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休息了下,阿綿也下位來觀看了。程青的水平她比較了解,她阿娘向來不會薄待庶女,早在程青年紀到了就讓她和府中其他姑娘一起進學了,程青也算好學,可惜天賦有限,做出的詩隻能說中規中矩,出不了彩。


    因此程青並不一心思索詩作,她正與旁邊幾位貴女輕聲說些什麽,惹得她們連連發笑。


    這麽快就有交好的人了。阿綿想著,不準備去打擾她,便悄悄走到了程妍身旁。


    也許是為了雲淼淼說的獎勵,程妍還真煞費苦心了一番。她寫了兩首詩,並在旁邊添了一幅簡單卻有韻味的畫,畫中所呈正是秋菊。


    程嫣在那磕磕巴巴背著什麽,半天也沒動筆,阿綿湊近一聽,竟是在念叨著“雲對雨,雪對風,晚照對晴空……”


    阿綿沒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這程嫣,比她還要苦手。


    見到她程嫣大喜,剛想說什麽,轉念發現阿綿也不擅作詩,不由泄氣道:“還是當郡主好,都不用作詩……”


    她垂頭喪氣的模樣活像阿綿見過的那些寵物,阿綿不由踮起腳摸摸她的頭,嬉笑小聲道:“反正有我在,總不會讓你墊底。”


    雖說她隻負責評字的好壞,但她和寧清惋那麽熟,來點暗箱操作自然小意思。


    程嫣驚訝看她,嘴角不禁浮出笑意,看看左右又忙忍住了。


    “輕肌弱骨散幽葩……”另一邊響起寧清惋的聲音,“金蕊泛流霞……”


    她略一沉吟,再一看後麵兩句,拍手稱讚,“果然好詩,你該是魁首了。”


    雲淼淼謙遜道:“其他姐妹的詩還未呈上,公主過譽了。”


    寧清惋不語,又看了看柳如錦的案作,“柳小姐的詩雖稍遜一籌,但畫卻極有新意,二者結合,更勝一籌。”


    柳如錦隻是微笑,她與雲淼淼對視一眼,似乎並未因此心生嫌隙。


    又過了半刻鍾,所有人都寫得差不多時。柳如錦才緩緩開口,“之前淼淼說到獎勵,我倒是想到一件事。”


    “今日我往雲府來得早了些,不想,竟看到太子殿下車駕停在門口。莫非太子殿下此刻就在雲府,淼淼所說的獎勵與太子殿下可有關?”


    這句話如投入水麵的石子,頓時驚起一片波瀾。眾位貴女都驚訝起來,隨之而來的是緊張心慌,太子此刻就在雲府?他是否一直在暗中觀察我們?


    她們心中猜測頗多,個個都更加精神抖擻了些,試圖將最好的一麵呈給不知隱在何處的太子看。


    阿綿偷笑,看著一群還沒長大的小姑娘爭奇鬥豔什麽的,著實有趣。


    雲淼淼不防柳如錦會說出這個,愣了一瞬馬上道:“如錦說笑了,太子殿下是何人,我可沒那個本事拿太子來作獎勵。”


    卻是在變相承認太子此刻就在雲府。


    柳如錦眼波一轉,笑道:“是嗎?那是我想岔了。”


    作詩時間已到,眾人的畫作被一一呈上供寧清惋和阿綿二人評判。


    阿綿拿起架勢來還是有那麽幾分模樣的,有小廝拿來朱筆和宣紙,她便在紙上按照名次將詩名一一謄下。


    阿綿的字真正說起來是由太子和三皇子親自教導的,就連元寧帝興致來時也會抱著她描上那麽幾筆。受這影響,她的字絲毫沒有女兒家的柔美溫婉,反而處處彰顯率性英氣,隻是因年紀尚小腕力不足而欠些火候。


    柳如錦讚道:“郡主的字卻是能拔得頭籌了,枉如錦練字六年有餘,卻比不得郡主一二風範。”


    阿綿正色道:“柳小姐過譽了。”


    很快便有其他人附和,稱讚郡主小小年紀便有如此功力多麽厲害雲雲。倒讓阿綿有些哭笑不得,說好的嫉妒成性勾心鬥角呢?


    嗯……這些還的確都有,隻不過都與她無關而已。阿綿再一次意識到,站到了一定高度時,有些喧囂就會自動消弭,當然,要除去某些拎不清的人。


    最終結果出來,柳如錦和雲淼淼並列首位,一位太史令之女位列第二。當然報名次時報的都是詩名,待到第三名時,寧清惋壞心眼地停頓了一會兒,眼光在下麵逡巡一圈,有緊張的,故作不在意的,風輕雲淡的,她特別注意到阿綿那位大房的堂姐程妍,似乎是想表現得毫不在意,偏偏手中帕子都要被攪碎了。


    看夠了戲,寧清惋才悠悠報出詩名,並非程妍所作。


    程妍無比驚訝,她早就想到會以菊為名作詩,幾日前就纏著嫡姐幫自己作了兩首。這詩連先生都誇讚過的,怎麽會在這兒連個第三都得不到?


    她從不覺得自家阿姐的詩不夠好,思緒轉了幾番便想到了阿綿。她覺得阿綿作為評判之一,肯定暗中給五公主說了她什麽話,才使得她的詩沒排上名次。


    想借這宴會出一把小名的打算泡湯,程妍又氣又急,心中已認定了是這個堂妹和自己過不去,看向阿綿的眼神也不由帶了些惡意和不滿。


    一些貴女注意到她的目光,又看向首位毫無所知的安儀郡主。也是覺得奇怪,心道作為堂姐妹,堂妹又是郡主之尊,她怎會用這種眼神來看這位郡主?


    對於這位郡主她們想要討好都找不到機會,偏偏同為姐妹的人不知珍惜。有人不禁在心中暗歎。


    雲淼淼似乎沒想到這個結果,歎道:“這,這我可失算了。”


    她命人呈上一副卷軸,緩緩展開,半無奈半笑道:“這是我為舉辦宴會特地從祖父那討要的彩頭,乃前朝大家柳慳真跡《寒水墨菊圖》,本是給第一名準備的。這結果可叫我如何是好,總不能把畫兒撕成兩半吧。”


    寧清惋眼眸一亮,直接站了起來,走到那副畫前細細打量,點頭道:“確實是柳七子真跡。”


    她本人倒不怎麽精通於畫,隻是她母妃容妃癡迷畫作,更擅畫,尤愛柳慳柳七子的畫。可是柳慳畫作本就少,真跡就更為稀少了,至今容妃還在為沒有見過柳慳真跡而遺憾萬分。


    想到母妃的心願,寧清惋不由有些動心,可是這是雲府的東西,又是為宴會第一名所設,她強行奪來總是不太好聽。


    見她這為難的模樣,雲淼淼再次與柳如錦對視一眼,開口道:“如錦姐姐,既是不好將畫分成兩半,你覺得該如何是好?”


    柳如錦歎口氣,“這般珍品,便是真的給我我也不敢收。”


    她美目微盼,柔聲道:“依我看,我們二人幹脆都別要什麽獎勵了,這畫兒,便給在場最有資格珍藏的人吧。”


    最有資格的,便不是說地位最高的麽,而在場除了五公主,還能有誰呢?


    阿綿旁觀半天,終於看清了雲淼淼和柳如錦二人唱雙簧的意圖,居然隻是為了不著痕跡地把畫獻給五公主?


    的確,再過一段時間就是容妃的生辰了,而容妃在宮中也是個聖寵不衰的角兒……容妃外家更是手握實權的將門世家。


    阿綿默然,覺得這些小姑娘心機實在太深,幸好她不用和她們玩心機。


    不過這麽一說出來,寧清惋隻要稍一思索就也能看穿雲淼淼她們的把戲了。但是這把戲耍得不錯,倒沒讓她覺得反感,而且她確實在為母妃的生辰禮物而發愁。


    是以寧清惋微微一笑,推辭了幾下就收下了畫,便算是領了雲淼淼這份討好。


    到這時許多人才看出雲淼淼辦這場宴會的主要目的,無非是為了結交五公主和安儀郡主,討好容妃罷了。


    隻是也有人不禁在心中納悶,雲家按理來說屬於皇後那邊的人,怎麽會這麽大費周章地去向容妃獻好?而且還是隻有一位公主的容妃。


    她們想不通,便暫時不再去想,個個裝作興趣盎然的模樣期待著接下來的獎勵。


    但,後續的事情阿綿是都無緣看到了。


    因為在眾人都向五公主道賀無暇注意其他時,她就被某人悄無聲息地偷渡了出來,被直接綁到了大街上。


    寧玄呁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他覺得這些小姑娘實在磨嘰。賞幾朵花作首詩說幾句話便能用去半天,若真的等到宴會結束,估計就是月上中天了。


    “好歹讓我和五姐姐說一聲啊。”阿綿不滿道,這可是她第一次參加貴女間的宴會,突然失蹤是鬧哪樣。


    “反正小五兒知道的。”寧玄呁滿不在意,“她自然會幫你解釋。”


    你是太子你說了算。阿綿氣鼓鼓的,細胳膊擰不過大腿,這位祖宗任性起來,她又有什麽辦法呢。


    寧玄呁是打算帶她去京城有名的拾味樓用膳的,那裏有幾道菜尤其出名,阿綿曾表示垂涎已久,他便記在了心上,這次有機會就帶阿綿來品嚐品嚐了。


    隻是等到二人坐進酒樓,阿綿也不願和他說話了。


    寧玄呁無奈,戳戳她的臉,“有什麽可氣的?難道你真想在那兒待一天?”


    阿綿剛想開口,雅間外就傳來熟悉的聲音。她眸光一亮,也不管寧玄呁就直接下位推門出去。


    “七叔叔——”


    第十六章


    寧禮依舊坐在輪椅上由侍衛推著,眉目冷然,隻在見到阿綿時稍稍柔緩。


    阿綿撲進他懷中,顯然是做慣了的,開心道:“七叔叔,你怎麽會出宮來。”


    “有些事情。”他不緊不慢迴道,伸手輕撫阿綿未挽起的秀發,抬眼對上了寧玄呁不悅的目光。


    寧玄呁本就看他不大順眼,這下就更不喜了,上前一步揪出阿綿,“剛才還對我說什麽男女授受不清,怎麽對著別人就沒了,莫非這就不是男女了?”


    他譏諷地看著寧禮坐於輪椅的下身,一個廢人而已,阿綿竟如此依賴。


    阿綿在他手下掙紮,嘟囔著,“那不一樣,七叔叔是長輩。”


    她奮力掙開寧玄呁的手,逃到寧禮身後,“在七叔叔麵前,你注意些形象。”


    嗬。寧玄呁被她氣樂了,但周圍已有人注意到這邊,便隻能任阿綿將寧禮推進了雅間。


    坐在位上,他看著阿綿殷勤地為寧禮拿這拿那,噓寒問暖,眼神不善道:“宮外人多雜亂,七叔行動不便,怎麽會想到出來?”


    他心中存了一絲警惕,雖然寧禮應該毫無威脅,但這是他作為儲君的本能,遇到任何事都忍不住多想幾分,更何況寧禮身份又如此特殊。


    寧禮平靜與他對視,不慌不忙道:“待久了,便想出來透氣。”


    “莫非宮中讓七叔覺得悶了?”寧玄呁眼神銳利。


    聞言寧禮敲擊輪椅的手指一頓,向來古井無波的麵容竟露出一個極淺的微笑,“宮中,自是悶不了的。”


    聽出他言語下的隱藏含義,寧玄呁目光深了幾分。這位七叔……似乎並不像他們想的那麽簡單,至少他絕不會像父皇當初賜的名字那般安分守己。


    寧禮抬手對侍衛示意出去,侍衛有些為難,看了幾眼寧玄呁,又看阿綿,終於還是出去守著了,雅間內隻剩他們三人。


    阿綿清脆的聲音打破寂靜,“七叔叔前幾日和我說這裏的冰糖肘子特別好吃,可是真的?”


    寧禮點頭,之前的笑容雖然轉瞬即逝,卻讓他的眉眼有了些許變化。整個人不再籠在冰寒之中,投向阿綿目光中的溫和也為他添了一絲人氣。


    阿綿為他端來茶水,看著他喝下才輕聲道:“外麵天冷,七叔叔向來畏寒,出來也不多穿點。”


    寧禮搖頭,伸手覆上她綿軟的小手,以掌心的溫度來證實自己並沒有冷到。


    阿綿這些年來和他親近慣了,也不覺得動作有什麽出格,隻笑著在他寬厚的手掌上蹭了兩下,撒嬌的模樣活像隻向主人邀寵的貓兒。


    寧玄呁冷眼旁觀這些,這是他第一次看到阿綿和這位七叔私下相處的場景。他知道阿綿對寧禮比較同情兩人也頗為熟絡,但沒想到這二人居然好到如此地步。看著阿綿對他人一副全心依賴的模樣,他眸中陰鬱漸多,竟有了一絲殺意。


    寧禮身世不光彩,在宮中是個不算秘密的秘密,大多數人都對他抱著輕視的態度。


    當初永獻帝病狀日益嚴重,在一次宮宴中竟看上了自己親叔叔淮南王的愛妾。在宴會上他不顧眾人臉色和皇家顏麵,直接將這位叔父愛妾奪了過來,並當場封妃,連續寵幸了半月有餘。


    淮南王年過不惑,一直無子,所以熱衷於收集各色美人。這次被自己親侄子搶了人,氣得不輕,迴封地後鬱氣難平,最終中風而死。


    而這位寵妾被永獻帝寵幸了一段時間後就被診出有孕,不能再侍寢,永獻帝也就漸漸淡忘了她,直到她生下永獻帝的第七子——寧禮。


    寧禮最初並沒有名字,那位寵妾在生他時就因難產而死,永獻帝又對他不管不顧。直到寧禮三歲那年元寧帝登基,眾人才發現先帝還有這麽個兒子。元寧帝隻隨意看了他一次,道“希望這孩子今後知禮守禮”,便直接以禮為字取了這麽個名。


    這受人詬病的身世讓寧禮在宮中備受輕視冷落,甚至連最底層的宮人都比不上。因為宮中還流傳了一種說法,說那位寵妾在被先帝搶來時就懷有身孕,這前七皇子實則是淮南王的血脈。不過不管如何,都是皇族血脈,元寧帝也不在乎多養這麽一口人,命人處置了些嚼舌頭的宮人,這些風言風語也就漸漸平息下來。


    寧禮也並非天生有疾,他的腿是在幼時從假山摔下又在冰冷的湖中泡了許久,沒有得到及時救治才廢了的。


    但,別人不知其中內情,作為太子的寧玄呁卻是知曉的。寧禮的腿實際是在元寧帝的授意下被宮人有意廢掉的,畢竟寧禮身世存疑,若他是淮南王之子,先帝便和他有殺父之仇,元寧帝從不會給自己留下這樣明顯的威脅。隻不過他仍存了一線善心,沒有直接要了寧禮的命,隻讓他作為一個殘疾人度此一生。


    看著寧禮偶爾搭一句話阿綿仍能高興得笑逐顏開的模樣,寧玄呁思量著,反正已經是個廢人了,早些幫他解脫也挺好。


    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殺意,寧禮抬頭瞥他一眼,不慌不忙收迴目光,對阿綿道:“近日可有練字?”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卯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卯蓮並收藏帝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