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形隻影單到最終,胞弟一向覺得這是最對不起她的一件事。


    不論前世今生,都曾有不少的男子湊到跟前,說些情意綿綿的話。她不要說心旌搖曳,根本是一看人就厭煩,不是一口迴絕,就是設法阻止人再接近自己。


    簡讓自然與旁人不同,不然她也不會是那種應對的態度與說辭。


    但是,她對他並沒到喜歡的地步。


    如果是兩情相悅的前提,不論對方是怎樣的人,她都會義無反顧地嫁。


    相反,若隻是一方有意,便是如何都不會嫁——哪怕是她單相思,也不嫁。不是她自私,不肯為意中人付出、等待,而是人得有自知之明,以她今生這個言行做派,沒可能讓不喜她的人改變心跡生出情意,她更不可能為著一段兒女情長就低頭遷就誰。


    人活一世,姻緣不是全部。


    她這輩子的目的,隻是隨心所欲地活著,眼下在著手的為家族複仇的事情,不過是要給身體原主和季萱一個交待,如此才能心安。


    待得事情結束,她與季萱的緣分便可終止。


    季萱麽,待她從來不怎麽樣,在她靈魂占據這身體之後,終歸是沒把她餓死、氣死、虐待死,養育的恩情雖然早就被長久的矛盾衝淡,到底還是有。


    所以,她有足夠的時間來確定對簡讓的心跡,不需心急。


    **


    翌日一早,麒麟過來迴話:


    “林三郎斃命後落入深淵,地帶偏僻,不知多久之後被人發現。身上沒有明顯的傷口,死因盡可以認為是失足摔下懸崖。”


    鍾離嫵頷首,“那就好,我們能得一段時間的清閑。近日若是被人盯梢,看著辦就行——要是盯梢的人能力不濟,大可以嗬斥一番。”


    麒麟笑著稱是,呈上一封信,“秦良昨夜寫出來的一些人的底細,想著大小姐有必要看看。”隨即道辭。


    林家三兄弟的死,麒麟算是打下手,出手的是秦良。


    秦良在島上籍籍無名,平日並不引人注意,不要說島上沒人在意他的底細,便是季萱,也不知道他是鍾離嫵的人。


    麒麟精通下毒、解毒,而秦良身手不亞於鍾離嫵,更因為先一步來到這裏,清楚島上有哪些毒蟲、毒蛇。


    林大郎與林二郎斷氣的準確時間,是前日深夜,隻是島上沒有仵作,便是有精通此道的,沒人提議,也就不會有人給兄弟兩個驗屍,便是驗屍,驗屍的人也不見得高明到可以推斷出大概的時間。


    除非,景林或簡讓親力親為。但他們是來做閑雲野鶴的,絕不會太多的介入這種是非。


    前日夜裏,秦良潛入林家,以銀針刺穴,讓兄弟二人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再讓他們服下入蜘蛛毒液的酒。


    事情說來就是這麽簡單,但事前需要花費一些功夫,安排最合適的人選各司其職。之所以得手還算容易,是因為林家兄弟不夠警惕,沒能防患於未然。


    不管怎麽查,都查不到秦良頭上,更查不到她們一行人頭上。


    這件事就算了了,但是,下一次絕不會這樣簡單。


    鍾離嫵從信封裏取出信紙,凝神


    家族的仇家,尤其是來到島上的,她心裏有數,但是麵上一向與季萱裝糊塗,是因為太了解季萱的性情。


    她若是顯得無所不知,季萱會覺得自己作為長輩的威信被挑釁,少不得時時處處把她當賊一樣防著。再者,就是戒心——季萱有時被她氣狠了,便會無中生有的給她找事做、找人開罪,以前真吃過幾次這種虧,事過之後氣得肝兒疼,卻沒法子扭轉事態。如今,她要杜絕重蹈覆轍。


    很諷刺。季萱與她同心協力才符合常理,偏生彼此都沒那個打算。


    雙福從內室走出來,跳上一旁的座椅,認認真真地洗臉。隨後就有些百無聊賴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末了跳下地,翹著尾巴,步調優雅地走出去。


    一盞茶的功夫過後,靜照軒裏傳出四喜嗷嗷的叫聲。


    鍾離嫵心知是雙福又跑去氣四喜了,笑著收起信件,剛要起身尋過去,順道讓簡讓告訴自己那所院落的玄機,水蘇卻走進門來稟道:


    “夫人來了,還有一名伍公子隨行。”


    鍾離嫵道:“讓夫人進來。”


    片刻後,季萱施施然走進門來,笑盈盈落座,“去,看看院中的伍公子如何。”


    鍾離嫵無所謂,站到半開的窗前,望向站在院中的伍公子。


    身形頎長,意態瀟灑。她隻能看到他的側臉輪廓,估摸著是個樣貌俊美的。


    “還湊合。”鍾離嫵迴身落座,意味深長地一笑,“什麽人啊?往後要跟著你麽?”


    季萱的火氣騰一下燃燒起來,“口沒遮攔的!你這是跟誰說話呢?!”


    鍾離嫵奇怪地道:“我說什麽了?至於一副被踩到尾巴的樣子?”


    季萱瞪著她,半晌才平靜下來,隻是麵上再無笑意,語氣冷漠而鎮靜地道:“那個人是伍洪文,他父親與你的父親在世時是摯友,兩家定了娃娃親。信物自然是不可能留下來,但相關的字據仍在。按我的意思,你們在島上成親也無妨,待得迴到南楚,你的身份恢複,他不介意以入贅的身份與你攜手白頭。我是怎麽想都覺得這是難尋的好姻緣……”


    鍾離嫵凝望著她,目光越來越冷,越來越鋒利,“少在這兒跟我胡說八道。別說是假的,就算是真的,我也不會聽從這種荒謬的安排。”語聲停了停,她吩咐水蘇上茶點,再看向季萱的時候,恢複了溫和的神色,“有些打算,你我都該開誠布公,這樣對彼此都好。你先說吧,對我到底存著怎樣的寄望?”


    ☆、第14章 打怵


    14


    她以前就知道,季萱一定會把持她的婚事。


    之前有過兩次,有男子找到麵前示好,季萱因為惦記她的男子出身樣貌不俗而心生不安,便從中作梗,生怕她與男子生情。她本就無心,便由著季萱瞎折騰。


    而現在,又來了,並且陣仗不小,把鍾離淵都搬了出來——這意味著伍洪文是季萱一直屬意的人選,且為此已籌謀太久——伍洪文早已接受安排先一步來到了島上,不然的話,季萱怎麽可能現抓到這樣一個人。


    到了這地步,彼此也該交個底了。


    季萱卻不打算如實相告,隻說眼前:“我呢,到了這裏,身無長物,得有個人照料衣食起居。你不想盡孝心,無妨,有伍公子幫你盡孝心奉上銀錢就是了。”


    這要是說難聽些,她是不是被季萱賣了?鍾離嫵怒極反笑,“你的積蓄到底是從何而來,我不關心。四年前我們兩個已經算是分家各過,你養育我所花費的銀錢,我已幾倍奉還,你手裏的產業,我也從來沒動過分毫——你少睜著眼說瞎話跟我哭窮。


    “告訴你,要銀子沒有,要我聽你的話不情願地嫁給一個男子,更是想都不要想。”


    季萱冷靜地道:“要我不再提及此事也行,你離開客棧,搬去我那裏,不該見的人,再不要見。”


    “愛提不提,好像誰會把你這種話當真似的。”鍾離嫵一笑,“別打岔,說正經的。島上的事情了結之後,你想怎樣安排我的前程?”


    季萱喝茶,不說話。


    “你不說,我說。”鍾離嫵和聲道,“這兒的事情了結之後,我會留下來,安度餘生。你何去何從,我不會幹涉。我留在南楚的全部營生都有專人打理,你迴去之後,他們會每年給你一筆銀兩。隻要你願意,便可錦衣玉食。”


    “這就是你全部的打算?”季萱望著她的眼神裏,盡是失望,“你把家族置於何處了?你要讓家族後繼無人麽?”


    “難不成你還指望我重振門楣?”鍾離嫵失笑,“哦,明白了,你剛才提及那個人願意入贅,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抱歉,我不能讓你如願。”


    “同樣的,抱歉,我也不能讓你如願。”季萱很難得的沒有發火訓斥,隻是語氣很蕭索,“到時候再說吧,你有本事,自然不會被我左右;沒本事,那就隻能聽從我的安排。”


    “這倒是。”


    “還是說你的婚事吧。”季萱道,“我也知道,不可能強迫你與我看中的人成親。但是小五,你我就算有再深的嫌隙,對於你的終身大事,我不可能害你,選中的人,必是門戶相當、品行端正的。若是誤了你的一輩子,到了地下,我有何麵目見你的爹娘?你不能因為對我的成見,便凡事與我擰著來。”


    “你放心,這種事我不會與誰賭氣。看中了誰,不論你對他是欣賞還是憎惡,我都不會放手;看不上誰,不論你對他是欣賞還是憎惡,我都不會與之結緣。”用姻緣跟人賭氣?她可沒那麽想不開,跟自己又沒仇。


    “你明白輕重就好。”因著鍾離嫵告知了打算,季萱有些緩不過來,這會兒顯得很是疲憊,“好歹見見伍公子吧,不要失禮於人。你便是要責怪,也隻能怪我沒打招唿就把人帶了過來。這不是他的意思。”


    鍾離嫵問道:“下不為例?”


    “……”季萱無聲地歎息,“下不為例。”


    連麵都不見就把人攆走,失禮事小,要緊的是若讓季萱去對伍洪文解釋,說不定又要編排自己。是以,鍾離嫵喚水蘇把人請進來。


    伍洪文在門外等了這許久,神色怡然,丁點不耐也無。


    他來島上已經三年。到了這裏,一心一意地查找鍾離氏與季氏兩門的仇家,不著痕跡地觀望那些人。之所以甘願如此,是因父親與鍾離淵是莫逆之交,鍾離氏滅門之後,家門也被連累得陷入淒風苦雨。更何況,啟程之前,季萱給了他五萬兩銀子安排好家中一切,還將鍾離嫵許給了他。


    鍾離嫵是在四年前遠赴西夏,帶迴了大筆銀錢,一時間成為了生意場裏的人津津樂道的頭號人物。


    他那時就想,十二歲的一個小女孩,不論是如何一|夜暴富,都必然是有著極為精明的頭腦、過人的膽色。那時陰差陽錯,始終不能正式與她結識,隻遠遠望見過她美麗絕倫的樣貌。


    這樣的一個女孩,有誰能夠拒絕?


    終於,她也來到了這裏,他有大把的時間來了解她、走近她。


    聽得丫鬟傳話,伍洪文緩步入室,拱手行禮。


    鍾離嫵站起身來還禮,請他落座。


    近距離地看到她美麗的容顏,伍洪文有片刻的恍惚。女孩身形高挑,一襲白衣,腰封處讓她纖細的腰肢一覽無餘;膚色如玉,眼若寒星,雙唇宛若嫣紅的花瓣。


    隻比他記憶中更美。


    鍾離嫵迴身落座,也不說話。


    季萱給兩人引見,隨後看著鍾離嫵:“往後我就不常來你這兒了,有什麽事情要知會你,會請伍公子代為相告。”說著對伍洪文一笑,“日後就辛苦公子了。”


    這樣的話,她就要與他不時相見。鍾離嫵沒轍地笑了笑,可是這樣也好,見誰都比見季萱要輕鬆。


    “應當的,您言重了。”伍洪文的語聲低沉悅耳,態度溫和有禮,他看向鍾離嫵,“大小姐在客棧住得還習慣麽?可有什麽要添減的?”


    需要添減的東西可多了——連房子都要現找地方現蓋,但那是她自己的事,不勞外人費心。鍾離嫵應道:“住得很習慣,一切都很好。”


    她雖然態度溫和,卻透著疏離。伍洪文隻得主動找話題:“眼下我住在島中央一帶,那裏算得繁華,這裏則勝在景致優美。”


    “島中央一帶?”鍾離嫵微笑,“離這兒很遠啊。”


    伍洪文剛要說話,她已繼續道:


    “那多好。”


    伍洪文:“……”


    季萱側頭剜了鍾離嫵一眼。


    伍洪文卻隻有片刻的尷尬,之後就逸出溫緩的笑意。她這樣的說話方式,固然有時會讓人頭疼,但也有好處,這樣的人大多不喜歡繞彎子,開得起玩笑。作為男子,哪一個私下說話不是直來直去的?她這樣的女孩子,總比需要小心翼翼討好的大小姐容易相處。


    鍾離嫵已對季萱道:“你不是有很多話要交代伍公子麽?不需要在我這裏閑坐,迴去吧。”


    “……”季萱抿緊了嘴,這丫頭氣人的本事是跟誰學的?她氣極反笑,站起身來,“說的也是,改日再讓伍公子來找你說話。”


    伍洪文隨著她站起身來,含著笑意向鍾離嫵道辭。


    鍾離嫵站起身來,卻沒親自送出門外的打算,“我腿腳不利落。”轉頭吩咐水蘇:“送客。”


    季萱出門之前,又狠狠地剜了鍾離嫵一眼。


    鍾離嫵權當沒看到,估摸著兩個人走遠了,喚來水香:“看看簡公子在忙什麽。”他要是出門或是正忙著,她就不過去添亂了——剛失禮於人,這會兒卻想到了禮數——她笑得微眯了眼睛。


    水香應聲而去,很快轉迴來:“簡公子就在房裏,說您隨時可以過去。今日有貨船前來,客棧的夥計已經從碼頭帶迴來不少箱籠——都是簡公子的。”


    鍾離嫵當即起身,去了靜照軒。


    簡讓意態閑散地坐在書桌前,手裏端著酒杯,斂目看著鋪在案上的一幅山水圖。


    雙福坐在他膝上,正神色活潑地玩著他腰間的玉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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