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萬人守城戒備,宋楚兮親自掛帥,率五萬人出城列陣。


    她的方式很直接,號角一響,根本也不待叫陣準備,直接命童五和衛恆各自率左右先鋒營從兩側包抄,殺了上去。


    殷紹的軍隊駐紮在五裏外,為得也是隔開一段距離,一旦地方有所行動,他那邊緊急列陣也來得及。


    衛城這裏地處平原,一眼看去,視野開闊。


    城門一開,這邊的探子就有察覺。


    於是趁著衛恆和童五帶人衝過去的間隙,殷紹方麵也緊急整軍列陣。


    宋楚兮是沒準備和他廢話的,直接兵分三路,就直闖營門衝殺,大有一鼓作氣將對方全部剿滅的架勢。


    殷紹聽了探子密報,一麵吩咐前鋒營抵抗,一麵他自己穿了鎧甲出來,剛要上馬迎戰,卻被聞訊追過來的馮玉河給拽住了。


    「陛下!您三思!」馮玉河焦急道,這個時候,前方大營前已經廝殺聲震天,他焦灼不安的扯著脖子看了眼,按住殷紹的手腕不放,「她城中可用的兵力隻有六萬多,這樣出來,肯定還要有人留守,出來的至多五萬人,隻有我軍兵力的一半,可是陛下您看,她卻敢這樣有恃無恐的一路衝殺,好像對我們勢在必得,您不覺得此事有詐嗎?」


    就算宋楚兮手下並將再如何悍勇,以一敵二卻還是很冒險的。


    殷紹的目色微微一沉,抓著馬鞭的手就不由的一緊。


    他也狐疑的看過去一眼。


    宋楚兮那個女人,雖然膽子大,但還不至於不要命,她這樣以命相搏——


    的確是有些不對勁。


    然則殷紹也隻堪堪遲疑了一瞬,然後還是不由分說的翻身上馬。


    這種情況下,麾下將士都在血戰,他這個做主帥的還能在明明兵力遠勝於對方的情況下還棄營逃跑嗎?


    「陛下!」馮玉河見他心意已決,當真是連語氣都變得悲壯了。


    殷紹匆匆垂眸俯視他一眼,「衛城裏我叫你做的事,想個辦法,如果實在萬不得已,那還是個法子——」


    「可——」馮玉河一心隻關心他的安全,隻是不放心他去冒險。


    殷紹卻是不由分說,見他還要阻攔,直接甩了一馬鞭過去。


    馮玉河下意識的縮了下手。


    他已經一打馬,往前奔去。


    馮玉河被迫退後兩步,連忙大聲衝著高馳等人喊,「快跟上,一定保護陛下!」


    說完,也再不能婆婆媽媽了,轉身去帳篷裏捧出一套盔甲,同時手裏拿了個旗花筒,咻的一聲給射了出去。


    龐生是住在更後麵,離殷紹的帥帳更遠一點的帳篷裏,這個時候也是匆匆趕來,就見馮玉河拋了個旗花筒上天。


    他的目光微微一動,心下狐疑,快走過來,卻沒問這旗花筒的事,隻就焦灼道:「是宋四小姐帶兵襲營嗎?怎麽會選在這大白天的?」


    「那女人做事,難道還要給你解釋嗎?」馮玉河沒空給他解釋。


    他上次重傷之後就容易氣短虛弱,厚重的鎧甲穿起來太費勁,他心裏擔心殷紹,幹脆就沒心思整理,將那鎧甲一扔,上馬就追。


    因為宋楚兮是直接帶兵襲營,和整個大營裏都亂了。


    這到處都是兵荒馬亂的,龐生也趕緊找了匹馬,追著馮玉河去了。


    他們兩個都不是戰將,沒有固定需要攻守的職責,所以就直接追了殷紹去了。


    殷紹去的是營門防線,自然就是直接迎戰宋楚兮的。


    宋楚兮的體力不行,肯定不指望她真的上陣殺敵,隻策馬跟在一群身手了得守衛後麵,近距離的觀戰。


    她身邊的這些人,都是殷湛特意訓練出來,個個以一敵百,遠不是普通士兵能夠抵禦的。


    殷紹去時,地麵上已經橫屍一大片。


    而那個女人,穿一身請便的皮甲,麵容冷酷的隱在人群裏,明明是個女人,但是她那神情裝扮,卻半點都不像是個女人的。


    殷紹看到她,就隻覺得氣悶。


    「陛下!此處危險!陛下萬金之軀,還是先迴帥帳暫避吧,末將等一定盡快擊退敵軍!」負責指揮抵禦的小將急道。


    說話間,一個不留神,對麵一個侍衛的長槍刺過來。


    殷紹怒極,抬手就拽了他一把。


    同時,就聽迎麵一道犀利的風聲。


    殷紹心裏一驚,下意識的抬頭,果然就見空氣中一枚藍汪汪的袖箭迎麵擊來。


    「陛下孝心!」高馳怒吼一聲,連忙橫劍阻擋。


    鏗的一聲,袖箭射在他的劍鋒之上,濺出火花來。


    殷紹憤怒的將那小將往後甩開,但那人還是被刺傷了胳膊。


    「陛下,此處危險!」馮玉河嚇得一頭冷汗。


    頭一次上戰場,他和龐生都有些手足無措。


    殷紹的目光穿透人群,惡狠狠的瞪著對麵的宋楚兮,咬牙切齒道:「這裏是戰場,暗箭傷人的把戲,你也不覺得寒磣嗎?」


    「有什麽辦法?我不過區區一介女子,擅長的也不過就是這麽點東西,你要我和你一對一的單挑嗎?到時候我是沒什麽,隻怕寒磣的就是你了!」宋楚兮高坐在馬背上,她絲毫沒有羞恥心的,反而笑得款款自然。


    和一個女子公然拚武力嗎?即使這女人再如何的不是善類,到底也是件損失顏麵的大事。


    殷紹被她噎得麵色一紅。


    一時間盛怒,莫名的,他突然會覺得唿吸一堵的同時,胸口的位置居然似是隱約的抽痛了一下。


    突如其來的感覺,讓他莫名愣了一下。


    然則這種情況下,他也顧不上多想,有人的長槍刺過來,他本能的側身抵擋。


    馮玉河中傷之後,武功全無,而龐生本身不過就是個文弱書生,兩人都忙不上忙,隻能幹著急,隻有高馳和高茂兩兄弟帶人護衛。


    宋楚兮橫豎隻是觀戰,看他帶人和自己手下侍衛士兵拚殺。


    本來殷紹的人在人數上占優勢,但奈何宋楚兮帶來打先鋒的這批人裏,有百八十個堪稱死士的高手。


    她在南塘的前些年都是受端木岐的控製的,最近這兩年才掌權,自然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培養出這樣的精銳,這些人當屬殷湛身邊最精銳的一批力量,殷湛帶走了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全部給她留了下來。


    殷紹的貼身侍衛雖然功夫也不錯,但怎麽都沒她這樣大的陣容,所以一番拚殺之下,居然很快就被逼入了下風。


    宋楚兮從後麵觀戰,看了半晌,臉上神情卻越發凝重了起來,沉吟道:「有點不對勁!」


    身邊有兩個侍衛是寸步不離,隻是負責保護她的,聞言,就有個湊了過來,「主子說什麽?」


    「我說這情況不太對勁!」宋楚兮道,仍是麵色凝重的盯著前麵的殷紹一行人,「你看他身邊,殷紹這個人,陰得很,他不打無把握的仗,之前他自己秘密培植出來的暗衛,在屢次的各種對決中大有損傷,具體剩下多少我不知道,但成武帝死後,絕對還留了一批精銳之士給他的。那批人,就算不能太多,也該有個幾十個吧?但是現在他身邊的這一批人裏,能用高手二字來形容的,恐怕不過二十。」


    兩個侍衛都是練家子,一同觀察之下果然發現就是如此。


    「他是一國之君,按理說他既然人在戰場,就不可能這麽不謹慎的。」侍衛道,不由的也是更加小心的防備著四周,防止有人混在人群裏偷襲。


    「他這個人,思慮一向周到,他既然沒把人留在身邊保命,那就說明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宋楚兮道。


    而在當前的情況下,比保命更重要的事,那就是盡快在戰爭中取勝了。


    這是個極其不妙的訊號。


    宋楚兮的心頭一緊,當即也沒多餘的心思去揣摩殷紹的後招在哪裏,「不能拖了,在變故出現之前,速戰速決!」


    言罷,她也根本就不等任何人反應,當先揚聲沖對方喊道:「馮玉河,龐生,你們兩個相當於是皇帝陛下的左膀右臂了,難道就沒什麽要緊事要和他說?事關重大,這麽瞞著可不太好!」


    殷紹本來正在氣頭上,正在一力的殺敵。


    聞言,他就更是難掩心頭煩躁。


    後麵馮玉河和龐生兩人都沒說話,隻馮玉河忍不住扭頭去看了龐生一眼。


    接觸到他的目光,龐生的眼神居然下意識的閃躲了一下。


    馮玉河本來隻當宋楚兮是虛張聲勢或是挑撥離間的,見狀,反而心裏咯噔一下,突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他有意問一聲是什麽事,但又知道肯定不是什麽好消息,唯恐真的被宋楚兮得逞而刺激到殷紹,一時隻覺得為難。


    「很熟我對這一戰是穩操勝券的,你們的皇帝陛下萬一有來無迴,那麽大的事你們還要瞞著他,是存心不叫他安心上路嗎?」宋楚兮在對麵繼續喊。


    馮玉河怒了,「這是戰場,有真本事就拿出來拚,別這麽多廢話。」


    「我本就是個女人,女人話多,這是禦準的事,這也不行嗎?」宋楚兮道。


    她是不夠光明磊落,可對麵麵對的人是殷紹——


    她可不覺得這個人會比她更光明正大個幾分。


    殷紹被他一再的出言相譏,即使本來心無旁騖也難免受到影響。


    他一劍擋開一個是味兒的大刀,迴頭瞪了兩人一眼。


    兩人都竭力的把表情掩飾的正常,但他對宋楚兮從來就不敢掉以輕心,心裏一旦起了疙瘩,就輕易的放不下了。


    這一分神,後麵有人就一槍往他後背心刺來。


    「陛下當心!」身邊高茂由心抵擋,可是來不及,情急之下直接整個人撲了過去。


    那長槍刺穿他胸口,出槍的人穩準狠,隨後一撤手,他胸前一個血窟窿,血水噴灑出來,噴出半天高。


    「兄弟!」高馳目赤欲裂,怒吼一聲。


    殷紹被從高處落下來的血點子濺在臉上,一反手,本來想扶他一把,不想一時手沒抓穩,被他身體的力道帶著,也跟著身子一歪就落下了馬。


    「陛下!」馮玉河等人大驚失色,紛紛下馬護駕。


    高茂被那一槍洞穿胸口,自然是直接斃命了。


    殷紹看一眼他雙目圓瞪的屍首,胸口又是一陣氣悶。


    這一痛之下他就確定,之前的那種感覺並不是錯覺,他胸悶氣短的同時,真的還有些刺痛的感覺。


    這是怎麽迴事?


    那一瞬間,殷紹的素來鎮定的心間突然漫上來一種空前的危機感。


    他手掌壓著胸口,霍的抬頭,目光穿過紛紛擾擾的人群,精確無比的朝馬背上的宋楚兮看去。


    這是怎麽迴事?這個女人對他做了什麽嗎?可是怎麽能?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他都確定她接觸不到也收買不了,而且——


    如果她真有本事收買他身邊的人,幹嘛沒直接刺殺他,她到底對他做了什麽?


    這邊他正心思煩亂,對麵的宋楚兮可是唯恐天下不亂的,她仍是大聲的說道:「馮玉河龐生,你們陛下好像身子不舒服,有些話,再不說,可就來不及了!」


    她說得信誓旦旦,就算殷紹不懷疑身邊的人,也是忍不住的迴頭,怒瞪了兩人一眼,「真有事?」


    「沒!」馮玉河脫口就迴,斬釘截鐵。


    龐生的反應也算快,可是要開口的時候,很不幸的,殷紹那一道淩厲的眼波橫過去,他的聲音就哽了一下,於是一個「是」字就失去了底氣。


    「到底什麽事?」殷紹一手抓住他的衣領,逼問。


    眼見著這裏戰事激烈,龐生滿麵難色,可殷紹就是要逼他招供,他也瞞不住,猶豫著,額頭都是汗。


    殷紹心裏越發不安,橫劍一下子壓在他頸邊,「還不說?」


    那女人到底還留了什麽後手?


    「是——」龐生遲疑著,目光淩亂的四下裏亂飄,好一會兒才鼓足了勇氣道:「就在他們襲營之前剛剛得到後方密報,有消息說太後娘娘在微服出宮的路上——遭——遭劫了!」


    「什麽?」殷紹腦中轟然一聲,鬆開他,猛然後退一步。


    馮玉河更是大驚失色,上前一步確認道:「太後娘娘怎麽樣?難道——」


    難道死了?可是沒敢問。


    「不知道。」龐生一籌莫展,「暫時隻說是失蹤了,生死——生死不明!」


    怪不得宋楚兮這麽大的底氣,直接來襲營,卻原來是控製住了劉太後,準備逼他就範嗎?


    殷紹腦中亂糟糟的,他千防萬防,卻斷然沒有防範這一招的。


    這個女人,居然陰損至此,怪不得她一直避而不戰,原來是一直在躲著等這個時機,她猜到一旦他久不迴京,劉太後必定忍受不了,到時候一旦太後秘密出京,她就有機可乘了?


    吃了這麽大的悶虧,殷紹隻覺得腦中驚雷一響直接就直接空白了。


    胸口在痛,不是之前的那種刺痛,而是一陣一陣,那痛楚在緩慢的積累加劇,就算他在盛怒之下都已然是不能忽視了。


    「陛下,您先稍安勿躁!這裏全是咱們的封鎖,就算她劫持了太後娘娘,人也應該還在咱們的地界之內——」馮玉河心急如焚,見他麵色漲紅的很有些不自然,連忙就過去要勸。


    殷紹按在胸口的手指,指關節處已經開始泛白,他臉上表情也在不斷的變化,終於在馮玉河抬手碰到他肩膀的時候,隱忍了許久的一口心火徹底爆發崩盤,噗的一聲,噴了一大口鮮血出來。


    他踉蹌著,後退兩步。


    馮玉河被噴了一臉血,直接就懵了。


    「陛下!」卻是龐生和高馳一左一右的攙扶住了他。


    這邊的變故突然,士兵們紛紛迴首,一見他吐血,心都瞬間就涼了半截,而這一分神,自然是要大片斬殺。


    宋楚兮的那批侍衛勢如破竹,快速衝殺上來。


    高馳帶人護衛著殷紹幾人,暫且後退。


    「軍醫!軍醫呢!」馮玉河嘶啞著嗓子大聲的咆哮。


    好在是殷紹身邊,為了以防萬一,是一直都有軍醫跟在外麵的。


    馬上有個年老的大夫顫巍巍的背著藥箱過來,馮玉河也顧不得什麽規矩,直接拉起殷紹的袖子給他診脈。


    殷紹的唇邊帶著殘存的血跡,目光卻是一瞬不瞬的一直盯著宋楚兮,咬牙切齒的質問,「你抓了我母後?」


    宋楚兮不置可否,隻是擰眉看著他,笑道:「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吧!」


    「迴答我的話!」殷紹此時怒火中燒,咆哮著大聲嘶吼。


    然則這一動怒,胸口就更痛得利害,臉色都變了。


    身邊那老大夫把脈之後,臉色變得比他還難看,幾乎是腿軟的連聲道:「陛下息怒!不可動氣,不可動氣啊!」


    「到底怎麽迴事?」龐生也覺得殷紹會突然吐血蹊蹺。


    「陛下——陛下中了慢性毒了!」老大夫顫巍巍道,幾乎麵無人色,「不能動怒!動怒會引發毒性更快發作,會直接毒血攻心的!」


    「中毒?」馮玉河臉色慘變,瞪著眼睛仿佛要吃人,一把揪住他的衣領,「胡說什麽,明明剛才出營的時候還沒事的。」


    「小的句句屬實。」那大夫道:「而且陛下服用此毒應該至少有十天半月了,毒素已經慢慢滲入,這毒很奇特,可以在體內潛藏的時間不定,除非是人在情緒大起伏的時候才會被迅速激發,最怒動氣!陛下——陛下——」


    說著,就近乎用了乞求一樣的神情去看殷紹。


    可是這樣的情況下,殷紹哪能不動氣?


    劉太後被劫持了,宋楚兮說話還句句戳他的心窩子!


    這簡直就逼著他自己找死。


    老大夫的話,殷紹都聽到了。


    他誰都沒理,隻還是盯著對麵的宋楚兮質問道:「是你做的?」


    「你覺得呢?」宋楚兮仍舊是不答反問。


    她隻是看著他,麵上表情閑適,心裏卻在感慨——


    殷述這熊孩子,真要做起事情來,好像還真是從來沒叫她失望過。不過為了把殷紹的死這盆髒水潑她身上,那小子也算煞費苦心了。


    先慢慢的給殷紹下藥,然後把劉太後被劫這個藥引子拋給她。


    這麽一激,瞎子也會覺得是她做的了。


    不過宋楚兮倒是無所謂的,她雖然不主動給自己沒做過的事情埋單,到底也沒矢口否認。


    「嗬——」殷紹卻隻當她是默認了的。


    他了一聲,然後那笑聲就又戛然而止,推開了馮玉河一把,走上前來一步。


    宋楚兮擺擺手。


    她的人自覺的住了手。


    「你真是好手段!」殷紹冷冷的看著她。


    「彼此彼此!你不會以為,對你——我還會講求什麽江湖道義吧?」宋楚兮道,那語氣不痛不癢的,「橫豎當年你算計我的事情也都不少,我倒是覺得我現在怎麽做都不過分。」


    殷紹是每聽她說一句話都要覺得胸口氣血逆湧,他竭力的壓製,就隻是覺得喉嚨裏一片腥甜,不得已,隻能閉眼緩了一會兒。


    「怎麽著?你還有話要說?是說願賭服輸嗎?」宋楚兮問道,說著,又轉向了個老軍醫,問道:「你們陛下這毒還有的救嗎?」


    馮玉河等人也最關心這個,全都期期艾艾的看著他。


    那老軍醫的眼神閃躲,支支吾吾。


    殷紹隻看了一眼就更是胸悶氣短。


    為了轉移注意力,他也懶得再去理會,仍是對宋楚兮道:「現在我隻是比較好奇,你是怎麽做到的!」


    馮玉河聞言,也是一驚,不由神色憤恨的舉目四望。


    絕對是殷紹身邊出了叛徒,畢竟能接觸到殷紹飲食的根本就沒幾個人,而且他的飲食,每次上來之前都要查驗一遍的,能在他飲食裏下毒,極有可能是東西送過來,在進帳篷之前或者甚至幹脆就是在帳篷裏才被人動手腳的。


    這樣一來,那就必須是他身邊十分親近的人。


    龐生和高馳幾個經常出現在他身邊的人也都自感危機重重的皺眉,緊張的四下打量同伴的神色。


    「現在還問這些,有用麽?」宋楚兮莞爾,她就是故意不叫他知道內幕的,轉而就給身邊侍衛使了個眼色,「別愣著了,去給左右先鋒那邊都先傳個信,告訴北狄人,就說他們的皇帝陛下大限將至,讓他們還不想以身殉國的都先悠著點兒!」


    「你——」馮玉河怒極,簡直就要破口大罵。


    可宋楚兮指使的都是她自己的侍衛,誰都阻止不了。


    殷紹強壓著滿心奔竄的火氣,閉眼深吸一口氣,然後仍是望定了宋楚兮道:「所以這些天來你一直不肯與我正麵交鋒,就是為了等著時機,在背後用這些手段嗎?你就這麽有把握,你的這番謀算就一定成功,萬一——」


    「萬一你提前拔營迴京?」宋楚兮接下他的話茬。


    殷紹聞言一愣。


    「可是你不會迴去啊!」她說得篤定,殷紹的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宋楚兮也不管他,麵上神情寡淡的卻又突然發問,「你大可以早些迴去,穩定你的超綱,何必在這裏耗著,同我賭這一時的義氣?」


    殷紹聞言,怔住。


    宋楚兮隻是看著她,那表情似笑非笑,「以前的你,可不是這個樣子的,無論何種境況之下,你總能分得清大局,該舍就舍,該棄就棄。你比我更清楚,你和殷梁對峙十多年,最後他之所以會拜,並不是輸在了手段上,而是因為他為情所困,自亂陣腳。」


    她的語速不徐不緩,不摻雜任何的私人感情。


    時隔多年,他們這一隊生死冤家,這好像是頭一次這樣心平氣和的麵對麵來說話。


    殷紹原是沒這個心思和她說廢話的,但卻被她這輕描淡寫的幾句話震住了。


    並且——


    有史以來的第一次,他似是有些慌了。


    是了!宋楚兮說得對,他為什麽要和她在這裏賭這一時意氣呢?一直留在這裏的後果,他難道不知道嗎?


    他才剛剛登基繼位,而且周邊列國和外族都虎視眈眈,他當然知道自己現在首要該做的事是去穩定朝綱,可偏偏他就是咽不下這口氣,不顧劉太後和朝臣們的百般勸說,一定要留在這裏。


    就是因為——


    咽不下這口氣!


    他自己深思混亂,好半天沒再說話。


    宋楚兮高踞馬上,看著他,忽而由衷的嘆了口氣,道:「其實你也不用自責後悔,畢竟每個人都會有弱點的。你殷紹這一生,深謀遠慮,行事手段老辣,並且耐性好,韌性也好。該狠的時候,不管是對旁人還是對你自己,你都能下得去手,甚至於你都有甘心冒險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氣魄和膽量。你能屈能伸,能隱忍,你看似是塊毫無破綻的頑石,而你這一生的唯一弱點——」


    宋楚兮說著,那麵上神情就帶了深刻的自嘲。


    她居高臨下的看著殷紹,繼續說道,一字一頓,字字鏗然,「那就你心中那種唯我獨尊的執念,和總覺得你生來就該是高人一等,主宰天下的王者的那種信念。你總是覺得,你就是這天下之主,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甚至於可以把身邊所有的人都拿來當棋子,給你鋪路,隨便犧牲。的確,作為一個控棋者,這些年來你算是很成功的了,成武帝那麽樣的扶持,你甚至都能在他一再的猜忌和打壓之下走到今天。」


    殷梁不是他的對手,其實真要論心機論手段——


    要麵對麵的鬥法,殷述也玩不過他,不過殷述很聰明,他早就知道力敵不過,所以這麽算下來,一直採取的都是迂迴戰術,總是避其鋒芒,基本沒有公開和他對決挑釁的。


    「哼!」殷紹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你到底想說什麽?技不如人,認賭服輸,我已經認了,如果你隻是想最後再刻意的拿些話來羞辱我,那就大可不必……」


    「隻是你我之間,總算舊相識,從不曾有機會這麽開誠布公的說兩句話,今天之後,就沒機會了。」宋楚兮輕聲的笑道。


    「說到底,你還是因為當年的事情心存怨恨?」殷紹冷聲說道。


    宋楚兮對他的指責,他不是沒聽見,隻是他這樣的人——


    就像宋楚兮說的,他隻認定了自己生來便是人上人,哪裏會把別人的苦楚放在心上?何況——


    這女人,還給過他那樣恥辱的背叛。


    隻就因為這一件事,他便就隻覺得往事不堪迴首,所以強迫自己從來不去迴想當年的事。因為,這個女人,她沒資格指責他什麽。


    思及往事種種,殷紹仍是胸中怒火難平,他的麵目不知不覺間就演變的猙獰,死死的盯著宋楚兮道:「你說的對,從始至終,你不過就是朕用在路上的一塊墊腳石罷了,即使你再恨,再不甘心,你終於不過是我手裏用廢了的一枚棋子,你——沒資格質問我什麽!」


    「質問?你覺得我還有這個必要對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耿耿於懷了嗎?」宋楚兮不以為然的輕笑一聲。


    她看著他的神色依舊不溫不火,眼神卻演變的很複雜,「的確,曾經我是陷入了對你的仇恨中,無法自拔,可是現在——早就無所謂了。我現在會處心積慮的和你周旋對抗,也僅是因為你是現在橫在我麵前的擋路石罷了,再沒有其他了。」


    「沒有其他了?」殷紹冷笑,「你可不是這麽大度,可以一笑泯恩仇的人。」


    「我的確不是,可畢竟要恨一個人也是要花費時間和精力的。」宋楚兮並不否認他的話,她微微的嘆息一聲,「殷紹,或者我倒是應該跟你道聲謝的,當年如果不是有對你的那股子恨意支撐,我未必就能從南塘的那片深山中走出來。曾經有一段時間,對你的仇恨,幾乎成了我人生裏的整個意義,尤其是素嵐死的時候,我甚至動過要和你同歸於盡的念頭。可是現在,不一樣了。我突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逝者已矣,我隻能為了活著的人,更好的生活,真的犯不著和你這樣的路人一般見識。」


    現在的她,有夫君,也有女兒,雖然前途兇險,可是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是那般的平靜又叫人滿足。


    有人愛她,她也有想要寵愛和守護的人。


    眼前的日子,充滿了許多沒好的期待,其實她甚至自己都不知道那是從什麽時候開口,她對殷紹已經沒有那麽深的執念了。


    現在她和他對峙,你死我活的拚命,也隻是因為這個人是她的敵人而已。


    殷紹聽著她的話,隱隱的覺得胸口有些窒悶。


    他一心想要成為人上人,這天下的主宰,這種被人棄若敝履和忽視的感覺,實在很難受。


    「嗬——」殷紹是被她擠兌的不輕,為了掩飾自己內心極度憤怒的情緒,他閉上眼,聲音沙啞的笑了一聲。


    宋楚兮隻是看著他,麵無表情。


    又過片刻,殷紹再度睜開眼睛時,那目光之之中就是一片清明冷厲,「知道我為什麽還要聽你在這裏說這麽多的廢話嗎?」


    宋楚兮始料未及,當真是有些意外的。


    她略一失神,這邊馮玉河卻是急,匆忙掏出一枚旗箭筒,又再拋上天空。


    宋楚兮驟然想到殷紹方才剛要過來的時候她也看到了類似的東西,再想到前麵她覺得她身邊護衛數量有異常的問題,頓時也是心頭一緊。


    「你有後招?」宋楚兮下意識的屏住唿吸。


    「陰招總不能隻你一個人用!」殷紹道,針鋒相對。


    宋楚兮不敢再和他浪費時間,提了口氣,剛要說話,卻聽身後也是高空中一聲爆裂聲。


    殷紹的唇角,緩緩綻放一個冷酷的笑容。


    眾人不約而同的循聲迴頭,卻聽見遠處的城門那裏似乎有廝殺聲傳來。


    宋楚兮勃然變色,再次迴頭看向殷紹,「你叫人秘密潛入了衛城?」


    他秘密做的,以衛城如今的防禦,進去的人肯定不能太多。


    如果隻是三十四個人,還指望奪迴城池不成?


    殷紹隻是冷笑。


    宋楚兮不得已的再迴頭,也看不清那邊到底怎麽迴事,總之又過了不多時,就有人朝這邊快速本來。


    在前麵,憑藉清空起落的,是十來個黑衣人,後麵緊跟著是上百騎兵追擊。


    宋楚兮隻看這個情況,腦中突然靈光一閃,頓時明白了什麽。


    而這個時候,殷紹已經開口道:「你隻一個勁兒的分析我的弱點,難道你就沒有弱點了嗎?」


    說話間,那邊快讀奔近了的人群裏,隱約出來小孩子恐懼的哭喊聲。


    宋楚兮一時愣著沒動,有一會兒,她才一寸一寸緩緩的轉身,對上殷紹的目光。


    她的表情很冷,卻並無驚慌和恐懼,隻是看著他,後麵居然緩緩的勾唇,冰冷的笑了,「我是有弱點,我姑母,我母親,我妹妹,他們都是我的弱點,可是你忘了,是你們——一個一個把這些弱點都從我身上拔除了!」


    殷紹心頭一凜。


    他還是覺得宋楚兮這反應很不對,她一直把那孩子當成她的命的,現在怎麽可以鎮定如斯。


    「你——」他心裏突然覺得有那麽點不對勁了,雖然具體到底哪裏不對還說不出來。


    宋楚兮隻冷笑了一聲,不說話。


    片刻之後,那些黑衣人就帶著孩子奔到了近前,大聲道:「陛下!幸不辱命!」


    話音未落,他提在手裏的女孩兒高高舉起,橫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殷紹看過去,頓時勃然變色。


    他終於明白,為什麽宋楚兮探知了他的意圖之後,反而不慌了。


    「不是殷黎?」他愣了半天,腦中思緒卻是片刻不停。


    「她是我的弱點,可是很遺憾,你抓不住的!」宋楚兮這樣說道。


    殷紹的腦子裏突然就亂了。


    對麵的黑衣人則是完全愣住了,這邊就聽馮玉河跳腳痛罵,「廢物!那不是北川郡主!」


    幾個黑衣人愣住了,盯著那個穿著華貴的孩子。


    彼時後麵的追兵已到,他們是不客氣的抬起大刀就刺。


    「你的牌出完了?那咱們就沒必要繼續耗著了!」宋楚兮微微一笑,冷酷說道。


    她豎手為刀,冷厲的往下一揮。


    身邊侍衛和士兵們再次一擁而上。


    殷紹這個時候整個人都錯亂了。


    他腦中隻是不斷的在想,殷黎在哪裏?那個孩子,宋楚兮和殷湛絕對不放心把她交給別人,而且塞上更兇險,殷湛更更不可能帶著她過去。


    那麽她在哪裏?在哪裏?


    想著,一個突兀的念頭突然跳進了腦海裏,他頓時毛瑟頓開。


    「我知道你把她留在哪兒了!」殷紹喃喃道,霍的抬頭看向人群之後的送唿吸,大笑道:「果然還是我低估你了,你居然還真是敢!」


    她居然敢把殷黎留在京城?這太匪夷所思了。


    他一直以為她不敢拿那孩子冒險,卻不想恰恰是這一點疏忽,居然讓她有了可乘之機。


    宋楚兮的目色一寒——


    殷述的人還在這裏,她肯定不能讓殷紹泄密,當即冷聲道:「弓箭手呢?給我把他們圍起來,一個不留,全部處理幹淨!」


    今天,她本來就沒想讓殷紹活著離開,這一場對決,到了這裏,該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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