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韞沉吟道:“如此說來,倒也沒有其他異常。隻是無緣無故地,你怎麽會被鬼壓床?”


    蕁娘咽了口唾沫,“你說什麽?鬼……鬼壓床?”


    說著騰地從被子裏躥出來,兩條胳膊挽住重韞手臂,將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左右張望了下,壓低聲音問重韞,“那鬼……還在嗎?”


    重韞低聲喝道,“你放手!”


    蕁娘又緊了緊抱住他手臂的雙手,道:“不!你先告訴我,鬼還在嗎?”


    重韞無奈,隻得道:“不在了,我破門而入的時候它就跑了。”


    蕁娘這才舒了一口氣,手掌一攤,媚笑著討好道:“雖然這鬼此次為道長神勇所驚,嚇退了,可難保它不會卷土重來。怎麽樣道長,奴家可是怕得很,給人家道黃符防身唄。”


    重韞無法,隻得留了道黃符給她,叮囑她貼身帶好。也不知是不是黃符起了作用,第二夜蕁娘一夜好眠,轉眼就到了第三天早上,正是青城山道宗宗主大壽的日子,席麵從山上一直擺到山下,就連能說上兩句吉利話的乞丐們都人手一個饅頭,一個紅紙包著的雞蛋。


    蕁娘坐在重韞身邊,麵上擺了一盤素雞,一盤素鴨,一盆白豆腐素魚湯,一疊甜筍梅菜包子,還有一壺清酒,一些時令水果。她在天上吃遍了各色珍肴,這等素菜宴自然不看在眼裏。


    悄悄看了眼重韞,隻見他麵上依舊一派嚴肅,卻提過一個小碗,手中兩根筷子翻飛,將一個個包子“開膛破腹”,把餡撥拉到碗裏,認真地審視了一遍之後,這才慢條斯理地吃起那層麵皮來。等麵皮也吃完了,這才不慌不忙地舉起筷子,吃菜般將包子餡一箸一箸地送入口中。


    蕁娘看得瞠目結舌,好個怪異吃法!吃包子嘛,不就是要連皮帶餡的嗎?什麽毛病這是?


    蕁娘看重韞吃包子,看得牙根泛酸,忍不住將目光四下亂晃著。這一晃,忽然撇到東北角的一張小桌上獨自坐了一個婦人打扮的小姑娘,看那張臉,可不是她那天遇到的人?


    她忍不住撓了下重韞,悄悄地往那邊一指,道:“道長,那邊那個小娘子,你看到沒有,那就是我那天遇到的人。”


    重韞順著蕁娘指的方向望過去,隻見靠近東北角那棵古鬆底下,擺著一張席麵,桌上殘羹剩酒,根本就沒有人。


    迴過頭來,見蕁娘還興衝衝地往那邊招了招手,像是在跟人打招唿,重韞的眉頭便皺得更深了。


    蕁娘雙眼亮晶晶地,一臉興奮地拉住重韞的袖子,央道:“道長,若可以,你迴嶗山途中可不可以繞點路,我想……”


    重韞也不待她說完,便將嘴角一提,露出一個有幾分詭異的冷笑來,“你想都別想,這種邀約,貧道不會陪你去的。”


    “惹上這種東西,你真是……攤上大事了。”


    第15章 宿義莊逢舊鬼


    外頭天光未老,這林子裏卻已是晦暗一片。地上積了一層厚厚的落葉,大都已經腐爛了,一腳踩上去,腳下綿軟,像踩在了什麽東西腐敗的屍體上。天上兩片雷雲愈趨愈近,風急貼地疾走,滿林的枝葉都颯颯作響,熱風中,有三三兩兩的紅蜻蜓貼著水窪的表麵滑翔,旋即紮入密草叢裏,不複蹤影。


    蜀地夏日天氣多變,這是又要下雨了啊。


    蕁娘惡狠狠地盯了走在前頭的人的挺拔的脊背一眼,心中長歎一口氣,原地跺了兩下酸疼的腳,心中也懷疑起來:自己幹嘛非得跟著這道士受這種罪?難道就是因為他無意中的一口鮮血把她從禁錮了數百年的人皮畫卷中給釋放出來?還是因為他天生異眼,是個修仙的好苗子?


    其實仔細一想,青城山的那小道士不也挺好?又有錢又聽話,雖然不是棵好苗子,可若是肯努力,再加上自己從旁指導,假以時日成仙也不是沒有可能……


    想到禪殊,蕁娘便想到昨日青城山宗主大壽,一群“凡人”在底下吃吃喝喝,那宗主自己則拉了一群老道士上到山頂的道場喝風,說是要參悟天道。蕁娘心中好奇不過,便硬拉著重韞潛到山頂,伏在小樹林裏一看,隻見十來個道士,個個雪白道袍,胡子眉毛飄飄,圍著一個太極雙魚圖合坐一圈,雙唇微動,離得有些遠了,也聽不清他們究竟念叨了什麽。


    蕁娘看了一會,覺得無聊,便捶了兩下大腿準備走了。正在此時,從道場中央傳來一個古樸低沉的聲音:“仙人既然來了,又何不讓我等見上一麵?”


    蕁娘大驚,哇,這宗主連她是仙人都感覺到啦,看來還是有兩把刷子的嘛。


    正想著,道場外嘩啦啦不知從哪裏躥出一群小道士來,個個手持寶劍,劍刃在陽光下泛出凜冽寒光。


    蕁娘又是一驚,但人都已經站出來了,總不好再退迴去,於是總好裝作不在意一般任人打量了去。人群中一個白衣道士看了她兩眼,突然推了一把站在他左右的師兄弟,就要從人群中鑽出來,可惜走了沒兩步,又不知被哪伸出的一雙手給抓迴去了,隻留下一聲若隱若無的“蕁娘,怎麽是你……”


    青城宗主姿態悠然地起身,緩步踱到她麵前,施了一禮,方道:“仙人造訪青城,實在是蓬蓽生輝。”


    蕁娘臉上也熱起來,胡亂打了兩句“哈哈”,便打算遁走。天啦嚕,這麽大陣仗,她一個小小仙婢怎麽扛得住?還是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她敷衍完了,剛剛拔起一條腿準備走,一道白色人影忽然從人群裏躥到她麵前,抓起她的一隻手腕子,便問:“蕁娘,蕁娘你真的是仙人嗎?”


    蕁娘被他抓得疼了,忍不住“嘖”了一聲,扯出一個假笑,道:“真的呢。奴家,可是九重天上如假包換的仙女。”


    青城宗主則厲喝一聲:“禪殊,不得無禮!”


    禪殊卻像是沒聽見他師伯的訓斥一般,隻是木怔怔地鬆開手,魂不守舍地迴到一群小道士裏。他雖然沒再說什麽,可往日眼裏的飛揚的神彩,卻一點也不在了。


    哎,想到這裏,蕁娘不由有點內疚。都怪本仙子太人見人愛了,這世間從此又多了一個為情所苦的少年兒郎。好在此後一別,大抵也不會再相見了,時間久了,大概也就會忘了她吧。


    蕁娘正想著,忽然聽重韞道:“就快下雨了,今天也趕不了路了,正巧前麵有個義莊,咱們就上那借宿一宿。”


    蕁娘先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哦”,隨後當即反應過來,現下這荒郊野外的,哪裏來的客店啊,再一琢磨,那道士說的分明是“在義莊借宿”。義莊,那是擺死人的地方,有死人,也就意味著有鬼……


    蕁娘這麽一想險些要跳起來,不由指著重韞聲淚俱下地控訴:“道長!你不能這麽虐待奴家!”


    重韞隻是平靜地講訴事實,“你也看到了,這裏找不到客店。”


    蕁娘將臉一扭,分外嬌氣道,“不要!反正就是不行。哪怕找間破廟也比義莊強。”


    重韞盯著她看了一會,才道:“你不要太任性。”


    活脫脫一副訓斥小女娃的口吻。蕁娘被他氣得險些噎住,好不容易等氣順了,方道:“那大不了繼續趕路,反正天也還沒黑不是?就是被淋成落湯雞,我也要找間客店住!”


    重韞哼笑一聲,“我可沒銀子。”


    蕁娘道:“你騙人,你怎麽可能沒有銀子……”


    重韞極快地接道,“你別忘了,是誰借了三十兩銀子。”他說著抬頭看了眼天色,又見蕁娘似在地上紮根了一般動也不動,不由又有些煩躁,想著索性晾晾她好了,這嬌脾氣,就不能慣著。於是自個牽了毛驢進了義莊,隻涼涼地丟下一句:“你要不想進來,就自己在外頭站著吧。”


    重韞進到義莊後,先是生了堆火,又從行篋裏抽出一根幹玉米棒子丟給小毛驢,這才騰出功夫收拾起來。這義莊被分為前後兩個隔間,前頭擺了幾口薄木棺材,重韞一一掀開看了,裏頭都沒有人,倒是有幾隻老鼠,被他一擾,各自四下逃竄去了。後頭空間狹窄,顯然是留給守義莊的人居住的。可這義莊明顯荒廢了有些時日了,故而也沒留下什麽可用之物。重韞想著,從前頭拖了一張棺材板放到裏屋,又抱了一堆稻草疊在上頭,拿出自己的一件外衫往上一鋪,打算把這張“床”留給蕁娘睡。


    他做完這一切,側耳辨聽,隻聞屋外淅淅瀝瀝,已經落起雨來了。來到外間一瞧,卻未見蕁娘身影,想來竟是還在外頭僵立著呢。


    重韞本來不是個易怒之人,可遇上蕁娘,也不知怎地,竟是兩次三番地被她引得肝火大動。就如現下一般,重韞隻覺一股薄怒倏地從腳底板躥到了天靈蓋,忍不住踢開那兩扇搖搖欲墜的大門,大步走了出去。


    這義莊地處在一緩坡之上,重韞出得門外,低頭望去,隻見蕁娘雙手環抱,在坡下直挺挺地立著,凍得雙唇微紫,卻倔強地不肯移動寸步。


    重韞不由怒喝了一聲,“你到底進不進來?!”


    蕁娘將臉偏得更過去了,抿了下唇,卻是無聲的抗拒。


    然而還不待她抗拒到底,便覺腰上一緊,整個人頓時騰空而起,竟是被重韞直接扛上了肩頭。她一慌,忍不住手腳並用起來,“啊,你這個臭道士,放我下來,硌死我啦……”


    重韞一路把人扛進了義莊,胸口受了她兩記悶腳,不由更為光火,卻也不能因此就把她丟到地上。於是彎下腰,把人放到了棺材麵上。


    蕁娘還不待坐穩,便哧溜一聲從棺材蓋上滑了下來,抬步就要往屋外跑,卻被重韞一把揪住後領,道:“你再跑啊,你可別忘了,前幾天自己招惹了什麽。你再鬧,等她來請你的時候,可別說貧道不管。”


    蕁娘這才想起自己前幾天似乎招惹了個了不得的東西。她苦著臉轉過頭來,可憐兮兮地央道:“可是道長,我真的很害怕。”


    重韞往火堆裏扔了幾把幹樹枝,道:“這義莊荒廢了有些日子了,屋裏沒有死人。”


    蕁娘也坐下來烤火。一聽沒有死人,她的恐懼竟消去大半,想起剛剛自己鬧的那一場,麵皮便有些發燙,不由帶了點討好的意味湊近重韞身邊,問:“道長,我剛剛好像踹了你兩腳。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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