。


    “你看,話不能亂說,說錯了就惹禍。”簡讓唇畔現出一抹殘酷的笑意,語聲未落,將匕首拔出。


    方旭成身形癱軟在地上。


    鍾離嫵抱著雙福站在半開的窗前,全程目睹這一切,眼中有笑意。


    是的,方旭成那些言語,她在聽到的時候的確不悅,但不至於憤怒。


    為何?


    拜季萱所賜,這種登徒浪子說過的這般不是人的話,她聽過的次數已不少,自是不能習慣,但隻能看淡。


    簡讓對杜衡伸手。


    杜衡遞給他一方帕子。


    簡讓將匕首上的血跡擦拭幹淨,睨著方旭成。


    方旭成望著簡讓,無法忽略那酷寒的目光。


    簡讓語氣沉冷:“你自己說,還有必要活著麽?”


    方旭成隻覺得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很快滲透到四肢百骸。眼前這個人,是真的動了殺心。他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我……我失言了,剛才都是胡說八道……還請簡公子高抬貴手。”


    “那麽,你記住,”簡讓用匕首抵著方旭成的咽喉,“你欠我一條命。”


    方旭成不敢點頭,忙連聲應道:“是是是,我記住了。”語聲剛落,他隻覺得頸部一涼,頓時麵色煞白。


    簡讓不屑地勾唇一笑,轉身迴到廊下落座,“滾。”


    方旭成抬手摸了摸頸部,見隻是出了少許的血,不由鬆了口氣,連滾帶爬地狼狽逃走。


    掌櫃的卻有些意外,“你居然沒讓他血濺當場。”


    簡讓輕笑出聲,“這種人,一刀宰了,也不會真的知錯。”


    “說的是。”掌櫃的又喝了一口茶,起身道辭,“茶居然不錯。我手裏有上好的廬山雲霧,等會兒叫夥計送來一些。”


    “謝了。”


    掌櫃的笑著起身,“先生今日出海,我去幫忙準備準備。”


    “行,那就不留你了。”


    鍾離嫵聽到兩人的對話,雖說隻有幾句,也足夠她明白,兩個人是舊識,有著多年的情分。


    至於方旭成,迴去之後該是得不著好——方才她分明看到,杜衡在那方擦拭血跡的帕子上動了手腳,在一角灑了透明的液體,簡讓把血跡擦淨之後,用帕子那一角擦了擦鋒利的刀身。


    方旭成腹部那一刀就夠要命了,但是,真正讓他倒黴的,一定是頸部那道不深的傷口。


    耐心觀望一段時日,她就能知道帕子上的藥物會讓人變成什麽樣。


    水蘇尋了過來。


    鍾離嫵忙抱著雙福走出門去。


    水蘇稟道:“二小姐來找您。”


    “好,我這就迴去。”鍾離嫵對簡讓一笑,“謝了。”


    簡讓隻是道:“把雙福留下。”


    “不行。”鍾離嫵凝了他一眼,“過一陣讓它來找你,這會兒它瞧著你害怕。”她說的是真的,方才某一刻,他心中起過殺機,那會讓貓狗特別不安,因此又提醒一句,“你離四喜遠一些,它怕得狠了,說不定會咬你一口。”


    簡讓先是揚眉,繼而釋然一笑。是這樣的,摯友每次在外染了血氣,迴到家裏的時候,養的大狗就會追著他一通叫。


    **


    季蘭綺站在筱園院中,仔細打量著格局,見鍾離嫵迴來了,微笑道:“我在想,要是在這院子裏弄個小廚房,選哪裏合適。”


    “可以麽?”鍾離嫵滿心驚喜。


    “自然可以。”季蘭綺解釋,“我問過景先生和掌櫃的,他們都說你既然常住,把院子做些改動也是情理之中。”


    “那太好了。”鍾離嫵開心地笑起來,“把倒座房辟出兩間就行吧?”


    “嗯,我也是這麽想的,等會兒就去跟掌櫃的說,請他派幾個人來布置。”


    “那就麻煩你了。”鍾離嫵笑著走向室內,“快進屋說話。”


    在東次間落座之後,季蘭綺說出來意:“今日一早,剛剛景先生出門之前,要我轉告你,能在歸雲客棧上等客房常住的人,不論遇到什麽風波,隻管隨心行事,不需受誰的窩囊氣。”


    “這麽好啊。”又是一件讓鍾離嫵驚喜的事情,“哪一個常住的都能得到這樣周到的照顧麽?”


    “對。”季蘭綺笑著頷首,“隻是,有資格在上等客房常住的人不是很多。”


    鍾離嫵想了想,“這多虧了你。”若是景林與掌櫃的不認可蘭綺的人品,她怎麽可能得到這莫大的好處。


    “我隻有一點點的功勞。”季蘭綺難得的現出慧黠的笑容,抬手指向靜照軒的方向,“簡公子之前不讓你接受傅先生、餘老板的盤問,今日又不讓你見方旭成,分明是有意護著你。”


    “是麽?”鍾離嫵眨了眨眼睛,“不管怎麽說,這感覺很新鮮,挺好的。”


    有蘭綺幫自己設身處地地著想大事小情,有簡讓和歸雲客棧護著自己,哪一點,都讓她心裏暖意湧動。


    季蘭綺亦是滿心愉悅。在養母跟前的歲月,都是阿嫵幫她料理一切,好事、功勞都是她的,過錯、懲罰都是阿嫵的。如今,她真盼著阿嫵能過上省心的時日,盼著能夠每日見到阿嫵這樣開心的笑容。


    阿嫵在很多人眼裏,像隻傲氣、冷漠的貓,對誰都愛答不理,對任何人的看法都是滿不在乎。其實不是那樣。阿嫵的確像貓,但是是那種特別好打發的貓,別人給的些微好處都能讓她感激並且喜滋滋。


    **


    接下來的幾日,季蘭綺和掌櫃的找好人手,給鍾離嫵在院中建了個小廚房。


    鍾離嫵每天都會看看進度、去客棧廚房搜羅食材、配料,讓掌櫃的核算出銀錢。廚房弄好之後就照價付了銀錢,把很多食材配料搬到自己院中。


    這期間,林家兄弟兩個斃命之後,林三郎始終沒有現身,傅家派了人手尋找,沒有結果,隻好請景林費心安排林大郎和林二郎的喪事——歸雲客棧附近的事情,傅家一向托付給景林。


    景林讓掌櫃的把一些銀兩交給與林氏兄弟算是有交情的人,買兩口棺材,從速安葬了。


    而人們對簡讓和鍾離嫵的懷疑,也是逐日消減,到最後,有了個公認的說法:一定是好吃懶做的林二郎害了自己還害了兄長——要知道,酒館之前就有客人在酒裏喝出過蜘蛛。更有甚者,說死了就死了吧,要是繼續活著開酒館,被蜘蛛毒死的說不定就是前去照顧生意的客人。


    這件事便這樣收了場。


    方緒之身死的事情,則有了戲劇性的轉變——方旭成從歸雲客棧離開之後,第三日,口不能言,腿不能走。


    餘老板少不得詢問景林,景林隻說那廝跑到客棧生事,讓簡讓出一筆銀錢免去方家的人對他的懷疑,他看著膈應,命人出手教訓,至於怎麽變成了殘廢,是他自己的事情,歸雲客棧不知原由。


    餘老板聽了,先是怒其不爭,隨後就意識到了方旭成是個貪財的貨色,很懷疑是他為了吞沒方緒之的家產謀財害命,眼下,這是不是遭了報應?


    他這態度影響到了傅家。傅先生繼續查證的時候,便將矛頭指向了方旭成,再沒提過簡讓和鍾離嫵。他都如此,別人自然不敢再懷疑簡讓和鍾離嫵。


    鍾離嫵聽說之後,才知道簡讓手裏竟有那麽厲害的毒——無色,毒發後,大夫診脈竟也看不出中毒的跡象。麒麟聽她說了,很是欽佩:


    “大周果然有奇人,我到現在都配不出那樣厲害的毒。”


    鍾離嫵就笑,“慢慢來,再說也不打算讓你下毒作案。”隨即不免想到季萱和伍洪文。


    這幾天,那兩個人倒是安安靜靜的,不曾命人來傳話。這樣看來,伍洪文是個沉得住氣的,要是跟季萱一樣,早就有事沒事來她跟前念經了。


    同樣很安靜的,還有簡讓,每日親自安置那些送到島上的家當,加之景林找他找的勤,隻偶爾得空來筱園看看鍾離嫵和雙福。


    這天下午,簡讓終於得了空,過來邀請鍾離嫵出門,“去賭坊轉轉?景先生也去。”


    “好啊。”鍾離嫵正忙著收拾明日出門要帶的行李,抬手示意他落座,“等會兒我去問問我二妹,她要是得空的話,我帶她去賭坊散散心。”


    “嗯。”簡讓問她,“又打算去哪兒?”


    “聽我二妹說,島上最高的山裏風景極美,人們都說深淵的半山腰裏有山洞,那裏麵藏著寶物。隻是地勢太險惡,很少有人能抵達,更別說一探究竟了。”


    “所以你就要去看看?”


    “是啊。”


    簡讓瞪了她一眼。


    “對了,那種地方,我不能讓雙福去冒險,你到時候幫我哄著它。”


    “想得美。”簡讓又瞪了她一眼,“我跟你一起去。”


    鍾離嫵搖頭拒絕,“那我豈不是又要幫你準備一切?不行不行,你太麻煩了。”


    “就這麽定了。我的行李我自己準備。”


    “……好吧。”鍾離嫵咕噥道,“雙福要是知道你說拋下它就拋下,會很傷心的。”


    簡讓哈哈地笑起來,“雙福要是知道你跑出去冒險,會撓你幾下吧?”


    “所以才不讓它知道。”鍾離嫵瞥了在一旁趴著的雙福一眼,笑意更濃,“我還得去跟掌櫃的借一匹馬,你幫我看看帶的東西有沒有短缺的。”


    “嗯。”


    鍾離嫵腳步輕快地出門,先去找掌櫃的,再去問季蘭綺晚間能不能結伴去賭坊。


    季蘭綺晚間自然得空,沒有猶豫,滿口答應下來,“我隻會賭大小,隻希望別輸太多。”


    “我也一樣,隻是去看看熱鬧。”鍾離嫵笑道,“銀子我幫你備著,贏了是你的,輸了是我的。”


    **


    半個時辰之後,鍾離嫵到了客棧前方,看到了正與簡讓說話的景林。


    他穿著深衣,神色淡泊,身姿如鬆,容顏在溫煦的陽光下更顯俊朗。


    這個時刻的他,是真正的道骨仙風,仿若從未入世。


    這樣一個男子,他可曾有過深愛的女子,可曾經曆過兒女情徹骨的悲歡?


    鍾離嫵這樣想著,上前行禮,“先生。”


    景林抬手示意免禮,留意到她仍是一襲純白,笑了笑,“在大周或西夏的話,這樣的衣飾會讓人誤會在穿孝。”


    鍾離嫵也笑,“幸好我是南楚人。”


    “怎麽隻穿這一種顏色?”


    “兩種,黑、白。”鍾離嫵解釋道,“這種顏色不需花費心思搭配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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