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道:“師娘,萬一你又中毒了怎麽辦?”


    那就再被放到鍋裏蒸一迴,然後再紮上一迴針?那還是算了吧。蕁娘也不是個愛找事的性子,更何況她早上一時忘形,吃撐了肚子,更是出不了門了,隻好繞著走廊來來迴迴地走,散步消食。


    走到某一間房門口時,忽然聞到一股幽香,她心中一凜,又動了動鼻子,那香味便是放到十萬茅坑裏她都能分辨出來。青帝宮中的諸位花仙身上都有其特有的香味,蕁娘在九重天上跟牡丹針尖對麥芒,互相不對付了兩三千年,她怎麽可能認不出牡丹身上的香氣?


    難道牡丹這麽快便找過來了?也不知她還剩下多少修為,蕁娘便是修為未損也打不過牡丹,更何況現在?這卻是難辦了。


    蕁娘踮起腳尖,貼到門上,袖子裏遊出一道細細的銀絲,從門縫裏鑽了進去。蕁娘將一絲神識附在蠶絲上,隨著絲線的遊動在屋內四處遊走。


    蠶絲遊到窗台邊忽然繃直了,屋外的蕁娘無聲地翹起嘴角,笑得幾乎彎了腰。她得意萬分地踹開了屋門,揚手一招,銀白色的絲線飛轉迴來。蕁娘背負著雙手走到窗邊,彎下腰,伸指在那株粉色牡丹的花瓣上輕輕彈了一下。


    “牡丹姐姐,多日不見,你又年輕了呀。”


    年輕得都倒迴原形了呢。


    牡丹花無風自動,碧綠的枝葉憤怒地顫抖了兩下。


    蕁娘拈住其中一片葉子,誇張地叫道:“牡丹姐姐,你的葉子上有個小洞啊!是不是長蟲了?”


    她將整個花盆捧起來,夾在腋下,邊走邊道:“你不要怕,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


    這一天蕁娘幾乎將所有的時間都消磨在逗弄牡丹上頭了。一會說牡丹葉子蔫蔫的,怕是害了蟲病,舉著把大剪刀在一旁哢嚓哢嚓,自言自語道:看來還是剪掉比較好。嚇得牡丹幾乎要哭了,生怕她隨便一剪子下去自己手腳便缺了一隻。


    又一會,蕁娘撥了撥土壤,連連搖頭,嘖嘖道:這土不夠肥沃,難怪牡丹姐姐的葉子都黃了。我聽說人世間的農家肥又易得又好用,不如給姐姐來上一勺?


    牡丹被嚇得瑟瑟發抖,又恨又怕,可惜說不了話,也動彈不得,真恨不能死了才好。


    蕁娘將她好生嚇唬了一番,總算報了當年她三不五時便罰自己到鎖仙台上長跪的仇,深感心滿意足。直到天黑了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牡丹怎麽會被打迴原形呢?難道是道長做的?


    蕁娘心裏又掛念起重韞來。在尋找他和等待他的那段時間裏,她受盡了自責的磋磨,因此和重韞重逢後自是恨不能和他時時黏在一起。


    她將牡丹擺到桌上,動了動手腳,自覺恢複得差不多了,便想出去尋重韞。豈料剛走到門邊,門便被人打開了。


    重韞站在門外,渾身皆濕,頭發上還不住往下滴水。


    “道……”


    蕁娘才說了一個字,重韞整個人便如泰山傾倒,沉沉地倒進她懷裏。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蕁娘:牡丹姐姐,來一勺農家肥吧,我保證,純天然無農藥,絕對綠色無汙染。


    牡丹:唔唔!


    蕁娘:唔唔是什麽意思?一勺不夠嗎?那……再來一勺?


    牡丹:……【淚流滿麵】出來混,果然都是要還的,早晚而已……


    第132章 夢與心魔


    汴河兩岸,垂柳如煙。


    蕁娘想起一個時辰前,她還在六道靈台。


    精鋼打造的牢籠,深深釘入地下的鐵索,還有貼在牢籠四方的符紙。昏迷的重韞被放入牢籠中。須臾,他醒過來,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困住了,而她站在牢籠外,他們之間,不多不少,相隔了七尺,伸出手,觸摸不到彼此的距離。


    重韞暴怒,像是一隻困獸般朝柵欄撲過來。可鐵索限製了他的行動,他捏出一道殄文符咒想把礙事的鐵索打開,可那串金色的符文才落到鐵索上,就被另一道柔和的金光消解了。


    整個牢籠和牢籠裏的一切都是重韞為自己精心準備的。若是有朝一日不幸入魔,他不想像姚佛念那樣作出無法預控的事情,在事後滿懷著愧疚與悔恨,最後隻能選擇和自己的心魔同歸於盡。


    因此,在許久之前,他就一直在未雨綢繆。


    製作牢籠的鐵石礦是從昆侖山的弱水下挖出來的,百煉成鋼,連昆侖淬月都無法輕易斬斷。鐵索上的每一環,牢籠上的每一條柵欄上都用殄文刻上了咒言,除非外頭的人放他出去,否則,這便是一座連他自己也無法衝破的牢籠。


    他跪在地上,睜著一雙血紅的眼,發出野獸一般的低吼。蕁娘湊近柵欄旁,輕聲喚他:“道長。”


    他牢牢地,牢牢地盯住她,手指飛動,捏出無數咒言,可每一串咒言飛到柵欄前都像是撞上了一道無形的屏障,立刻就被反彈迴去,像是熄滅了煙火般落到地上。


    他的眉心處有一道花瓣形狀的白光時隱時現,最終暗淡下去。他掙紮了半天,隻將帶著鐐銬的雙手掙出兩道猙獰的血痕。蕁娘不忍看他折磨自己,忍不住想將手伸到柵欄內碰碰他,卻被黨參攔住了。


    黨參蹲下來,掌心平攤,一條金色符文蚯蚓般扭動著,被他送入鐵牢內。


    “師兄,你說過,若是有朝一日你為心魔所控,便帶你來這裏,每日誦念清心咒,若是……若是七七四十九天後你還不能清醒過來,就永遠不必再放你出來。你還記得嗎?”


    蕁娘的身子猛然一震。


    重韞抬起頭,血色的眸子裏紅光閃爍。他沒有迴答,卻低低地說了一句:“不……要走……”


    蕁娘輕輕點了點頭,淚便落下來:“我不走。道長你要快點好起來。”


    重韞複又閉上雙眼,額上青筋浮動,腮幫緊咬,下頜的線條崩得像是一張拉緊的弓。他的雙拳攥得緊緊的,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去……把那隻瘴妖找出來……它,它還藏在汴梁城內,莫讓,莫讓它跑了……”


    此刻天還未大亮,藏在遠山後的紅日將一道長長的紅輝灑落在河中,河中映出兩岸城樓屋舍的暗影,透過薄霧看去,半江瑟瑟半江紅。


    蕁娘眨了眨眼睛,任晨風吹幹了她眼中的濕潤。她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那隻瘴身上的香氣和惡臭隻有她能聞得到,它現在藏身於何處,也隻有她能尋到蹤跡。


    替蕁娘解完瘴毒後重韞便匆匆帶著十二靈官和姳霄夫婦出門了。他下令暗中封鎖了汴梁城的各方出路,又料準了那隻瘴妖既然殺了蔣駙馬,又盜了他的屍體,它勢必和嘉怡公主有關係。因此重韞在嘉怡公主府上蹲守了整整一個白天,入夜時分,那隻瘴果然悄悄潛入公主府,落入重韞事先設下的法陣當中。


    隻可惜重韞的法陣未能成功捉住那隻瘴妖,叫它逃到汴河上,混入一隻船隊中打算順河而下,趁機逃出城外。


    重韞與姳霄夫婦一路追趕到汴河下遊,江上的風忽然逆轉了方向,那瘴妖便借機放出瘴毒,重韞早有防備,小白與黨參配合無隙,二人當下一左一右地落到汴河兩岸,張開一麵巨大的符旗,將順風而上的瘴氣攔在下遊。


    姳霄夫婦是已死之軀,不懼瘴毒,便由他們穿過瘴氣去捉那瘴妖。


    一切本來十分順利,豈料這時重韞突然發現下遊的蘆葦叢中突然冒出一個小童來,黑色的瘴氣即將蔓延到岸邊,可他卻隻顧看著自己捉到的野兔,一臉欣喜,完全沒覺察到危險的到來。


    那孩子約莫七/八歲年紀,一張圓圓臉,雖然衣衫破舊,可是眼睛明亮,頰邊兩個淺淺的小渦兒,笑起來十分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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