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鬱,兩騎快馬穿行在空蕩蕩的街巷中,馬蹄聲陣陣,竟如是清晰的每一聲都踏在了心尖兒上。


    端木家的老宅之內,端木岐靜默的站在窗前。


    長城從院子外麵進來,抬頭見他負手而立站在窗口,不由的微微一愣。


    「少主!」然後,他舉步走過去,躬身拜了一禮。


    端木岐也不言語,眼睛裏像是沒有看到他,也像是對這一夜裏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都完全沒有興趣一樣。


    長城看在眼裏,卻不能當做什麽事也沒有,他心裏嘆了口氣,麵上仍是神色如常的主動說道:「宋家那邊——出事了。」


    說話間,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抬頭去注意著端木岐臉上微弱的情緒變化。


    端木岐明明聽到他的話了,卻還像是完全的無動於衷。


    他一直的不肯開口相問,長城卻不能不提,隻能硬著頭皮繼續道:「他們殺了少主留在四小姐處盯梢的人手,這時候已經離開宋家,應該是準備連夜出城了。」


    嶽青陽會這麽做,根本就一點懸念也沒有,甚至於冥冥之中,他好像也正是在等著這一刻的到來的。


    端木岐的唇角,突然指尖綻放一個弧度。


    然後他轉身,旁若無人的走進了屋子裏。


    長城站在院子當中,見到他轉身的背影,不由得微微一愣,然後才舉步向前,推門走了進去。


    「少主——」長城開口,「真的就這麽放他們走嗎?」


    其實他心裏也知道,讓宋楚兮走了,對端木岐而言絕對是件好事。


    「讓她就這樣叛離了宋家,以後在這南塘之內就再沒有人能擋我的路了,她走出去了,就再也不能迴頭了,這樣的結果——不是你們大家都希望看到的嗎?」端木岐坐在案後的太師椅上。


    他的語氣很平靜也很輕緩,長城聽在耳朵裏,卻還是心頭一抖,匆忙的屈膝跪了下去。


    這段時間,端木岐經常會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書房裏,該做的事情他一直沒斷過的在做,該處理的密信和消息他也一件不落的在處理,隻是關於宋家,敢於宋楚兮——


    他卻是絕口不提了。


    他這邊的消息,如果不是特別緊急的,其他的,基本都是通過長城來轉述的,關於宋楚兮那邊的消息,即使端木不問,有時候長城也會帶迴來一些,隻是——


    他也刻意的隱去了一些,比如——


    和端木棠有關的那些。


    「少主——」長城下意識的屏住了唿吸。


    端木岐看著他,他臉上完全沒有任何動怒的跡象,隻還是讓長城心裏不住的打鼓。


    「前段時間嶽青陽的確是去找過八公子一次,不過——」長城開口,不過話也隻到了一半,他自己就先自覺地打住了。


    他沒必要糊弄端木岐,他也確實糊弄不了他。


    雖說當時端木棠和嶽青陽見麵之後什麽特別的事情也沒發生過,他不去問,這也正常,隻是那兩個人見麵的本身就有問題,他不該不去過問的。


    長城這個時候,已然是無話可說了。


    端木岐麵無表情的看著他,也不過隻是勾了下唇角。


    他深吸一口氣,擺擺手去,「你帶人去吧!」


    長城一驚,不可思議的猛然抬頭朝他看去,「少主您——」


    端木岐不可能沒有察覺到嶽青陽的意圖,他一直沒管,長城一直以為他這是默許了,但是現在看來,他終究還是不想讓宋楚兮離開的?


    端木岐當然知道他是怎麽想的,隻諷刺一笑道:「宋家的那個女人,你真以為她會這麽安分的看著楚兒離開嗎?什麽叫永絕後患?什麽叫斬草除根,你跟了我這麽久,這個還需要我來一個字一個字的告訴你嗎?」


    「啊?少主您是說——」長城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難道您是懷疑那女人會對四小姐再下殺手嗎?」


    「嶽青陽當時和她都說了什麽?你知道嗎?」端木岐卻是不答反問。


    這件事,當時那兩個人是單獨密談的,至於他們到底說了什麽,根本就沒有第三個人知道。


    長城滿心戒備的搖了搖頭。


    端木岐卻是諷刺的笑了。


    燈影下,他妖冶如火的紅唇微微揚起一個弧度,讓他的那張臉,更添了幾分邪魅入骨的味道,半隱在黑暗中,又給人一種不敢逼視的感覺。


    著是長城跟隨他多年,這一刻也被他麵上這般神情震住,下意識的垂下了視線。


    「那女人不會輕易放他們走的,你去吧,帶人去給他們把後麵的尾巴斷掉。」端木岐道,卻並不解釋。


    其實嶽青陽到底會和宋家那個女人說了什麽,他不同想就能猜的七七八八,隻要根據那女人目光短淺的小家子氣的個性就你能推斷出來。


    那女人算計的必定隻是些小恩小惠的利益,宋楚兮既然是她的威脅,就她那心胸,怎麽可能放任那丫頭繼續活著呢?


    她雖然配合了嶽青陽的在這個計劃,但是絕對會在隨後再下殺手,永絕後患的。


    長城聞訊,不由得也是心頭一緊。


    其實他是很像反駁一句,既然端木岐這邊都已經準備放棄宋楚兮了,又為什麽要管這閑事,畢竟宋楚兮的心思也不簡單,雖然她叛出南塘去了,再想要攪動南塘這邊的局勢並不容易,可是誰知道她後麵還會不會再有別的門路,去做些別的事情,繼續來影響端木岐這邊。


    長城其實是不情願去的,可是他不能違背端木岐的命令,於是咬牙站起來,「是!」


    長城躬身要退出去,端木岐卻突然又一抬下巴道:「出門之前,先去把老八給我叫過來。」


    雖然他確定,就算長城心裏有疑慮但是他的命令長城也一定會一聽,並不會真的被端木棠慫恿了什麽,但是他這一道命令拋出來,也還是讓長城本能的心頭一緊。


    「是!」長城拱手應諾,推開門才剛跨出去,迎麵卻見端木棠已經風風火火的自己闖了進來。


    長城一愣。


    而同時,端木岐見他正要往外走,突然就意識到了什麽,也是跟著一愣。


    長城躬身退到旁邊,端木棠氣勢洶洶的衝進來,走到門口又頓住了步子,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什麽,屋子裏端木岐已經下了命令,「你去吧!」


    長城於是不再猶豫,埋頭快步出了屋子。


    端木棠雖然就在當場,可是他知道,他根本就阻止不了。


    於是他便直接沖了進來,氣急敗壞的直接衝到端木岐的案前,雙手壓在桌麵上,逼視他的麵孔道:「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不是已經決心放棄了嗎?為什麽還要讓長城去?既然放下了,那就徹底的放下吧,你明知道,留著那個丫頭對你來說一點的好處也沒有。」


    「是不是上迴我沒跟你說清楚?我的事,不用你管!」端木岐冷冷說道。


    端木棠張了張嘴,他的氣憤非常,有些刻薄又憤怒的話幾乎一下子就要脫口叫罵出來,可是這麽多年,同在一個屋簷下,他親眼見證了兄長這一路走來的艱辛和不易,就因為知道他的難處,所以有些話,即使再憤怒,他也依然無法直接就說出口的。


    心情煩躁之餘,端木棠眉頭的蒼蠅似的在這屋子裏轉了兩個圈,然後他抿了抿唇,再次轉身衝到端木岐的桌案前,直視他的麵孔道:「你知不知道嶽青陽要帶她去哪裏?」


    端木岐麵無表情的迴望他,完全是擺出了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一語不發。


    端木棠的心裏憋悶的厲害,迴手一指窗外的方向,大聲吼道:「他們北上了,取道北城門,這是要去哪裏,你不會不知道吧?那裏可是天京!就算別的都可以拋開不提,且不說那個丫頭進京之後會不會對宮裏那位太後娘娘那裏的立場造成什麽樣的影響,京城裏有殷湛,還有那個當著禦前求娶過她的熊孩子。哥!你從來就不是這樣的人,可你又什麽時候變成了這樣的人了?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大方,就放她去京城?你居然眼睜睜地看著她去京城?」


    端木岐這個人,從來都是殺伐決斷的,現在他要放走了宋楚兮是一迴事,但是眼睜睜的奔了進城?這不是明擺著給他自己添堵嗎?


    在端木棠看來,他這做法簡直就像是自虐。


    端木棠的情緒越發的激動,如果不是因為對麵坐著的這個人是他一直敬重仰慕的兄長,他大約是忍不住的要一拳搗過去,直接打醒了他。


    端木岐麵上神色始終淡淡的,這時候他才慢慢起身,重新又走迴了那扇窗戶前麵。


    外麵的夜色通透,冰冷的空氣拂麵而來,冷的很。


    他突然不禁會想,這樣的氣候之下,疾馳在馬背上會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這寒風,大概刀子似的吧。


    他下意識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人家就自嘲的笑了,開口的語氣卻是戲謔,「如果不是北上天京,她還能再去哪裏?難道還能南下塞上,去找宋承澤嗎?」


    這天下之大,他卻生生的經她迫出南塘,讓她沒了容身之所。


    南塘宋氏於她而言的意義,他從來都知道,可是到頭來他還是為了一己之私,逼她至此。


    「可是——」端木棠被他問的啞口無言。


    他霍的轉身,想說什麽卻又無話可說,隻幾次欲言又止的看著端木岐的背影。


    片刻之後,端木岐就又開口說道:「你別管了,這樣的事情,我向你保證,隻是最後一次了,就當是——」


    他說著一頓,突然狠狠的閉了下眼,隻是重新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那眼底神色還是與方才無異,「當是我提前還了她的吧。」


    他們這樣的人,為達目的,從來都是不擇手段的,償還二字,說起來實在是矯情。


    不過這一刻,端木棠卻反而是心頭巨震,一時間愣住了。


    他很清楚,端木岐既然是用了「償還」這個字眼,那麽就說明他是真的已經下定決心,以後要和宋楚兮之間一刀兩斷了。


    許是因為他真的動搖過,所以待她便有了些微的不同,所以才想著在這徹底分道揚鑣之前補償她一些。


    端木岐此時到底是種怎麽樣的心思想法,端木棠是理解不了的,隻是他忍不住的上前一步,「哥——」


    「我知道我在做什麽。」端木岐打斷他的話,他麵上表情冷毅,語氣也極為的冷靜,「都是逢場作戲而已,如果不是她心中對我早就存有芥蒂,以為隻憑著嶽青陽的三言兩語就能說服了她去冒險做這樣的一件事嗎?」


    那個丫頭,實在是精明的很,也——


    狠心的很!


    明明她早就開始懷疑他了,可卻還是在他麵前繼續的演戲,不肯主動的捅破這層窗戶紙。因為她太了解他了,一旦她態度強硬的直接與他決裂,他就再不會容情,絕對是會直接將她囚困起來,再不給她一絲一毫反擊的機會。所以她利用他們之間最後那一點若即若離的關係,一直隱忍著的,直到——


    今天這樣一個契機送上門來。


    這不是她要背叛在先,而是被宋家的形勢逼迫至此,又被嶽青陽慫恿了,哪怕是翻臉,她都給自己把理由找的光明正大,也把後路留的足足的。


    可偏偏——


    他,下不了這個狠手,一時間就是無法對她趕盡殺絕。


    今天這一整天,根據嶽青陽的種種舉動,他明明知道對方謀劃的事情近了,卻一直自欺欺人的閉門不出,他居然真就像是那個丫頭提前算計好的那樣,惟願對這一切都視而不見了,害怕看見了就要忍不住的出手阻止,害怕這一旦出手——


    他就真的迴不了頭了。


    所以走吧!宋楚兮你走吧,一旦今天你還這一步跨出去,你我之間,就真的可以幹幹脆脆的斷掉,從此各謀各的利益,各謀各的前程,再不用想著如何才能自欺欺人的兩全其美。


    端木岐站在那敞開的窗戶前麵,端木棠站在他的身後,一直看不到他臉上確切的表情,但是這一刻,卻又似乎能明白他做下這樣決定時候的艱難,竟然——


    一時也不忍再說任何的話了。


    *


    宋家。


    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火勢蔓延迅速,幾乎半個時辰不到就已經把府邸東邊連著的三個院子全部燒著了。


    宋亞儒和宋承柏等人全部都被驚動,滿頭大汗的在火場外圍指揮著救火。


    宋楚琪也是麵色焦灼的站在稍遠的地方,雖然看似時時關注著火場那邊的情況,但心思明顯沒往這邊用,眼角的餘光不時的就往身後花園的方向飄過去。


    這一場火,就是為了給宋楚兮和嶽青陽大開方便之門的,一定要達到預期中的效果才行,絕對不能叫她白忙活。


    那個嶽青陽實在是太自以為是了,居然真的因為隨隨便便兩句話就能說服了她?真當她是個蠢貨不成?既然是要做,那麽索要達成的效果自然是對自己越有利越好。


    宋楚兮想著,唇角便就不經意的揚起一抹詭異的冷笑。


    這邊她才稍稍失神了一瞬,那花園裏突然有個家丁打扮的小廝匆匆的跑了過來,因為跑的太急,先被門檻絆了一下,直接撲在了地上。


    宋楚琪的心口微微一縮,心裏莫名閃過一線幾乎可以說是興奮又雀躍的心思,為了不露出跡象,她用力的掐著藏在袖子底下的手指來紓解情緒。


    「大小姐!二老爺!」那小廝爬起來,神色慌張的直接撲過來,大聲嚷道:「不好了,不好了!秋——秋水榭,秋水榭四小姐那裏出事了。」


    這邊正救火救的熱火朝天,冷不防聽了這話,一眾人等紛紛迴頭。


    那小廝撲過來,卻因為慌不擇路,還沒到跟前,直接就又再度撲在了地上,這一次他也幹脆就不試圖爬起來了,隻滿臉驚慌失措的說道:「四小姐那斌出事了,四小姐不見了!」


    「你說什麽?」宋楚琪擰眉問了一句,像是一時沒聽清楚的樣子。


    這時候,宋承柏已經意料袍角疾步走了過來,神色凝重道:「你說什麽?什麽叫兮兒不見了?」


    「小的——小的也不知道是怎麽迴事。」那小廝抹了把汗,滿麵的驚恐之色,「剛才有丫頭從秋水榭的門前過,說是看到那邊的院門敞開的,門口還橫死了幾個不認識的人,進去看了,卻——卻發現四小姐不見了。」


    就秋水榭目前的那個狀況推斷,十有*這宋楚兮是被人擄劫走了。


    可到底有什麽人會這樣做,宋家在大鄆城裏是公認的惹不得的人家,什麽人吃了熊心豹子膽,居然敢公然闖進府裏來擄人?


    但是宋家丟了一個小姐,這是不爭的事實,小廝急的滿頭大汗。


    「怎麽會有這種事?」宋楚琪擰眉沉思。


    宋承柏神色狐疑的突然扭頭去看了她一眼。


    宋楚琪到底是心虛的,下意識的就皺了眉頭,脫口道:「你這麽看著我做什麽?」


    「沒什麽!四妹妹是個姑娘家,她的名節重要,在事情弄清楚之前,這個消息最好還是別外傳吧?」宋承柏道,不知道為什麽,他立刻就懷疑到了這宋楚琪的身上來。


    本來家裏突然走水,而且火勢還一發不可收拾,他就已經覺得奇怪了,現在又剛好趁著大家救火,宋楚兮就失蹤了?


    如果說這兩件事完全沒幹係,他是無論如何也不能信的。


    宋楚琪與他的想法卻是完全不同的,剛一猶豫,那小廝已經臉色慘變,囁嚅道:「四小姐不見了,奴才們心裏害怕,那邊——已經有人各處院子去找了,我們還以為——還以為四小姐也是被這邊的動靜吵醒了,所以過來了。」


    府裏丟了一個小姐,下人們會怕擔責任,馬上就四下裏大張旗鼓的去找,這本來就在情理之中。


    誠然,今天的這件事,宋楚琪本來就打著這樣的主意。


    既然宋楚兮已經走了,那麽在她身後自然是越大限度的敗壞她的名聲越好,隻有這樣才能徹底的把她的後路給封死了,讓她哪怕就算是僥倖逃過一劫,也絕對再沒有臉迴來了。


    當然了,如果她提前的計劃和安排都能順利實施的話,宋楚兮也不不可能再有生還的機會了。


    宋承柏自然一眼就瞧見了她的言不由衷,不過這會兒卻無暇他顧,隻對宋亞儒道:「父親,這裏辛苦您先看著點兒,我去秋水榭看看!」


    言罷,就先匆匆的衝進了花園。


    宋楚琪不能視而不見,也舉步跟上。


    兩個人一前一後到了秋水榭,那院子外麵也已經站了七八個人在翹首以盼。


    「二公子,大小姐!」見到兩人過來,幾個下人趕緊行禮。


    宋承柏走在前麵,先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幾個黑衣人的屍首,有人身上沒有傷口,呈現的是中毒的跡象,也有人身上是有傷的,但是傷口都很整潔利落,明顯死前也沒和人纏鬥的太久。


    他不容多說的直接跨進門去,衝過石橋,進了宋楚兮的屋子。


    「點燈來。」宋楚琪隨後跟進來,馬上有婢女去點了牆角的宮燈。


    屋子裏的光線亮堂了起來,除了那睡榻上不甚平整的一條皮毛的毯子,這屋子裏其他地方的擺設樣樣穩妥。


    宋楚琪心裏冷笑了一聲,麵上卻做出憂慮的表情,沉吟道:「什麽東西也沒摔壞,兮兒應該是沒跟人衝突的,這是怎麽迴事呢?」


    如果不是宋楚兮主動跟人走的,好像這屋子裏怎麽都不該是這麽個局麵?


    她話裏的暗示,宋承柏一清二楚,從而越發認定了這個女人不安好心。


    「大小姐,現在怎麽辦?要不要報官啊?臨近年關了,這世道亂的很,如果——」院子裏的一個管事說道。


    「報什麽官?」宋承柏怒斥道,麵目賓冰冷又透著明顯的怒氣,「馬上去告訴下頭的人,嘴巴都給我閉嚴實了,兮兒什麽事也沒有,她在屋子裏睡覺呢,是天太黑,丫頭們一時眼花看錯了。」


    宋承柏會這麽替宋楚兮著想,宋楚琪倒是沒太當迴事,畢竟二房還有個沒嫁人的宋楚晴,他要保全宋家女兒的名聲,這一點天經地義。


    那管事的偷偷去看了宋楚琪一眼,見到對方點頭,這才一揮手,帶著在場的幾個人走了。


    宋承柏的麵沉如水,黑著臉站在那裏,渾身的煞氣。


    宋楚琪就嘆息著輕笑了一聲道:「兮兒一向都不怎麽懂事,你也別急,這件事自是不能聲張的,我叫人暗中找找,應該——是可以將她找迴來的。」


    她說著,就又嘆了口氣,「不過也是巧了,怎麽這麽巧今天府裏就走水了呢?」


    言下之意,分明就是暗指宋楚兮會了脫身而做的手腳的。


    自己的親妹妹不知所蹤,這女人居然還氣定神閑的笑出來了?


    宋承柏心裏的怒氣一拱一拱的往上冒,隻冷嗤了一聲道:「還是想想怎麽盡快把兮兒找迴來吧,別的都不說,一旦讓族裏叔公他們知曉了此事,這一次,恐怕他們就要連本帶利的清算舊帳了。」


    他這話,算是給了宋楚琪一個警告了。


    說完,宋承柏就一撩袍角,一個人大步走了出去。


    當時宋楚兮行蹤不明的這四年都還沒給族裏人一個明確的交代,的確,這個事實,他們這一家子再要有人敗壞了宋氏女兒的名聲,隻怕宋立馬上就要帶人殺過來了。


    宋楚琪的一顆心瞬間往下一沉——


    她居然忘了還有宋立那些老頑固在了,這件事,好像是真的不能太過張揚了。


    想了一想,她便就急匆匆的衝出了門去,跟等在門口的管事交代了幾句話,你管事連聲應了,轉身就快跑了開去。


    宋承柏隱在暗處的牆角底下,瞧著她的一舉一動,心裏越發肯定,這件事和這個女人脫不了關係。


    隻是——


    難道還能是宋楚琪叫人帶走了宋楚兮嗎?她這樣做又能得什麽好處?


    「二公子——」他身邊小廝試著扯了下他的袖子。


    宋承柏迴過神來,看了他一眼,「那幾個黑衣人——」


    「大概是以前端木家主留在這裏照管四小姐的吧,隻是不知道是什麽人下的手——」小廝揣度道。


    宋承柏心裏十分確定,這宋楚琪絕對是沒安好心的,但是宋楚兮的個性他更知道,那個小丫頭做事一直都滴水不漏,何況她本來就對這宋楚兮心存防備,怎麽想也覺得她不可能輕易中招的。


    這一晚上的事,真是詭異的很。


    說話間,宋楚琪已經從秋水榭門口匆匆轉身離去了,隻這一迴她卻沒有直接迴火場那邊,而是拐了個彎,先迴了自己的住處。


    「大小姐——」那屋子裏,她身邊的心腹丫頭正坐立不安的在屋子裏來迴踱著步子等她。


    「怎麽樣?交代你的事情,都辦妥了?」宋楚琪直接開口問道。


    「遵照大小姐的吩咐,已經辦妥了。」那丫頭道,一臉即驕傲又諂媚的神色,「還是大小姐設想的周到,那端木家的宅子可不好靠近,完全是鐵板一塊,奴婢找了甄媽媽的侄子,讓他代為傳信的。那甄媽媽是端木家老夫人身邊的人,一定會把這個消息傳給老夫人知道的,大小姐盡管放心。」


    其實宋楚琪是不清楚端木家目前的狀況的,她會多想了一步,防著消息被端木岐的人截走,也隻是因為端木岐是一家之主,她多存了個心眼。


    不過這樣,她也算是歪打正著了,以為實際上——


    老夫人在端木岐麵前就隻是個空架子,實在是處處受製的。


    「這樣就好。」宋楚琪聞言,終於如釋重負的冷笑了一聲,那笑容之間有種勢在必得的得意,「端木家的老太婆一定不會看著嶽青陽和那個死丫頭私奔而走的,屆時必定惱羞成怒——」


    外界盛傳,端木家的老夫人和嶽青陽之間的關係微妙,這話宋楚琪是相信的,因為如果不是那兩人之間有點什麽,老夫人憑什麽要對一個無親無故的嶽青陽那般的寵愛放縱,還給了他幾乎可以說是端木家的少爺們才能有的待遇。


    如果讓老太婆知道嶽青陽被宋楚兮帶走了,絕對是不會對那死丫頭手下留情的。


    宋楚琪的眼睛裏,閃動著興奮的火光,滿是冰冷的殺意。


    那丫頭卻還是有些不明白,想了想又道:「可是大小姐,四小姐既然做出這樣不要臉的事情,你為什麽反而要瞞著端木家主呢?如果是讓端木家主當場逮住了他們,那才好呢!」


    讓端木岐親自去捉姦?那個人的性情陰晴不定,難捉摸的很,誰知道他如果真的去了,到底會惱羞成怒還是幹脆拖後腿?


    「你懂什麽!」宋楚琪不悅的瞪她一眼,滿是警告。


    小丫頭被她這聲色俱厲的樣子嚇了一跳,連忙噤聲,垂下頭去,「是奴婢多嘴了。」


    「下去吧,今夜的事,不準對任何人提及,知道嗎?」宋楚琪道,嚴厲的警告。


    「奴婢省得了。」


    婢女應聲退下,宋楚琪這才心滿意足的一轉身去了火場那邊。


    *


    這邊宋楚兮和嶽青陽出府之後就一路的策馬狂奔,直逼北城門。


    一路上,兩個人都沒說話。


    不,確切的說,其實這一晚他們本來說的話就都不多,從嶽青陽突然去了秋水榭開始,宋楚兮甚至都沒有過分的質問過他什麽,但兩人卻就是這樣默契的一路衝殺出來,赤手空拳,很有些可笑的奔向了未知的前程。


    這夜裏,街道上基本沒什麽行人,所以沒有阻礙,兩個人策馬飛馳,很快的,巍峨高聳的北城門已經赫然在望。


    嶽青陽忽而收住了韁繩,迴頭沖宋楚兮道:「先等等!」


    宋楚兮依言而行,也火速收住韁繩,嶽青陽便就帶著她往旁邊先躲進了一處暗巷裏。


    他既然敢貿然帶自己走,那就一定是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的,宋楚兮雖然不知道他做的都是怎樣的安排,卻是一個字也沒問。


    兩個人,各自沉默著駐馬等在黑暗中。


    後麵約莫隻過了半盞茶的工夫不到,裏麵內城的方向就有一隊人馬火速奔至。


    那一行七八個人護衛著一輛馬車,本來宵禁之後城門是不能隨意出入的,但是凡事總有例外,尤其是在大鄆城裏。


    守城官下了城門樓盤查了一番,見到來人出示的是端木家的腰牌,大致的檢查過後也就順理放行了。


    這一行人走後,嶽青陽還是沒動。


    宋楚兮耐性很好的陪著他等,幾乎是沒等多久,後麵內城的方向又有人來。


    宋楚兮循聲望去,這次來的隻是一騎輕騎,馬背上,居然是個黑巾蒙麵,穿著夜行衣的女人堂而皇之的奔馳而來。


    宋楚兮微微的倒抽一口涼氣,不由的扭頭去看嶽青陽的反應。


    嶽青陽卻是泰然處之,一動不動的馭馬不前。


    黑暗中,宋楚兮看不到他麵身上真實的表情,但卻依稀可辨,他那麵上表情原是極冷淡的。


    「什麽人!快下馬!」這女人以這樣一副行頭出現,城門守衛自然不能視而不見,匆忙的拉起路障就要攔截。


    不想那女人在離著城門樓五丈開外的地方突然淩空而起。


    她當是個絕頂高手,這一縱身,既然是身法奇特輕靈,直接就飛上了城門樓。


    「她要出城!快攔住她!」慌亂中有人大聲叫喊,隻因為她要翻牆而過。


    卻不想那女人衝上牆頭,居然不閃不避,一劍刺死兩個衝上來堵截她的士兵,然後直接撲上去,將那守城官給踢在了手裏,喝問道:「方才有端木家的人出城了?」


    命在旦夕,那守城官已然是沒了什麽底氣,隻強撐著最後的一點勇氣道:「你是什麽人?」


    那女人卻明顯是耐性不怎麽好的樣子,匆忙往城外的方向一看,遠遠地,前麵出去的馬車從高處還能隱約看到,正向北一路狂奔。


    她心中惱怒,眼底不由的泛起一股濃烈的殺意,順手就將那守城官給抹了脖子。


    「啊——」鮮血潑灑而出,其他人都瞬間亂了方寸,而那女人卻無心戀戰,將那守城官的屍體一腳踢開,縱身就躍出了城門。


    下麵的官兵俱都被這血腥的場麵震住,怔愣了有一會兒才突然炸開了鍋,大聲的叫嚷起來,「有人強闖城門,快去府衙搬兵支援,開城門,追啊!」


    有人策馬往內場府衙去傳信,其他人打開厚重的城門沖了出去。


    巷子裏,宋楚兮又迴頭看了嶽青陽一眼。


    這時候他才忽而抬手,隔著袖子握了下她的手腕道:「走吧!」


    士兵們驚慌之下傾巢出動,全部追了出去了。


    「青陽——」宋楚兮的心頭微微有了那麽一個瞬間的震顫,心情複雜的想要開口說些什麽,然則下一刻,嶽青陽卻突然抬起左手,自她後背輕輕一拍。


    他的指縫裏,夾著的是一枚銀針。


    銀針入穴,宋楚兮的聲音就生生的卡在了喉嚨裏,身體僵直的動不得了。


    嶽青陽握著她的手腕,黑暗中,明明什麽也看到,他卻還是鄭重其事的抬頭去看她的臉,一個字一個字十分誠懇的說道:「今天,你一旦出了這道城門就永遠都不要再迴頭了,知道嗎?」


    宋楚兮被他製住,根本就不能迴他的話。


    他的手指一點一點緩慢的沿著袖子往下移動,最後滑開那層布料用溫熱袖長的五指輕輕的攥住了她的指尖,一聲一聲溫和又平緩的說道:「楚兒,我現在說這話,你可能會是覺得我別有居心,可是這句話,我總想著該找個機會告訴你的,其實——」


    他的聲音,戛然中斷了一刻,然後又帶了笑意緩緩的響起,「雖然說起來連我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但是我想,我其實是真的有些喜歡你的,你知道麽?」


    他這話,問的奇怪。


    雖然彼此之間是有些好感的,但是這句喜歡,也怎麽聽著都突兀的很。


    他的手指,忽而又再上移,用了很大的力氣掐著宋楚兮的手腕,她那腕上掛著著金絲鏈子幾乎都要嵌入了皮肉裏,生生疼的利害。


    宋楚兮皺了眉頭,可是這個時候,她縱使是有千言萬語,也終是不得開口說些什麽的。


    嶽青陽卻也沒耽擱的太久,隨後便就鬆了手,又扯過了她的韁繩,牽著她的馬一步一步的朝城門口走去。


    那城門樓下空曠一片,他又在那裏止了步子。


    這時候,映著火光,宋楚兮終於看清楚了他的臉,他沖她展開一個笑容,輕聲的說道:「我就隻能送你到這裏了,後麵的路,你自己小心保重。」


    他眼底的神色平靜而溫柔,明明不起波瀾,宋楚兮卻已經從他這個恬淡到近乎完美的表情裏看出了什麽。


    她的眼中,突然就湧現出一種極度恐慌的情緒,可是身體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來。


    嶽青陽深深的看她一眼,忽而抬手,指間銀針再次拍入她背後穴道的同時,他自己卻是驟然一甩馬鞭,一馬當先率先衝出了城門。


    他這一下下手的力道不是很重,但是宋楚兮的身子僵硬了有一會兒了,還是一直麻木的緩了一下。


    也就在這個瞬間,他策馬剛剛穿過城門樓,淩空而下,突然就是一道凜冽的劍鋒。


    那一劍,快準狠,竟是直刺他的背心的。


    那個衝出去的女人,居然根本就沒有走遠,而是蟄伏在了半空。


    「嶽青陽——」宋楚兮目赤欲裂的大喊一聲,同時飛快的抬起射出了袖箭。


    淩空那女人的一劍本來就沒準備留活口,此時為了躲避宋楚兮的暗箭,身子少說一偏,那一劍也是從嶽青陽的背後生生貫穿了過去。


    宋楚兮的眼睛充血,立刻打馬衝上去,用了所有的力氣,一把將嶽青陽搖搖欲墜的身子扯到自己的馬背上,也顧不得身後怎樣,隻一路打馬狂奔而去。


    「楚兒,就算我對你,未必全都是真心,但至少——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嶽青陽倒是極配合,隻是從後麵抱住她的腰身,身子靠在她背上輕輕的說話,「別怨我,別怪我,但是——也別就這麽忘了我。」


    「是我生不逢時,是我此生時運不濟,否則,我真的願意一心一意的好好照顧你,不讓你捲入這些陰謀傾軋,不讓你屢次涉險去受這些苦。」他似乎一直都不在乎宋楚兮是不是真的聽到了她的話,就隻是這樣不停的說。


    「路是我自己選的,我從來就沒怪過任何人!」宋楚兮不敢迴頭去看他的模樣,方才那一劍到底有多重,她知道。


    「那就好,那就好!」嶽青陽絮絮說道,他的手指摸過去,突然又握住了她的手腕,「楚兒,我此生眷戀,唯你而已,最不甘的,也唯有你,所以你要記得我,千萬不要忘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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