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貞姨娘自從生產時傷了身體,精神頭便一日不濟一日了,顏小姐又借機以“嫡母親自教養庶女,將來這庶女才更好尋親事”為由,將寶鴉抱到身邊撫養。


    這顏小姐是讀書人家出來的,對孩子不打不罵,吃穿用度一如親生女兒一般,卻使的是那軟刀子,將個好好的女孩兒的性子養得刁鑽古怪,潑辣大膽,漸漸地失了父親的歡心。


    且說這張老爺將親子送到廟裏一事,家中上下奴仆雖無人敢提,可誰成想,這寶鴉竟是隱隱約約記得的,雖彼時她也才四歲,卻還是記得那弟弟生下來紅通通,皺巴巴的,她的確是親眼見過的,隻是這弟弟現在去了哪呢?


    她年紀小時還曾問過貼身的老媽媽,那老媽媽卻將臉一板,道,小姐難道是做夢夢到還有一個弟弟不成?那寶鴉漸漸地也就懷疑起來。


    寶鴉十歲時,張老爺跟人出了趟海,說是要做大生意去。這趟海上之旅究竟發生了什麽沒有人知道。反正這張老爺一去不返,直到八年後才孑然一身地迴了家。


    張老爺離家後,這顏小姐更加行事無忌,竟讓丫鬟引著寶鴉四處去玩,故意要壞她名聲。也是合當有事,這日寶鴉和丫鬟喬裝打扮過後,溜到佛廟前的集市上玩耍,人山人海的,不知怎麽地就和小丫鬟走失了。寶鴉一個小姑娘孤身一人走著,難免引起歹人注意。正巧她曬得渴了,便挑了條僻靜之路準備到旁邊的人家那兒討碗水喝。


    她正走著,忽然覺得身後有人跟著,不由警惕起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後幾乎是小跑起來。她一跑,身後那人便追,不一會便追上她,從身後抓住她的手。


    寶鴉掙不脫,欲要喊,又被那人捂了嘴。正在絕望之時,忽然聽到頭頂上降下一聲“哇呀呀呀呀——”,正如那戲文裏的猛張飛一般。


    隻是那聲音的主人嗓音稚嫩,這般怪叫起來倒引得人想發笑。


    這聲怪叫,驚得那抓住寶鴉的人鬆開了手,寶鴉趁機一口咬在那人虎口上,又聽得身後砰的一聲,似有什麽鈍物打在了肉體上,抓在她手腕子上的手也鬆開了。


    一隻小手握過她的小手,大喊一聲:“跑!”


    兩人一陣風似地跑了起來,也不知跑了多久,方氣喘籲籲地各自停下。


    停下以後,寶鴉才有空細細打量自己的救命恩人。她萬萬沒料到,救了自己的人竟是個小和尚,還沒自己高呢。


    寶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哇,小和尚也會英雄救美啊。”


    小和尚一張臉紅撲撲地,可愛極了,因為羞澀所以眼睛裏都是水光,卻還是正正經經地雙手合十,道:“小僧法號知恩,女施主你沒事吧?”


    寶鴉將小手一擺,豪氣道:“沒事!不過——”她走到對方麵前,伸出手一劃啦,哎呦,竟還不到她眉毛高呢。


    於是嫌棄:“你真矮!”


    小和尚一愣,到底年紀小,還是孩子心性,心中便不服氣:“小僧……小僧才十歲,當然比女施主矮了。再過得幾年,一定會比女施主高的!”


    寶鴉眯著眼點點頭:“是的,是的。”


    語氣裏卻透著調侃。


    也許是天降的孽緣,姐弟倆一見麵便覺分外親切,因為年歲小,還常一起偷溜出去玩,有時是知恩帶著寶鴉到山裏去采藥,有時又是寶鴉帶著知恩溜到城裏吃小食,日子久了,竟萌生出不該有的情愫來。


    這日子一年一年過去了,轉眼寶鴉到了十八歲。這年齡原本早該嫁人了,隻因她聲名不好,顏小姐又故意拖著,才一直說不上親事。


    也正是這年,張老爺迴家了。他迴家後,赫然發現自己的女兒還待字閨中,不由將顏小姐好一頓數落。那顏小姐便又哭又鬧,說,你一走就是八年,音訊全無,就連你的侄子來投靠你也還是我給安排的,你可知道,我一個女人家支撐一個家庭有多不容易?況且又不是我這個嫡母不給上心,實在是這孩子太過頑劣了,都沒有人家敢娶啊!


    一席話,說得張老爺不敢再接聲,隻好將妻子摟進懷裏細細安慰,夫人辛苦了,我沒有怪你的意思……


    顏小姐哭道,老爺你也別急,這寶鴉的婚事啊,我這當嫡母是說什麽也要作成的。


    然後果然就給寶鴉說了一門婚事,說是同知大人的娘家侄子。寶鴉心中存疑,到坊間一打才知道,那人是個傻子,連如廁都要人幫忙!


    你說寶鴉這麽個青春曼妙的少女,怎麽甘心嫁給一個傻子!?


    六月廿二,夜,大雨。


    知恩正獨身一人在廂房裏睡覺,忽然聽得窗戶響動,睜眼一看,竟有條鬼魅般的人影映在上頭。


    他低念了一聲“阿彌陀佛”,湊上耳去,隻聽窗外人聲細弱,一聲接一聲地喊著他的名字。“知恩,知恩……”


    轟隆——


    白光透紙,驚煞雨裏雨外的一雙小兒女。


    作者有話要說:


    如果害怕的妹子,建議……接著往下看吧。因為畢竟不是專業鬼故事,再恐怖,也就是這個程度了。


    第11章 鎮宅


    許旃說罷,低歎一聲:“孽緣啊,孽緣啊!”


    蕁娘吃驚不已,追問道:“你是說,這張家姐弟……?這還真是夠駭人聽聞的啊。”


    重韞眉頭微皺:“這麽說來,那死在城外宅院裏的便是這張家小姐,張寶鴉了?”


    “寶鴉她……她與那知恩珠胎暗結,相約好要私奔,被我舅舅發現後,抓迴來鎖到了莊子上。舅舅請了穩婆來,要將那孩子落下來,這寶鴉死活不肯,有一天夜裏趁下人不注意竟上吊自盡了。她死後,知恩也不見了,貞姨娘失了女兒,傷心太過,執意要搬到女兒上吊的宅子裏居住,張老爺拗不過她,也就隨得他去了。”


    重韞又問,“這張家不是還有一個郎君?”


    許旃道:“也是家門不幸,寶鴉死了以後沒幾年,我那表弟不知從何處得了一副美人圖,竟發願非圖中之人不娶。後來我舅舅請了和尚迴來驅邪,又將那圖燒了,我那表弟才好了。隻是沒過幾個月,便染上吐血的惡疾,熬不得幾日,就去了,臨去前,口中一直喃喃,‘把那圖還給我,把那圖還給我……’我們這才知道,其實他心裏根本沒放下這美人圖,他就是為了這美人圖死的啊。”


    一席話說得蕁娘直往重韞身後躲,唯恐許旃認出她便是那圖上所畫的美人來。心中又有幾分奇怪:這世間當真有那般癡情的人?竟為了一副美人圖抑鬱而終?


    這許旃說完,重韞方點了下頭,道:“來龍去脈我已知曉了。隻是我還有一朋友在城外的莊子上,還須前去接應。不知府上可有快馬?若有,我此時離開,天黑前便能迴來。白日裏那鬼不會出來作怪,你且安心。”


    許旃忙道:“快馬,有的,有的,我這就讓小廝迴去牽。”


    重韞交待完,又轉向蕁娘,從行篋裏取出一把匕首,一疊黃符和一小碗朱砂交付與她,道:“勞煩娘子陪許老爺迴府,替貧道坐鎮府中。這黃符每個門上都貼上一張,闔府之人,眉心俱以朱砂點了,以防惡鬼趁機附上人身。這匕首,娘子留著自保,不到危急關頭千萬不要□□,免得誤傷了自己。”


    蕁娘轉著那匕首看了一圈,除了破舊了點無甚奇特。刀鞘是皮質的,看顏色和質地,似乎是老黃牛的皮製成的,刀柄出纏繞著一圈又一圈的粗麻布,顏色老舊,卻也幹淨。


    蕁娘轉了轉眼珠子,見重韞似乎沒在看她,便準備把刀□□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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