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


    宋楚兮這一覺是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睜開眼,身邊無人,隱約聽到了說話聲。


    她偏了偏頭看過去,卻見殷湛一身錦衣華服的背影背對著自己站在大門口,壓低了聲音在和衛恆交代些什麽事情。


    這一夜……


    宋楚兮腦中的印象有些空洞,擰眉思索著坐起來。


    殷湛聽到動靜,迴頭見她醒來就對衛恆道:「你先去吧。」


    衛恆應聲退下,他便轉身迴了屋子裏。


    宋楚兮揉了揉鬢角,抬眸看他,「你怎麽還在這裏?外麵……」


    她這一覺居然睡的人事不省?這太反常了。


    她看著殷湛的目光裏,帶幾分探尋的意味。


    殷湛俯身在床邊坐下,也不推諉,抬手又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緩聲道:「已經沒事了。懷王策動了城外駐地的禁軍意圖逼宮,不過事態已經平息了。」


    他說話的神情語氣都很平淡,仿佛談論的就是蘿蔔白菜那樣的小事。


    皇帝必定是有他自保的手段的,宋楚兮就算沒有摸到任何的蛛絲馬跡,心裏也有所感覺,因為殷湛對他的態度其實就已經能說明一些原因了。


    關於懷王逼宮案的經過,她並沒細問,隻還定定的望著殷湛。


    如果隻是殷梁的事,殷湛沒必要對她有避諱,讓她睡了整夜。


    殷湛看著她,麵對她眼中質疑的神態,終是無奈。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發,並未曾迴避什麽,隻就心平氣和的看著她的眼睛道:「太後的事……東窗事發了。」


    居然是——


    宋太後?


    怪不得他自作主張,讓她迴避了。


    宋楚兮一愣,緊跟著,心裏更是莫名的緊張了一下。


    她很用力的抿了抿唇,然後認真的重新抬頭對上殷湛的目光,遲疑道:「怎麽……樣了?」


    「暫時還沒事,皇上他自己受了重傷,一時間也不知道是不是沒顧上,隻暫時把人軟禁起來了。」殷湛道,並不試圖隱瞞什麽,頓了一下,他方才又道:「殷紹綁了端木家的老夫人進京,端木老夫人親口指證了一些事,傷了皇家體麵。」


    宋太後和端木家之間必定有所牽連,這一點宋楚兮也是知道的,但是怎麽又扯了嶽氏進來?


    宋楚兮隻是看著他。


    宋太後的私事,殷湛倒是沒什麽不好啟齒的,隻是宋楚兮對宋太後卻是不一樣的,所以他心裏還有些遲疑,頓了一下才道:「據說太後當年一直雲英未嫁,蹉跎了許多年的原因……」


    宋楚兮愕然一怔。


    殷湛的話,沒說完,隻是怕她覺得難堪。


    宋楚兮愣了片刻,然後使勁的甩甩頭,努力的讓自己冷靜下來,再然後就不可思議的笑出聲音來。


    「是因為……端木項嗎?」這幾個字,她吐的萬分艱難,不為別的,就為他們這樣揭開了一位她所尊重的長輩的舊瘡疤。


    「大概吧!」殷湛嘆一口氣,目光深遠的迴頭看著外麵越發明朗起來的天色,「當時皇上自己身受重創,端木老夫人和太後當麵爭吵,她雖然沒認,但是你知道的,皇家不比別的普通人家,再者……殷紹布了局,皇上又樂於順水推舟,所以這件事的影響就隻能持續擴大。」


    皇帝不會放過宋太後的,這是一定的!


    「可是嶽氏——」宋楚兮靈機一動,最後便猝不及防的又笑了一聲出來。


    這一笑,也說不清是自嘲還是苦澀,隻最後,她便又一寸一寸緩緩的揚起臉,看著殷湛。


    端木岐是什麽人?現在整個大鄆城都在他的掌控之下,更何況是他們端木家?如果不是他有意縱容和默許,殷紹能把嶽氏千裏迢迢的帶來這裏嗎?


    而且就算他事先不知情,那麽嶽氏被人帶走了,他那裏必定會很快就得到消息,如果他想要阻止,總歸是會有辦法的。


    就為了激化皇帝和宋太後之前的矛盾,然後製造他們南塘揭竿而起的契機?


    這理由看似無懈可擊,可是現在宋楚兮卻不能信了。


    「這世上不會有永遠的秘密。」殷湛說道,拉過她的一隻手,攥著她的指尖,「與其你一個人一直在那裏猜,像現在這樣把一切的都抖出來了反而更加一目了然。後麵要怎麽做,要走哪一條路,隻要選擇就好。」


    宋太後一直隱藏這段過去和糾葛不肯言明,宋楚兮又對她抱著一份感恩的態度,就要時時刻刻的被她牽製。


    她自己不好意思去逼問宋太後,那就讓別人動手把一切的真相都扒出來吧。


    「那麽——」宋楚兮當然知道他都是為了她好,隻這個時候看著他,卻是滿心苦澀,「你覺得我現在該要如何選擇?」


    「端木老夫人應該不至於會無中生有,這段私情被掀出來,直接就成了南塘宋氏和端木氏理虧,悠悠眾口之下,南塘才是眾矢之的。」殷湛的語氣很平淡,他的目光一直平靜溫和的落在她的眉目之上,以指腹蹭了蹭她腮邊,「我的建議你很清楚,我自是不希望你再去插手此事的,可是……」


    宋楚兮的為人他又太了解。


    雖然這個時候進宮是最不明智的選擇,但是如果不去,大概就連宋太後的最後一麵也見不到了。


    道理她都懂,而她的選擇——


    他也懂。


    宋楚兮隻是沉默著,一時沒有做聲。


    殷湛無奈,壓在她腮邊的手順勢往後穿過她披散的髮絲,扣住她的後頸將她壓入懷中抱了抱。


    宋楚兮默不作聲的任由他攬著自己。


    眼前的光陰很靜,他身上帶一種獨特的淡淡的香料味道,那味道是她所熟悉的。


    「要進宮?」許久之後,他問。


    說著,也沒等宋楚兮開口,就又揉了揉她腦後髮絲道:「我去叫他們準備。」


    他起身,要往外走。


    宋楚兮卻鬼使神差的突然扯住了他的衣袖。


    殷湛的腳步頓住,略一垂眸,看到她落在他袖子上的手指,眉心就輕輕的擰成了疙瘩,然後一點一點緩慢的抬頭看向她的臉。


    宋楚兮的目光卻一直落在他的袖口上,動也未動。


    時間又在靜默中過了許久,她忽而彎唇笑了下道:「你一直這樣,然後我就開始越來越後悔,越來越覺得自己當初的一意孤行是真的做錯了。」


    看似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聽得殷湛心口劇烈一震。


    她一直低垂著眼睛,他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卻能清楚的看到有什麽瑩潤的液體一滴一滴的碎裂在她膝頭裹著的被子上。


    「少戎……」殷湛微微提了口氣,始料未及。


    他有些慌亂的探出手去,卻又無措的頓住。


    然後宋楚兮就抬頭對上他的目光,「是不是當初但凡我的脾氣不是那麽強硬,如果我改成依靠你,今時今日你就不需要再不計後果的為我做這些事情了?」


    這個亂局,他原是不必牽扯其中的。


    可是為了她,他卻要不遺餘力的籌謀算計,時時處處的如履薄冰。


    她的眸子裏凝了一層瑩潤的水汽,但卻不帶任何那種屬於女子的柔弱和哀涼,她看著他,那目光裏隻是深刻掩藏的無奈。


    兩個人,四目相對。


    殷湛的手,在半空中頓了許久,最後,他彎身下去,單膝跪在床前的腳榻上。


    他握了她的手,湊近唇邊吻了吻。


    宋楚兮一直坐著沒動,他才又抬手一點一點整理好她肩頭披散的亂發,「你怎麽選擇或者怎麽做,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當初我也沒有萬全之法,若是強迫了你或是委屈了你,今時今日,我也不見得會比現在更快活。如果是因為我的話……你什麽都不用想,你什麽都沒有做錯,你很好,你什麽都做得很好。」


    她要不遺餘力的保護她的母親和妹妹,她有什麽錯呢?


    他會尊重她,讓她去做她該做的任何事,而在這其中,總是最後考慮他自己的需求的。


    宋楚兮也知道,她本身就是那麽固執的人,隻做自己認為對和值得的事,而且她也從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可是這一刻,卻忍不住的淚如雨下。


    這世上再不會有一個人懂得她的那些堅守的固執和無奈了,再也沒有人會這樣的縱容她的這些一意孤行的任性了。


    「怎麽這樣?」她的淚落在兩人交握在一起的十指間,那一點點溫度便像是迅速灼燒到了心頭,殷湛瞬間就慌了手腳。


    他站起來,用手指去擦她臉上泛濫的淚水。


    這女人從來都倔強剛強,哪怕是最悲傷難過的時候他都沒見她這個樣子的哭過。


    「你若覺得為難,那便什麽都不要做,我去想辦法,讓你見她一麵?」殷湛道,已經是語無倫次了起來。


    宋楚兮聽了這話,便吸了吸鼻子,用力的擦幹眼淚,「我沒事!」


    然後便越過他,自己穿了鞋子去洗臉。


    她當然知道殷湛有辦法把宋太後給搶出來,可隻搶出那個女人來又有什麽用?總要是她心甘情願的才好。


    用濕帕子擦了臉,順帶著把眼底的潮氣都一併逼迴去,把自己弄的清爽了,宋楚兮方才重新轉身走迴了殷湛的麵前,正色道:「殷紹和皇帝此時必定是在等著我自投羅網呢,我就不去和他們硬碰硬了,你有什麽辦法讓我進宮一趟?不管怎樣,我一定要和姑母見一麵。」


    因為是嶽氏揭露的宋太後的舊事,皇帝也許還在等著看她和端木岐之間互相殘殺,但是殷紹卻是很務實的人,這個時候隻怕刀都磨好了。


    他做足了聲勢,想擾亂她的判斷,等著她自投羅網,她卻是不能叫他如願的。


    殷湛看著她臉上迅速冷靜下來的表情,眉心又隱約的皺了一下。


    「你準備吧!」他拉過她的手又握了握,然後起身先走了出去。


    *


    驛館。


    一大早,端木岐親自去宮裏把嶽氏給接了迴來。


    殷紹傳令說皇帝不見他,他也沒勉強,直接就帶著嶽氏打道迴府,兩個人分乘兩輛馬車,各自無話。


    因為昨夜的宮變,整個京城亂臣一團,到處都有禦林軍在捉拿叛黨,這一路走下來,本來隻需要半個時辰,卻足足走了將近兩個時辰才迴了驛館所在的那條街。


    一隊車馬剛剛拐過了巷子,卻聽到外麵長城的抽氣聲。


    端木岐也是一夜沒睡,此刻正單手撐著額頭在閉目養神。


    「少主!」長城喚了他一聲,然後就沒了後話。


    端木岐有些煩躁的揉了揉眉心,傾身過去,自己推開了車門。


    前麵驛館的大門口,停了幾匹馬,而背對著這個方向,一個女子穿一身簡便的月白色長袍靜默的站著。


    聽到這邊車馬的聲音,宋楚兮就逕自轉身。


    隻一個晚上沒見,她就已經完全的換了副模樣,英姿颯颯,眉宇之間連昨天傍晚時候的怒氣都沒有了,隻見一片冷漠。


    「我都來了,請端木家主移步說兩句話吧。」宋楚兮揚眉,開口的語氣公事公辦。


    她這個樣子,明顯就是來者不善的。


    長城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有些憂慮的扭頭去看端木岐的反應。


    端木岐抿抿唇,遠遠地盯著她看了片刻——


    就算他不想談,可她這個樣子堵在大門口,他也繞不過去。


    唇角揚起一抹笑,端木岐便撐著車轅跳下了車。


    長城揮手,示意車隊暫緩。


    「今天京城裏亂的很,你還亂跑?」端木岐逕自走過來,麵上表情一派如常。


    宋楚兮一語不發的等著他走近,也不敷衍和他寒暄,直接就道:「說一說你的下一步計劃吧。我姑母那裏和殷氏父子之間的矛盾已經不可調和,這就是端木老夫人此次進京的目的?既然這一步的目的已經達成,那麽下一步呢?下一步你還要做什麽?」


    宋楚兮的這個態度,隻是十分的冷淡而已,並談不上怎樣的惱羞成怒。


    端木岐麵上表情收放自如,卻還是沒事人似的與她麵對,「你趕著過來是要興師問罪的?」


    「再怎麽說,你我之間還算是盟友的關係吧?」宋楚兮道,麵無表情的與他對視,「同為局中人,我現在要求你提前給我透個底,這很過分?」


    端木岐真的是把她當成盟友了?就立場而言,他們本該同氣連枝的,可是今時今日,宋楚兮卻清楚的有一種感覺——


    在他這裏,她這個所謂的盟友都是無關緊要的。


    「到此為止了。」端木岐笑了笑,但那表情卻很有些真假莫辨。


    他負手往旁邊走了兩步,「你今天過來找我,不就是因為宋久嗎?昨天我就跟你說過了,那件事你別插手。那隻是宋氏和端木氏之間的約定,和你沒有關係。」


    端木氏和宋氏的約定?可是這個所謂的約定卻是一團迷障,讓她完全看不透最終的目的所在了。


    宋楚兮此刻也不想再費力去思索,隻冷笑道:「怎麽會沒有關係呢?她是我姑母!」


    端木岐的唇角勾起,忽而迴首往她,反問道:「宋家的人,跟你有什麽關係?」


    宋楚兮的本尊早就不在了,就算她現在頂替了那個女人的名字,也大可以不領這份情的。


    「如果沒有這個所謂的宋家,就沒有今天的我。」宋楚兮反唇相譏。


    她承認她對宋家的確是存了利用之心的,可是在她最初進京的時候宋太後卻是袒護過她的,這份恩情,她卻不能忘。


    端木岐卻是不以為然,隻含笑看著她,「可是因為那些宋家人,你也幾度險些喪命,一命抵一命,你早就不欠他們什麽了。」


    她眼角的笑意飛揚,映著暖暖的陽光,越發有種驚心動魄的妖嬈的美感。


    就是這張臉,幾乎可以傾倒天下所的人。


    可是現在,她卻是越來越看不透他了。


    端木岐見她不語,就又往前走了兩步。


    他的手指輕輕的蹭過她的眼角眉梢,眼底的笑容也就慢慢的斂起,每一個字都低緩而鄭重的說道:「我從來就沒想過要逼迫你什麽,可是楚兒,我有我必須得要去做的事,你……不能妨礙我!」


    這一瞬間,他的目光便沉澱的很深,那語氣鄭重之中又有一種潛在威脅的味道。


    也許他是真的不想和她反目成仇,可卻也絕對不能容許她來擋他的路,礙他的事。


    他的話,別有深意,她怎會不明白?


    「我這是在提醒我不要忘記當初承諾過你的話嗎?」宋楚兮看著他,半晌,忽而就笑了,「是啊。現在我真正欠著的人就隻有你了,當年——若不是遇到了你,我也早就死在前往蘅蕪苑的途中了。」


    「你——」端木岐一窒,眉頭不由的一蹙。


    宋楚兮的麵目冰冷,眼底那神情,又滿是嘲諷的意味。


    他十分反感她這樣冷嘲熱諷的和他說話,但是現在的立場變成這個樣子,又是真的別無他法。


    他看著她,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用力的捏緊。


    不知何時,天上開始稀稀疏疏的往下落雪。


    雪勢不大,陽光卻依舊明媚,隻是兩個人的目光交融,這期間整個天地都凍結在了一切。


    一直過了好一會兒,端木岐才冷嗤了一聲,甩袖走到一旁,「好,如果你一定要跟我明算帳的話,那麽就當是這樣吧,作為當初我救你一命的代價,宋久和我端木家的約定,你別插手。」


    他的語氣強硬,分明是一點也不準備退步妥協的。


    宋楚兮盯著他冷硬的側麵輪廓,剛想要說什麽,後麵那輛車上的嶽氏卻不知什麽時候已經下了車。


    聽到兩人的對話內容,她便是目光陰很的冷冷說道:「做什麽?你來替那宋久鳴不平的?她自己不知廉恥,覬覦有婦之夫,她作繭自縛,她自己找死!」


    嶽氏說著,臉上表情就已經無聲的轉為猙獰,用一種野獸盯著獵物一樣的眼神死死盯著宋楚兮,咬牙切齒道:「你跟她一樣,你也是賤人,你——」


    想到嶽青陽的死,她心中湧動的就是近乎瘋狂的恨意,突然就抬手朝宋楚兮臉上摑來。


    宋楚兮站著沒動,卻是端木岐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往後一甩。


    剛好長城追過來,一把將她扯住了,滿麵的慚愧之色。


    「放手!放開我!」嶽氏瘋狂的踢騰著,大聲的嘶吼,還奮力掙紮著要去撲宋楚兮。


    宋太後是一迴事,她真正痛恨,並且恨不能將之碎屍萬段的人卻隻有宋楚兮一個。


    是這個賤人!都是這個小賤人!


    如果不是她,嶽青陽就不會死!


    是她,是宋楚兮,全是宋楚兮害的!


    嶽氏撲過來本來也不過就是演戲罷了,可是一看到宋楚兮的這張臉,仇恨瞬間就淹沒了理智。她的雙眼血紅,幾乎是用了所有的意誌力去控製才叫自己掩藏住了身懷絕技的真相,沒有一掌拍開長城撲過去。


    「放開我!」嶽氏涕淚橫流,這會兒就當真是個瘋子一樣不住的掙紮叫囂,「讓我殺了她,我要殺了她!她和宋久一樣,她們都是賤人,是她害死了青陽,是她……」


    「快把老夫人扶進去!」長城麵上一陣的尷尬,冷聲斥道。


    兩個人高馬大的侍衛趕緊過來,合力將嶽氏拽進了院子裏,但是一直走出去老遠,還能聽到她野獸一樣的嘶吼聲。


    宋楚兮的精神恍惚了一瞬,因為——


    嶽青陽。


    然後,她飛快的收攝心神,把無意中壓在右手手腕上的左手移開,再一次冷笑著看向端木岐,挑眉問道:「她是真的瘋了嗎?」


    瘋子還能進宮去揭發宋太後的陳年舊事?


    嶽氏本來就是裝瘋的,當時他是懶得去管,而現在——


    解釋有用嗎?


    「怎麽?你懷疑這次的事是我安排的?」端木岐笑道。


    「最不濟,你也順水推舟,有意促成了此事。」宋楚兮反駁,她說著,心裏便更加困惑,目光四下裏掃視一圈,「端木老夫人這瘋應該不是為了裝給我看的吧?那麽你們這又是為了掩誰的耳目?」


    這個女人,居然成了最後給宋太後捅刀子的人?如果隻是為了揭發一段舊情,有必要非得要嶽氏出麵嗎?隻要端木岐鬆鬆手,找個老家奴過來告密也足夠了,何必非要興師動眾,直接拿了嶽氏前來?


    宋楚兮總覺得此事反常,甚至都不可能隻是個巧合。


    「你還沒迴答我剛的話!」端木岐直接迴避了話題。


    既然多說無益,宋楚兮冷哼一聲,抬腳就走。


    端木岐也沒攔她,隻盯著她的背影重複道:「你應當知道我不是幾次三番和你開玩笑的,這一次,我是認真的,宋久的事,你別管!」


    宋楚兮走出去幾步突然迴頭。


    天上飄飛的雪花落在她肩上,她轉身迴頭看了眼,卻是想也不想的堅定搖頭。


    「我拒絕!」她說:「欠你的,將來若有機會,我會用別的方式償還你,但是姑母的事,我勢必插手,我——不能看著她自尋死路。你端木家的人有雄心抱負,那是你們的事,沒道理讓她去犧牲。」


    「楚兒——」端木岐再次揚聲叫住她,「我說過了,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願,根本就沒人逼過她呢?」


    「那我不管,我隻做我認為對的事。」宋楚兮道,頭也不迴的上馬離開了。


    端木岐站在原地,目送她帶人打馬離開。


    長城憂心忡忡的走過來,「少主,宋四小姐會不會冒險進宮?北狄太子絕對是來者不善,恐怕會有後招吧?」


    「有殷湛在,宮裏還有一個殷述在等著獻殷勤,你還怕她不能全身而退嗎?」端木岐的唇角揚起,那語氣卻隻是揶揄,但隨後就是麵容一肅,忽而迴頭看向了長城道:「昨天傍晚我在宋府看到的那個人……」


    「哦!」提及此事,長城也馬上收攝心神,「屬下已經去核實了,那確實是宋家大小姐的那個心腹侍衛嚴華,這幾天他行蹤不明,原來一直都藏身在這天京之內的。」


    他就說當時從宋府出來的時候匆匆一瞥,看到進了宋楚兮院子的那個侍衛很眼熟,果然是嚴華。


    「那——」端木岐微微提了口氣,下意識的沉吟。


    「沒有!」長城很清楚他問的是什麽,遺憾的搖了搖頭,「屬下把他這幾年的行蹤也都捋了一遍,也沒有發現他有和宋大小姐往來的跡象。」


    端木岐聽了這話,倒是興味很濃的笑了,「那女人真是個奇人,難道飛天遁地了不成?」


    說著,就也拋開這些事情不理,舉步往門裏走去。


    他迴到前廳的時候,侍衛們已經把嶽氏帶過去了。


    嶽氏沉著一張臉坐在椅子上,目光陰測測的盯著院子裏,見到端木岐進來也不見緩和。


    端木岐的神色如常,順勢揮了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守在門口的侍衛順從的退下,就隻留下長城一個人在院子裏望風。


    端木岐一撩袍角跨進門來,也撿了張椅子坐下,調侃著開口道:「需要演的這麽逼真嗎?搞得好像你真把宋久給恨上了一樣。」


    嶽氏冷冷的看著他,絲毫也不理會他的調侃,隻就語氣陰冷道:「我要是不親自過來一趟,保不準你被那小賤人一攛掇就要改了主意了,我們籌謀了這麽多年,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她是真的把宋楚兮恨到了骨子裏,至於宋太後——


    不過是按部就班要被擺上棋盤的一顆子而已。


    端木岐有些好笑的看著,閑閑的往椅背上一靠。


    她這審視的目光裏調侃的意味太過明顯,嶽氏被他盯著,不禁的新生惱怒。


    她站起來,舉步往外走,「沒有別的事我先迴房了。」


    端木岐並沒有攔她,隻看著她過分陰冷的麵孔,揚眉而笑,感慨著嘆道:「我原還以為你對嶽青陽是真的情深意重,現在看來……不過爾爾!」


    這一句話,不易於踩在了嶽氏的神經上。


    嶽氏猛地迴頭,麵色黑如鍋底灰的看過來。


    她的目光兇狠,帶著噴薄欲出的憤怒。


    端木岐隻好整以暇的看著她,絲毫也不理會她的心情的繼續道:「難道不是嗎?你裝瘋賣傻了這麽久,我原還以為你是真的捨不得他,現在看來,真的不過就是做做樣子而已,哭過了,鬧過了,你現在還不是我行我素,一樣的不買他的麵子?他當初賠了性命,是為著什麽?他都用這樣低三下四的法子求你了,求你對那丫頭網開一麵,你——」


    端木岐說這,就是悵惘的一聲嘆息,「你到底是沒太把他的死活放在心上的。」


    嶽氏被他譏諷的滿麵通紅。


    嶽青陽的死是她心中隱痛,端木岐卻這樣毫無顧忌的揭她的傷疤?嶽氏的手在袖子底下捏的咯咯響,用一種憤恨又陰狠的目光死死盯著端木岐,明明怒火已經被引燃,但是很奇怪的,她卻也隻就虎視眈眈的盯著他,遲遲的沒有出手。


    端木岐看著她,臉上笑容燦爛,完全的無所顧忌。


    嶽氏隱忍了許久,最後隻陰陽怪氣的冷哼一聲,「誰都沒有少主子你重要,隻希望少主子你能永遠記得自己的初衷,不要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


    說完,她便就當真一刻也忍受不了和端木岐共處一室,逃也似的轉身沖了出去。


    端木岐懶洋洋的靠在椅子裏,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揚起的那個弧度莫名的就更添幾分冰冷嘲諷的味道。


    「少主,老夫人那裏——」長城從外麵走進來,試著問道:「需不需要屬下安排人手盯著?」


    「盯著她做什麽?盯著我還差不多!」端木岐半真半假的彈了彈袍子站起來。


    他起身往外走,和長城錯肩而過的時候,忽而止步把手按在他的肩頭上,揶揄笑道:「其實這段時間你和嶽氏都是一樣的想法,時時處處的防著我的吧?」


    他們都怕他會被宋楚兮影響到,都怕他會臨陣倒戈,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來。


    心思被抖出來,長城尷尬的麵上微微一紅,閃躲著垂下了眼睛。


    端木岐拍了下他的肩膀,就若無其事的走了出去。


    不是他不想懸崖勒馬,也不是他真的不想臨陣退縮,而是——


    一切早就沒了機會了。


    他可以隨心所欲的去做任何事,可是所有的一切到了宋楚兮的麵前——


    那都太遲了。


    那個丫頭的性子,半分不由人的。


    他們還防著他做什麽?不過小人之心罷了。


    *


    重華宮被一把火燒成了灰燼,又剛好趕上年關將至,根本就沒時間重建,所有還在荒廢,這會兒宋太後就暫時被軟禁在韶華宮中。


    殷紹看似是替皇帝隨口吩咐的,但實則卻是用了心思。


    這座宮殿穩居皇宮建築群的中間,所處的位置都不比皇後的鳳鳴宮差,一直以來都被後妃們垂涎,隻是劉皇後從中作梗,皇帝又不理會後宮這些瑣事,這宮殿反而空置了許多年。


    殷紹把宋太後軟禁在此,實則是選了一處最為人多眼雜容易被關注到的地方,而且這裏離著皇帝的寢宮也不遠,如果有什麽事,消息送過去的也快。


    「太後,這都整一個上午了,怎麽也不該全無動靜的。」莊嬤嬤先後去院子裏張望了幾次,心裏總也忍不住的惴惴不安。


    皇帝和殷紹一時還沒動宋太後的目的大家誰都心裏有數,不過就是為了以她為餌,引宋楚兮過來。可是這都半天了,馬上就到晌午,不管什麽樣的消息,總該會有一點的吧?


    宋太後自從被送來了這裏,就再一句話也沒說。


    她站在內殿的一閃窗戶前麵,許久沒動,這時候才開口道:「原就是哀家對不起她,這件事上還要平白的讓她受牽連,我倒是希望她不來的。」


    「娘娘——」莊嬤嬤心急如焚的跺腳,顯然是聽不得她這樣自暴自棄的語氣的。


    「也沒什麽,從我進宮的那天起就沒準過會有好下場,至於是怎麽個死法,倒也是無所謂的。」宋太後淡聲打斷她的話,「佩秋,你去取筆墨來,我給兮兒留封信。」


    這就是要交代遺言了,然後就著目前的狀況,也隻能是做這樣的打算了,但莊嬤嬤還是忍不住的膽戰心驚,正在遲疑不決的時候,就聽到外麵有敲門聲。


    「是什麽人?」她匆忙的快走過去開門,卻見外麵低眉順眼的站著個宮婢。


    那宮婢手裏捧著個托盤,上麵兩個蓋著蓋子的銀盤並一碗飯。


    這個時候,宮裏應該正亂,居然還有人會記得給他們送飯來嗎?


    莊嬤嬤盯著那托盤看了兩眼,一時也沒去接,但也隻是遲疑了一瞬,院子外麵突然七八個侍衛一擁而入,「拿下她!」


    聲勢浩大,那宮婢嚇了一跳,直接摔了托盤,還不等她轉身,卻已經被侍衛拿下了。


    「你——你們做什麽?」她被嚇的白了臉,驚慌失措的大聲尖叫。


    侍衛們將她拖到一邊,這時候外麵又大步走進來一個人來,問道:「怎樣?」


    「頭兒,不是啊!」幾個侍衛也是百思不解。


    莊嬤嬤被這場麵驚的一愣,隨後不悅的冷斥道:「你們到底在鬧什麽?」


    那人也不理她,隻捏著那宮婢的下巴打量了一遍她的臉,然後拿腳尖去踢了踢地上傾翻的飯菜,粗著質問道:「這飯菜是怎麽迴事?誰叫你送來的?」


    「我……」那宮婢被這陣仗嚇的不輕,瑟瑟發抖的迴道:「是禦膳房裏出來的小公公,他說他突然肚子痛,就塞了這個托盤給我,讓我送來的,說是——說是給太後娘娘的午膳。」


    「禦膳房的?叫什麽?是誰?」那人狐疑的又再追問。


    「奴婢也不知道,我——我隻是——」那宮女惶恐的迴,語無倫次,眼見著就要落下淚來。


    那人瞧著她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就大手一揮,「先押下去!」


    侍衛們將那宮女架著走了,那人卻也沒理會莊嬤嬤,大搖大擺的就轉身往外走。


    人都說落草的鳳凰不如雞,雖然下頭的人並不知道宋太後到底是怎麽了,但是既然皇帝親自下了口諭要將她軟禁,那就一定是拿住了她天大的把柄,她是絕對翻不了身的了。


    幾個人將那婢女架著走出了韶華宮,卻又為了難,「頭兒?這要怎麽辦?現在這宮裏就是銅牆鐵壁,那宋四小姐又不是傻子,總不會真的來自投羅網吧?」


    「上頭下來的口諭,我能有什麽辦法?」那領頭的不悅道,又盯著那宮女看了兩眼:「宣王不會隻為著探病就進宮來的,他帶來的人手車駕那邊還要盯緊一點,至於這個宮女——難道是打發了她來一探虛實,看我們在這裏有沒有埋伏的?」


    這個時候,確實不會有人惦記著宋太後二人的飲食的,如果這宮女是個不知情的,那之前給她托盤的小太監就是有嫌疑的了。


    幾個人琢磨了一下,也不敢怠慢,趕緊就帶著人去見殷紹了。


    一眾侍衛來的快去的也快,莊嬤嬤就是心裏再氣也是無可奈何的,黑著臉關上了殿門,剛一轉身,卻見右邊的窗戶裏麵已經站了一個人。


    卻是——


    宋楚兮!


    ------題外話------


    端木和老太婆的關係玄妙啊玄妙,嗷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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