蕁娘打斷他,“是,我救了你,你又救了我,可最後還是我救了你啊。你看坡上那個道士作什麽?欸你這眼神幾個意思?是不是不相信,是不是不相信啊?你等著,我叫證人。”


    說著蹲下身,猛地一掌擊在地上,“土——地——出來!”


    叫了一聲,沒有動靜。


    又叫了兩聲,還是沒有動靜,倒把自己的手拍腫了。你想那土地危急關頭丟下蕁娘獨自跑了,現下聽見蕁娘喚他,第一個反應就是仙子要找自己麻煩,他怎麽敢出來?巴不得往土裏鑽得更深些才好。


    蕁娘沒把土地叫出來,心裏就有點尷尬,麵上訕訕:“唔,這小老兒受傷了,現在說不定在養傷。總之我告訴你,要不是我最後招了土地出來,趕迴去救你,你早被那妖怪吃了。你說,我是不是又救了你一次?你是不是該報恩啊?”


    重韞沉默片刻,終於無奈地歎了口氣,道:“姑娘想要貧道如何報答?”


    蕁娘轉了轉眼珠子,別開臉,咳咳兩聲,臉上罕見地現出點胭脂色。


    “那什麽……你娶我吧。”


    最後四個字有如蚊聲。


    重韞沉下臉來:“姑娘,貧道乃是修道之人,還請勿要說笑。”


    蕁娘癟了癟嘴,輕聲道,“早知道你會這麽說。”


    “算了算了,我也不為難你了。你拜我為師吧。”


    重韞抿緊雙唇,冷冷道:“貧道已有師尊。”


    “嘿你個道士,我是仙你是人,讓你拜我為師莫非還委屈你了不成?算了算了,什麽臭脾氣啊。”


    她也無奈上了,“那什麽,我不要你拜我為師了,你就跟著我好好修仙吧。嗯,不許再說不,要不然……要不然我就鬧到你師門裏找你師父評評理,看看你看了我的身子,是不是該娶我來著。”


    蕁娘又提起這茬,饒是重韞定力過人,也忍不住深感羞愧,麵皮發臊。


    沒了法子,隻能先答應她了。


    “就依娘子所言,隻是此事還須等我前往青城派送完賀禮之後再從長計議。”


    蕁娘擺擺手,提起掛在頸上的玉葫蘆道:“計議什麽啊,修仙修行,積的是功德,累的是福緣,耽誤不了你什麽事兒,咱們且行且修罷了。”


    “你看見這東西沒有,這叫玉淨寶瓶,也叫功德瓶,等我施咒在寶瓶上刻下你的名字生辰後,它便是你的了。這之後,你所積下的每一樁福緣都會被記錄在案,等寶瓶滿了,天上就會降下雷劫,過了雷劫,就會有仙官駕著雲車來接你。隻要你進了南天門,便是玉冊在列的仙人了。”


    蕁娘兀自說個沒完,全然沒注意到重韞的臉色,“哎呀道長,你也別害怕什麽雷劫,總之,奴家會幫你的。”


    等到蕁娘絮絮叨叨地說完,已經日上中天。蕁娘跟重韞商議定了,其實說是商議,幾乎都是她單方麵決定,要先到閬中城歇上兩天。重韞本要反對,可她雙眼一眨,眼眶就紅了,嬌生生道:“總得,總得找個地方讓我換身衣服梳洗一下,這又是泥又是草的。”


    重韞看了看她那身衣服,又極快地別過眼。心道,的確是該換一身,穿成這樣成何體統。再加上禪殊“熱情相邀”,說他過兩日也要迴青城山了,到時三人可相伴而行,重韞隻能應了。


    臨走前想起那隻陪自己走了大半年又極是忠心護主的毛驢,忍不住有些心酸。它一路駝自己走過這險山惡水,難得能吃上頓好的,最後還是為了自己而死,說什麽也不能讓它曝屍荒野。


    三人一路到了那毛驢橫死的地方,重韞從行篋裏抽出一把柴刀,就地撅起坑來。禪殊主動提出幫忙,他硬是不肯答應。


    “小白是為貧道而死的,這是貧道最後能為它做的了。”


    禪殊想了想,就不再勉強,樂了個輕鬆。他站在一旁看了看重韞那柄淳樸的柴刀,又看了看自己腰間威風凜凜的寶劍,眼角跳了兩跳:“道兄……這柄柴刀……不會就是你的防身兵器吧?”


    重韞手下未停,“貧道修道之人,不需要什麽防身兵器。”


    禪殊默默想道,也對,舉著柴刀砍人也真夠掉格的。


    重韞在嶗山上也經常勞作,坑一會就挖好了。他放下柴刀,走到毛驢身邊摸了摸它的眼,道:“小白,救命之恩此生報不了了,你安心去吧。迴師門後,我當為你做足七七四十九天法事,讓你下輩子投個好胎。你若有什麽想做的,也盡可托夢給我。”


    禪殊聽得腳下一滑,心道:這位道兄當真……奇特。為隻畜生作法事,還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呢。嶗山派就是跟咱不一樣。


    蕁娘雖然同情那毛驢,可聽了這話卻忍不住窩了一肚子悶火:好嘛,同樣救了你,我讓你報個恩,倒要我求你似的。這隻毛驢不過駝了你一場,倒讓你這麽戀戀不舍的。


    重韞單手提不動那毛驢,隻能向禪殊求助:“能否勞煩道兄助我安葬了小白?”


    禪殊點點頭,將兩條飄飄蕩蕩的博袖卷好。


    二人一前一後立定,口中默念一,二,三,正要去捉那驢的蹄子,忽然聽聞“格哦——”一聲叫,但見四隻蹄子一翻,那驢竟然活轉過來。


    禪殊驚得倒退一步:“詐屍!”


    乖乖,這年頭見過男人詐屍女人詐屍,老的詐屍小的詐屍,還沒見過驢會詐屍的呢!我的天,人詐屍以後變成僵屍,驢詐屍以後變成什麽?僵屍驢?


    重韞也是吃驚不小,隻是他生性沉穩,麵上倒無驚色,俯下身查看一番,見小白是真活了過來,忍不住心中歡喜,臉上便帶了出來,不住地撫摸它的頭顱:“小白,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這麽一來挖好的坑便白廢了。三人打點好自身行李,朝閬中城的方向徒步而去。


    蕁娘看見重韞牽著驢眉眼舒展的模樣,忍不住心裏便有些不痛快。又見他根本不看自己,不由暗自嘀咕:難道本仙子還比不上一頭驢?這個凡人莫非是有眼疾?她可是仙人呐,長得好看,還能渡他成仙。


    蕁娘見重韞不理自己,心裏就想作些幺蛾子。


    走了會,就叫喚:“我累了,走不動了。”


    說話時瞧著毛驢,那意思是,我累了,你這道士是不是該讓你的坐騎表示表示。


    重韞道:“累了就歇會。”


    禪殊亦道,”對。”然後又支支吾吾道,“如果,如果姑娘不嫌棄,我還可以背你走。”


    蕁娘暗自咬牙,不解風情的臭道士,不開竅的榆木腦袋,氣死我了。


    索性直截了當道:“我腳痛,我要騎驢。”


    重韞垂著眼,長睫如羽,遮去心中情緒:“小白也受傷了。”


    頓了頓,似乎覺察自己這麽對待一個少女似乎有些太不近人情了,又道:“道兄說他可以背你。”


    蕁娘跺了跺腳,“男女授受不親你不懂啊。要不然你背我!”


    說完後她就後悔了,自己居然為難起一個殘廢來了。她看了眼重韞的斷手,頓時就泄氣了,“算了,我不要你背了。我自己會走……”


    禪殊還想說,你別在意,我拿袖子蓋著自己的手,背你的時候不會碰到你的。蕁娘已經氣唿唿地越過他,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說是走,簡直是小跑也不為過。


    這蜀中夏日天氣多變,轉眼間又下起雨來,這雨來得又大又急,鋪天蓋地如同天河倒灌,三人急中亂躥,四處尋地方避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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