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策馬而行,項無邪有幾分神思不屬,忽的勒住了馬說道:“仇叔叔,這齊王起初對我二人有幾分愛搭不理,如今卻又似乎在向我們示好……”

    “公子,是不知道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嗎?”仇海也停住馬,迴身說道,“公子需知,天下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造成彼此對立的其實是利益,金玉皇朝雖然對我們虎視眈眈,但是從某些角度來說,我們其實不是敵人。”

    仇海卻不再說下去,而是靜靜看著項無邪。

    “不錯,帝王之家的敵人,不是我神道,而應是天下武林,更是手握重兵的天下藩鎮。”項無邪心思一轉,便豁然開朗,“若這帝王勢微,則隻能在這眾多勢力的夾縫之中委曲求全,甚而帝位不保,若這帝王當真足夠強大,便能號令天下,唯我獨尊了。”

    想及自己,項無邪淡淡一笑,自己如今便是勢微,隻能在各方勢力中掙紮求存,江湖從來不是弱者存在的地方,弱肉強食,唯適者生存,想必那齊王爺已經知道了他如今的身份,所以才有心拉攏,而這也正是他可以利用的地方。

    一個是手無實權的逍遙王爺,一個是武林邪派的新任宗主,一個在廟堂之高,卻想觸及江湖之遠,一個在江湖之遠,卻難獨善其身。

    隻是神道顯然不欲與廟堂有過多牽扯,朝堂自然也不會讓一個王爺與武林中人稱兄道弟。

    “道不同嗎?”項無邪摸了摸鼻子,“確實不同,如若我要的是將來真正統領神道,玉琪你要的又是什麽呢,隻是在夾縫之中活的更好,還是那至尊九五的龍椅寶座?”

    神道內部,如果說有不同的聲音,隻可能來自至今還未返迴總壇的青衣使者,這個與仇海年歲相差無幾,可是一身修為,隻怕已經在紫眉上人之上的青炎。曆經百年,神道早已不是一群嘯聚山林的江湖莽夫,如今的教權如同政權一般,便是他項無邪隻是一個文弱書生,也必定有人擁護。可是,即便三大聖使果真忠心耿耿,若自己與青炎爆發衝突,三大聖使又會如何抉擇?金玉皇朝是,神道,終究也還是,強者為尊,千古不易。項無邪歎了口氣,此時此刻,他忽然有幾分羨慕起原本無憂無慮的日子。

    仇海看著項無邪陷入沉思,微微一笑,轉過身去,遠處的天空,一朵白雲飄來,竟有些像一張人臉的模樣,隻是那麽模糊,模糊的都快記不得那人的樣子了。

    生在帝王家無奈,身在江湖,也是不由己的。項無邪離開神道不過數日,卻自覺已經見識了很多,這些,的確不是謝雨寒的敦敦教訓或者四大聖使的幾句叮囑便能有用的,此時想來,方才覺得,自己離開總壇,曆練一番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欲達天道,先修神道,欲求神道,先入人道,而登臨人道,卻是要在紅塵世界中先找到自己的道。神典武學晦奧難明,可是不論葉宇還是謝雨寒都從中悟出了天道的境界,蓋因道雖不同,萬法歸一,隻是每人見解不同,所達成的境界也便有了差異。曾見識過魔典全篇的葉宇隻止步神道三重境界,距離天道半步之遙。而謝雨寒卻是突破至天道一重,冠絕武林。

    是因為那個人嗎?可是師尊要找的那個人到底是大隱於市,還是小隱於野呢?那個人又到底是誰?是否還存活於世,是否又會對麵相見不相識?

    “師尊口中的‘那個人’到底是誰?”項無邪終於忍不住問了仇海,這次他卻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仇海搖了搖頭,說道:“公子所問之人,屬下也無法迴答,這個人屬下也隻在老宗主仙逝之前偶一提及,若是真的存在,怕也是老宗主那個時代的人物,甚而更早,如今該已作古,老宗主要公子找尋的,興許隻是此人留下的傳承吧。”

    帝王家有史官刀吏為帝王記錄起居言行,有人編纂史冊,載千秋更易,王朝興替,可是江湖武林卻沒有人做傳立說,流傳後人,或許隻有零星記載,藏於各大門派的宗門之內,又或者口口相傳。

    “若老宗主沒有在我神道留存,則或許還有一個地方可以查到。”仇海想了想說道,“聽聞三百餘年前,龍祖皇帝立國,特在本朝史記之外,立有一司,專職記錄武林典故。有朝一日,教主武功大成,能自由出入天都皇城,或可自行去翻閱一番。”

    “哦,仇叔叔可曾去過?”項無邪一時來了興趣。

    “皇宮大內,戒備之森嚴,堪稱滴水不漏,且不論天都城內有不隻一位江湖上一等一的絕頂高手,便說那十萬金甲禁衛軍金羽衛,任你武功如何卓絕,難不成還能在萬人的天羅地網之中,逃脫不成?”仇海搖了搖頭,說道,“武學高手能以一當百,能以一人敵千人,可是萬人,十萬人,又當如何?屬下近些年來絕少離開總壇,隻是自覺以我現今修為,出入皇宮大內或許還做得到,要在玉皇宮裏來去無蹤恐是力有不逮。”

    項無邪聽聞仇海此番之言,疑惑道:“皇宮之中不知有何等高手?”

    “先不說身負九龍真氣這等霸絕武功的金帝本人,玉淵身旁的兩位大太監便是不遜於本教四大聖使的存在。一位是當今金帝半個師傅的掌劍監楊寶,另一位是掌印監季若峰,金羽衛指揮使穆鋒迴……”仇海淡淡說道,“金玉皇朝十二監,每一人都有不俗實力,豈可小看。”

    項無邪長舒口氣,對金玉皇朝又有了新的認識,玉家苦心經營三百年,又是天下之都,倒也小覷不得。隻是若不能找到答案,這皇宮禁地自己說不得也要闖一闖了。

    這個時節的天氣,是說變就變,剛才還晴空萬裏,不一會便烏雲密布,眨眼便有豆大的雨滴子落了下來,項無邪二人都沒有準備雨具,隻得快馬加鞭,等好不容易找到個破廟的時候,渾身上下已經濕透了。

    說是破廟,其實更應該說是一個山神土地廟,中州百姓對神靈多有敬畏之心,每至一處便為所信奉的神靈修建廟宇用以供奉,便是飽讀詩書的官吏士紳,雖常言子不語怪力亂神,也不敢便說世間無仙佛,等到天旱水災之年,也要帶領村民祈福禱告,如此一來,便有越來越多的廟宇修建起來。

    隻是或有天災,或有人禍,些許廟宇香火不盛,便是廟祝也懶得打理,漸漸失了人氣,便慢慢荒廢,成了趕路人臨時歇腳的地方。

    二人把馬匹找了個避雨的地方隨手捆了,便推門進了這個破舊的土地廟了,廟裏蛛網叢生,便是土地的神像也歪倒在大殿一側,顯然是很久沒有人來了。他們簡單的收拾了一下,看著有幾分殘缺的案桌,又找了些幹枯的蒲草,生了火,才覺得有幾分暖意。

    “快……前麵有個破廟……”二人剛剛坐下,便聽到外麵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仇海本欲運功逼掉身上的雨水,這時不明來人身份,便暫且和項無邪坐在火堆旁邊,他耳聰目明,隻是此刻外麵風大雨大,他倒也是判斷不出幾人功夫底子了。

    不多時,幾個人衝進了土地廟,門被推開,外麵正好亮起一道閃電,幾個人衣衫襤褸,頗為狼狽,手裏帶的兵器也五花八門,看見了項無邪二人,為首的一個微微拱手,便撿了離得遠的角落各自坐了下去。

    幾個人坐下之後,也不說話,隻盯著門口的方向,似乎還有人沒有進來一般。

    果然,過了沒一炷香的功夫,又一個男子走了進來,比起先前幾人的慌亂腳步,此人倒是沉穩,隻是項無邪看他腳步沉重,也不知到底是身上有傷,還是負了重物。

    等到那人進來,項無邪才借著火光看清來人,這個青年男子看上去不比自己大了幾歲,隻是顯得頗為老成,他背負了一柄巨劍,隻怕有七八十斤重。常人便是舉起也要頗費些功夫,他卻背在身上,顯然便是隨身的兵器。

    那個青年男子走進了破廟,也是衝著項無邪二人點了點頭,便有幾分疲倦的走到破廟的另一頭,隨意的坐在地上。青年男子將背上的巨劍解下,隻聽咚的一聲,巨劍躺倒在地上。

    仇海不自禁多看了兩眼。需知,學武之人全身勁力比之常人都要高了很多,而內力匯聚,身上更是有千斤之力,可是即便如此,也絕少有人會拿一把七八十斤的巨劍作為武器,更遑論此劍顯然並未開封,還不如一把菜刀鋒利。

    “陰魂不散……”先前進來的幾人喉嚨裏沙啞的擠出幾個字。

    那個青年男子卻隻是笑笑,從懷中摸出酒袋往嘴裏灌了一口酒,感覺身子熱了些,又從油布裏拿出一個幹的火燒啃了起來。他的身上有多處破損,有幾處甚至還有血跡,顯然也是經過一番打鬥。

    “姓郝的,你莫要欺人太甚!”先前進來的幾人,終於忍不住跳起來罵道。

    那個姓郝的男子卻隻是細細咀嚼著嘴裏的火燒,並不迴話,手卻又慢慢握上了巨劍的劍柄,目中漸漸凝聚了一層冷意。項無邪這才看到,那被破布包裹住的巨劍上也沾了不少血。

    “姓郝的,我們折損了十幾個兄弟,你也受了傷,你又何必苦苦咬著我們不放?”先前進來的人中一個這才站起來冷笑道,“不如就此罷手,我們‘西州一陣風’與你的恩怨一筆勾銷!”

    “殺人填命,欠債還錢……”郝姓男子淡淡說道。

    “我們兄弟與你並不相識,平素裏也井水不犯河水,殺的這是你爹還是你娘!”

    “先前你們幹了啥,俺不知道,可是俺撞見了你們殺人越貨,那俺就非要管一管了。”郝姓男子把最後一塊火燒掰碎了扔進嘴裏,忽的一下站起來怒道。

    兩邊一時之間劍拔弩張,氣氛頓時凝重起來,隻餘下幾個人粗重的唿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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