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這份憤怒和屈辱裏,又帶上了心酸和內疚,雖然完全不是我的錯。


    關我屁事。我心裏這麽說,卻不敢不跪,也不敢說我不是“原主”。


    對於此次穿越我的第一觀感很好,築基爽爆了;第二觀感還好,差點被空中飛來飛去的人嚇尿,不過這景色其實很有意思;第三觀感非常不好,鬱悶、慌張、憋屈,但我還是在心裏勸自己忍受下來。


    我真的理解不了那些穿越之後迅速接受新身份順帶承擔原主責任的人,尤其是那些責任本就不是不得不承擔的時候,哪怕過了三千年我還是理解不了。在我的定義裏這場穿越我完全是個受害者,沒有受害者心甘情願委曲求全的道理,隻有可能是被逼無奈。


    剛來到這個世界一頭霧水的我就這麽被逼無奈地離開了門派,臨走了,也隻從師父的口中聽到了原主的道號和本門派的名字。


    原主道號為從泠,正德派弟子。


    而後一千六百年匆匆而過。


    第二次見麵,我已是小有薄名的魔修。這麽多年了,我也大概知道修真界的做派,正道麵對轉而修魔的修士那是一貫深惡痛疾,比原本就修魔的還要仇視,所以也沒抱著什麽“寵愛關門弟子的師父痛心疾首勸我向善”的想法,那不現實,還有些驚悚。


    如果“師父”能在見麵後高抬貴手假裝沒看見放我一馬,我都要震驚地猜想“師父”是不是暗戀小弟子已久,以至於下不了手殺人……哦,當然不是出於酸唧唧的太愛了的心情,這是我白日夢都不會出現的情節……而是因為更務實的原因,比方說他要留待以後快渡心魔劫之前再來找我磨煉道心什麽的……


    所以這個“師父”當機立斷抽劍刺來的時候,我是做好了心理準備,同樣當機立斷拔刀從容應對的。


    我也確實應對得很好,他要殺我至少還得在我原地踏步的基礎上修行個五百年,我要殺則他一點兒也不難。但說真的,我還是有一點點好奇這種正道楷模怎麽看待我這種“逆徒”,所以我就問了:“師父為何痛下殺手?”


    “可笑。”他說,“本君沒有你這個徒弟。”


    啊啊,這個我知道。


    每個門派都會有一本弟子錄,拜師禮上留下了一絲神魂,弟子不肖時,師父就會毀掉那一絲神魂。原主的神魂早就被毀了,我不再是正德派弟子,說真的,那不是我的神魂,但我仍感到心髒抽疼。


    我又問他:“師父為何不來救我?”


    “可笑。”他又說,“修行一途,全看本心,何須旁人相助。”


    我忽然就明白過來了。


    在他們那裏,你要足夠有天分、足夠努力、足夠冷靜、足夠聰明、足夠運籌帷幄,才能得到他們的注視,才能得到他們的指導。而一旦你犯錯、受傷、誤入歧途,表現出你的軟弱和脆弱,他們就會毫不留情地拒絕承認你是他們的同伴,除非你死死咬著牙自己走迴正道,潛心悔過、洗心革麵,並且表現得比失誤前更為優秀。


    維係你們的不是感情也不是師徒關係,而是那虛無的、縹緲的道。


    你竟然還覺得這其實很對,這樣才能留下真正的佼佼者。</dd>


    第61章


    這位道長不太說話,也沒什麽表情,隻看了我一眼,就反身進了門,姿態別提有多高冷。我估摸著這是讓我跟他進去的意思,便也踏入了這座道觀。


    道觀內部的實際空間比看上去大得多,但院子裏空空蕩蕩,不過在角落有一株開了花的樹,正中有一口養著蓮花的水缸,一方用來上香的鼎。所有的門都是打開的,能看見屋子內也是同樣的瀟灑做派,白牆灰地沒有半點裝飾,最多有一桌一椅一副茶具,最少的僅有一張藤床。


    可能是物似主人的緣故,這裏雖空落,卻並不給人寂寥低沉之感,又因為排除了所有不常用的、不必要的東西,每一件家具都有十足的使用痕跡,老舊得恰到好處,所以這裏隻是顯得幹幹淨淨,甚至有些可親,讓人覺得心胸忽然一陣開闊,煩惱一掃而空。


    這是個道觀,供台上所供的卻不是三清道長,而是不知名的人像——不知為何有一丁點熟悉。


    而且這個奇怪的人像本來也就雕刻得不怎麽清晰,盤腿而坐,身形被掩蓋在長袍下連男女都分不清,五官尤其模糊。


    我上看下看、左看右看,怎麽也看不明白到底是哪裏讓我覺得這座人像熟悉。又或許是雕刻的人手藝足夠好,人像上粗糙的線條反而形成一種奇異的魅力,讓人下意識就明白,它一定是以一個風華絕代的人物作為藍本。


    道觀的主人在大廳煮茶,茶香混在香炷燃起的白煙中,那場麵竟讓我有些感觸。


    我進了大廳,坐到道長的對麵。他身後的窗戶裏一扇是是萬千雪峰,宛如雲濤,而暮色正臨,浪花邊緣浸透一縷橙光;一扇是海上日出,金光乍破,海鷗浮在太陽裏像是魚兒遊在海中;一扇是樹林深秋,枯枝蕭條,卻又有楓葉漸染,一隻肥壯的老虎慢慢走過;一扇是初春冰融,碎冰開裂,激越的溪水湧出如同飽滿的果子爆開了果漿……一扇扇窗戶仿佛毫無盡頭,我走到一扇窗邊,探手引來一隻鳴叫的黃鸝。


    它在我手上蹦來蹦去,最後一路跳上我的肩膀,不停發出清脆悅耳的叫聲。


    我迴到座位上,麵前正擺著一杯無色清茶。


    “聒噪。”道長說。


    他垂眼,不緊不慢地抿了一口茶,然後冰冷的麵孔鬆動了些,流露出一絲半點的笑意。


    我得說他麵無表情的時候看起來有些苦大仇深,縱然英俊不凡,卻也拒人於千裏之外;可是他笑起來——盡管這算不上一個笑容,盡管這一點笑意稍縱即逝,但有一個瞬間他完全被點燃了,眼睛裏像是燒了一團烈火,而你明知會因此而死,也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他隻說了那麽兩個字就住了口,又是那副不願多談的樣子。我們對坐著喝完這一壺清茶,他率先起身離開,隻匆匆丟下“自便”兩個字,好像又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明明和我坐在一起喝茶的時候還蠻開心的嘛。


    再說水杏帶我來這裏到底是幹什麽的?我在學校裏施了法術,她說這麽做規定不允許,所以她帶我來了這裏,但是我剛來學校的時候用了不少次也沒見誰來懲罰我啊……要說這隻是居委會成員需要遵守的,她又帶我來幹什麽?我們都說好了,我不是成員,最多會幫忙而已。


    強力外援一般不趁火打劫都是好的了,求援的人哪裏還來那麽多要求。


    我琢磨了一會兒想不通,肩上的黃鸝開始啄我的耳朵和頭發,從這邊跳到那邊,我捉住它,摸摸它灰暗的羽毛,便輕輕將它扔迴它的那扇窗戶。


    它展開雙翅滑翔過去,一串兒輕靈亮麗的鳴叫。


    我就在這座道觀住了下來。


    白天還是去學校上課,沒課的時間就待在這裏。道長的作息時間十分規律,打坐一整夜,清晨日出三刻後在院子裏靜立冥思,然後花兩個小時煮茶、品茶,之後的時間裏,在到午時之前一直用手指修改那座雕像的輪廓,午時靜坐休息,吃一些蘊含靈氣的果子(我也分到了和他一樣數量的),下午又是修改雕像,日落前三刻打掃每一個房間(還把我帶來的被子枕頭洗了疊好),日落三刻後迴房間,開始打坐修行。


    我和這個世界的道修不熟,不知道這裏的作息是不是和另一個世界通用,但是我知道道長的作息時間在另一個世界,和剛剛踏入修行的人一模一樣,隻不過把煮茶改成做早功背典籍名著,刻雕像換成別的諸如打拳、劈柴之類的事情。


    普遍印象是修行都要日夜不休勤耕不綴,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部用來修行,但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或者在另一個世界是恰恰相反的。我說了,修士根本生不出孩子,所以每一個修士在開始修行之前都一定生活在凡間,每一個修士在被師父帶走之前,對修行除了“這件事存在”和“修行可長生”之外毫無了解。


    他們的問題從來不會是“懶惰”,沒有金丹修士會收懶惰的人為徒;他們的問題通常都是太過努力,和這種努力所體現出來的“急功近利”。


    修行要求一種平靜和堅定共存的心境,既不過於追求,也絕不輕言放棄。


    人人都是為了成就大道而修行,但是你偏偏不能特別勤奮,而是要和緩地、從容地、理智地,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向那個終點。換而言之,你要對你的目標執著得不得了,但是你還不能日以繼夜地往目標跑,而是一點一點地挪動。


    簡而言之就是找虐。虐心。


    所以師父收迴來的一個個準徒弟,在懷著希冀和期待的時候,第一步虐心的舉動,就是在剛學會打坐的時候隻在晚上打坐,白天不許修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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