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校門,吉時又在公交站牌前遇見了李嘉凡。這孩子剛剛才高興了一會兒,這會兒又是一張苦大仇深的臉。


    “還想不開?”吉時微笑著關切地問。


    “不是,我想開了,但是我擔心表哥想不開。這兩天我一直微信安慰他,他總是勸我別多想,說無所謂,可是,這怎麽可能無所謂呢?我剛剛去他的店鋪看過,很多人下單,跑單,發追評罵他。”


    吉時繼續組織語言打算寬慰李嘉凡。


    李嘉凡繼續說:“剛剛我給表哥發微信,他沒迴,我給他打電話,手機關機了。我不放心,打算去他家看他。”


    吉時想都沒想,“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想認識一下這樣一位普普通通的好人。”


    “那太好啦,老師,你也幫我再勸勸表哥,讓他心裏也好受點。”李嘉凡很開心。


    二人乘坐公交車來到了一處上世紀90年代建造的高層小區,乘電梯直奔17樓安磊的出租房。


    李嘉凡敲門,“哥,哥,我是凡凡,開門啊。”


    門內無人迴應。


    沒想到李嘉凡居然掏出了鑰匙,他一邊開門一邊解釋:“我哥給了我一把鑰匙,他說他記性不好,萬一自己鑰匙丟了,還有我這把。咱們進去等他吧,說不定他出去吃飯了,應該一會兒就能迴來。”


    剛一進門,李嘉凡便發出了疑惑的聲音,“咦?”


    “怎麽了?”吉時朝四周看,沒什麽不對勁兒啊。


    “怎麽這麽幹淨?”


    房間裏的確很幹淨整潔,仿佛剛剛做過清掃工作。各種音樂盒成品半成品、包裝箱、網店的種種全都分門別類,整整齊齊地擺放在架子上。


    “安磊平時很邋遢?”吉時一邊觀察一邊問。


    “不能說邋遢,”李嘉凡誇張地說,“簡直是邋遢大王。這可真是怪了。”


    李嘉凡說完便坐在沙發上玩手機。吉時出於好奇,去看安磊的工作台,想看看這手工製作的音樂盒有什麽門道。


    “我哥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手機關機是不想讓人打擾他二人世界,房間收拾幹淨也是為了不讓女友發現他的邋遢本質。”李嘉凡頭也不抬地說。


    吉時站在工作台前,低著頭,一臉凝重,低沉地說:“恐怕不是。”


    “那是為什麽?”李嘉凡沒注意到老師的異樣。


    吉時走到李嘉凡身邊,拉著他從沙發上起來,往門口走。


    “怎麽了?”李嘉凡莫名其妙。


    吉時決定說個小謊,“安磊留書出走了。”


    “啊?”李嘉凡一時沒聽懂,但他也沒機會再問,因為吉時關上了門,掏出手機撥了號,電話也很快通了。


    “喂,哥,我一個學生的表哥出事了,你看,我是直接報警,還是你直接帶隊過來?”


    易文翰問:“什麽事兒?”


    “他,他留了一封,一封,”吉時轉過身,背對李嘉凡,壓低聲音,“遺書,說是要去外麵找個地方了結自己,不給別人填麻煩。”


    “那你報警吧,這種案子不是我們市局的範疇。”易文翰說。


    “可是,”吉時又迴頭警惕地看了李嘉凡一眼,“可是聽我學生說,表哥是個邋遢大王,他現在的房間一塵不染,好像是被徹底清理過。”


    易文翰愣了一下,而後說:“你該報案報案,把地址發我,我這就過去。”


    掛斷電話再去看李嘉凡,這孩子已經傻了,張著嘴一個字都說不出。


    “放心,老師認識的警察很厲害,一定能找到你表哥。”


    吉時聯係了李嘉凡的父母,讓他們來接走兒子,這案子目前還不好說,但能夠肯定的是,李嘉凡不能參與其中。


    派出所的民警先到,他們進入現場的時候,吉時這個報警人又一次特意強調了邋遢大王的房子現在異常整潔。民警馬上明白吉時的意思,小心地勘驗現場。


    很快,易文翰也趕來,跟負責的民警聊完,去到樓下與吉時匯合。


    “怎麽樣?”吉時問。


    “初步勘驗,房子的確被徹底清理過,竟然一個指紋都沒找到。”


    “就算房東是好人,但自殺的人會有心思清理房間?”吉時自問自答,“安磊一定不是自殺,遺書搞不好是偽造的。”


    “這案子我會申請負責,畢竟安磊現在是網絡紅人。”


    “遺書也很有問題,既然安磊想要自己的死控訴那些鍵盤俠,那麽為什麽不把遺書發網上?他這樣手寫遺書,就該知道警方接手後不會公開他的遺書。那麽為什麽還要手寫呢?”吉時又一次自問自答,“兇徒不希望安磊的死再引起網絡波瀾。我懷疑這遺書不是安磊寫的,而是兇徒偽造的,專門騙警方的。”


    “是不是安磊的筆跡,我們有專家鑒定。”


    吉時眉毛一挑,“沒錯,你說過,你們有專門鑒定筆跡的文檢專家,但這個專家隻是筆跡鑒定專家,不是內容鑒定專家。”


    易文翰失笑,“你是內容鑒定專家?那麽敢問專家,剛剛匆匆一瞥,你覺得遺書有什麽問題?”


    “我找到了好幾處有問題的地方。”吉時自信地說。


    “什麽問題?”易文翰順勢發問。


    “讓我加入,我才說。”有了籌碼,吉時再也有了自信,敢於跟易文翰講條件。


    晚上8點,案子正式歸市局刑偵支隊,由易文翰負責。易文翰連夜調了廳裏的筆跡鑒定專家範老師過來。


    範老師是個快要退休的老者,在這一行幹了大半輩子,大家都尊稱他為範老師。範老師的筆跡鑒定準確率很高,從前從未出過錯。


    安磊的網店有很多評價曬圖,買家們不光曬了商品,還曬了安磊寫的賀卡,對照的參照物不少。範老師表示情況樂觀,今晚就能出結果。


    會議室裏,易文翰主持案情分析會,吉時列席。


    易文翰先是總結了案件疑點——房間異常幹淨,無指紋;遺書為手寫,並未發布在網上,與其表示的自殺動機矛盾。總結完後,高朗也從小區拿迴了昨晚,也就是安磊失聯後直到現在的小區監控錄像。


    大家一起看了高朗截取的關鍵部分:今天淩晨2點10分,安磊乘坐電梯下樓,垂頭喪氣,失魂落魄地一路離開小區。


    高朗怎麽知道監控中這個戴著鴨舌帽,看不清麵貌的人就是安磊呢?是因為有小區保安的指認,這身衣服和帽子鞋子都是安磊的,這個人也是從17樓乘坐電梯下來。


    況且,此人的身形特征與安磊相符,狀態也很符合一個要自殺的人的狀態,肩膀下垂,渾身無力,如同行屍走肉。


    在路過小區垃圾桶的時候,此人從褲子口袋掏出手機,丟進垃圾桶。


    “等一下,他把手機丟進了可迴收垃圾桶裏。”吉時的關注點在於垃圾分類。


    高朗說:“他都決心要自殺了,還能在意這個?”


    “同理,他都決心要自殺了,還能在意房間是否整潔?”吉時反駁。


    易文翰總結:“總之現在不能確定監控上的這個人就是安磊,更加不能確定安磊意圖自殺。”


    “可是如果兇手在房間裏殺了安磊,那麽他怎麽處理屍體的?”高朗問。


    易文翰的目光直指技術科的負責人老王。


    老王迴答易文翰無聲的提問:“做過測試,現場沒有被清理過的血跡。”


    “看來也許安磊跟兇徒發生過打鬥,弄亂了房間,留下了指紋。兇徒為了製造安磊想要自殺的假象,所以才收拾了房間。不管安磊死沒死,想要藏匿一個人或屍體都不是簡單的事。還得繼續在安磊的小區裏搜。”易文翰衝手下下達指令。


    “是。”一個小組接收到易文翰的眼神,馬上響亮迴複。


    “走訪鄰居結果怎樣?”易文翰問另一個小組長。


    “我們重點走訪了安磊家上下左右四戶人家,這些人家都說安磊平時很安靜,這兩天也沒有聽到任何異常聲響。”


    “安磊的賬戶呢?”易文翰又衝另一個投去目光。


    被問到的這個人感歎了一聲,迴答:“查了,沒有異常,隻是那一萬塊的酬金……”


    “怎麽了?”吉時嘴快。


    “3天前,一個名叫常憶的女人給安磊的賬戶轉賬一萬塊,而就在十分鍾後,安磊又把這筆錢原路返迴,轉賬還給了常憶。”


    吉時驚訝,“這錢他沒要!那他怎麽不說……”


    “是啊,為什麽不說啊。”高朗也不解。


    吉時卻了然苦笑,“我之前還懷疑安磊不謝絕酬金是真的有私心,現在看來,不光是網上那群人,連我也是,小人之心。”


    “什麽意思?”高朗問。


    吉時簡單講述了子貢贖人與子路受牛的故事,最後總結說:“安磊收錢才是表演,他根本不想要這筆錢,所以原路退迴。但是他又不想讓自己成為道德高標,所以寧願自己背負罵名,也不為自己澄清。”


    一屋子人都驚了,原來這裏麵還有這麽多門道,原來安磊果真是個做了好事不留名的大好人!


    “那,那給酬金又收迴酬金的那個曾孫女常憶為什麽不為安磊在網上澄清啊?”高朗為安磊打抱不平。


    吉時掏出手機去看網上的情勢,邊看邊說:“你們有沒有注意到,其實霍老的孫子已經刪了微博了,隻是一些人拿著當初的微博截圖繼續在網上聲討安磊。有些人說孫子被抨擊先退出戰局了,我倒是覺得,可能是孫子後來知道了一萬塊被退迴的事。”


    “那孫子跟曾孫女就更該在網上為安磊澄清啊。”高朗覺得理所應當。


    易文翰搖頭,“有些人,你想讓他認錯那是不可能的,沉默,對他們來說就是認錯了。”


    吉時難得跟易文翰站兩個陣營,“我更願意善意去揣測孫子和曾孫女,他們不是不想為安磊辯解,是安磊讓他們不要說出退錢的事。因為安磊不想當道德高標。”


    易文翰半真半假地誇讚吉時:“你跟那些惡意揣測他人的鍵盤俠還真是不一樣,比他們高尚多了。”


    “如果是這樣,那麽李嘉凡,哦,就是我的學生,安磊的表弟,他說他為安磊的事兒著急上火,可安磊卻總是轉移話題不提這事兒,他以為是安磊在逃避,而實際上很有可能是人家根本沒把這事兒太放心上,安磊要的是無愧於自己的內心。”吉時對安磊的敬佩之情如同漲潮的海水,一浪更比一浪高。


    易文翰繼續分析:“也就是說,安磊想不開要自殺這個動機根本就不成立。安磊是真的出事了。”


    會議室裏群情激憤,對於有人傷害了這麽一個難得的好人,大家憤慨不已。


    “對了,”易文翰突然想到了什麽,轉向吉時,“你說你在遺書裏發現了問題,還是好幾處,到底是什麽問題?”


    吉時被問住了,之前他說發現了很多,是想要參與調查,其實是耍了個小聰明。現在要他當眾說出自己的發現,他有點心虛。


    易文翰看出吉時的心虛,說:“反正也是等範老師的鑒定結果,你說說看吧,大不了我們就當休息聽笑話放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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