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奇怪的名字池遲一個都不認識。


    說起竇寶佳,她忙碌奔波了幾天,終於給池遲弄了一個“法人”身份——“水窪影視工作室”法人,整個工作室注冊資金十萬元。


    馳騁娛樂圈多年的竇大經紀人自己跟這個工作室簽了一份雇傭協議,成了水窪的第一個員工兼股東,雇傭合同還是她自己寫的,每個月底薪三百塊,代理池遲的商業活動,從中拿取百分之二十的抽成,時限為三年,又起草了一大堆諸如“授權代理書”之類的東西,一並帶來給池遲簽名,池遲一邊簽著那堆文件,一邊還要聽竇寶佳抱怨自己真的是“想法設法把自己賣了,還要賣的便宜一點。”


    在池遲的身上,竇寶佳真是收獲了不少的挫敗感,這些挫敗感並沒有讓她淡了對池遲的那顆心,反而更加地熱衷。


    陳方也是那天跟著竇寶佳一起來的,她是竇寶佳以前在世紀星耀的心腹,趁著竇寶佳淡出圈子的時候,她也離開了世紀星耀,現在結婚生了孩子,竇寶佳要出山,她把斷了奶的孩子扔給了24孝老公,又跟著竇寶佳出來打拚了。


    把這個人安排在池遲的身邊,竇寶佳表現出了對女孩兒未來事業發展的絕對重視。


    現在,陳方拿過桃子,拿出小刀把桃子去皮切成小塊,擺在紙杯裏讓池遲一點一點吃。


    唐未遠看著這一幕,嘴裏嘖嘖有聲:“這待遇,唉……女助理就是不一樣。”


    池遲沒理會他的這點小羨慕,拿出劇本開始跟他對戲。


    下一場戲是申九把山匪們捆成一串帶到了聞人令的麵前,讓聞人令給她證明“公道正義”的存在。


    “你這個地方給我留點情感累積的空間會不會比較好?”唐未遠指著幾行台詞給她看。


    【申九:“你說公道自在人心,那你告訴我,他們的心裏有公道麽?”


    聞人令:“有!”


    申九:“在哪裏?“


    聞人令:“你先讓我找找!”】


    “你先讓我找找這幾個字前麵,我想有個思考的過程。”


    池遲不敢點頭,隻能幹巴巴地說:“我明白,但是我前麵就有了一個短暫的停頓,再給你留空間,是不是會顯得台詞接的太散。”


    那種想動不敢動的樣子,還真有點可憐。


    唐未遠突然興致大發,對池遲說:“咱們再玩一次剪子包袱錘吧?誰贏了就聽誰的。”


    “好。”


    兩秒鍾之後。


    女孩兒揮斥方遒一樣地點了點另一段的劇本,背上疼都忘了:“好了,剛剛那個地方聽我的,不給你留空間,你不能思考式表達,咱們看這裏……”


    唐未遠跟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隻能跟著池遲的節奏把注意力去了下一段內容上。


    陳方在一邊默不作聲地看著,默默地觀察著池遲——自己的新任老板。


    第62章 蛇附


    杜安覺得唐未遠和池遲兩個年輕人在“相處”上算是開竅了,掌鏡的馮宇京卻覺得這倆是開掛了,他們各自拍戲的時候依然有各種讓杜安“覺得不對”的地方,搭在一起演對手戲,卻是怎麽演怎麽過,那些小表情小動作總是給人驚喜,杜老爺子總是笑眯眯地看著他倆,如同媒人看著一對新婚的小夫妻。


    那眼神讓馮宇京覺得心裏毛毛的。


    電影的拍攝進度喜人,在這個西南深山裏的戲份很快就結束了。


    整個劇組轉場前往某個南方的古鎮——也是整個劇組中一個重要的城鎮場景。


    杜老爺子的人脈和影響力在這時得到了充分的體現,他找來了各種大牌演員和知名武術家來客串,其中就有兩個人是池遲認識的——一個就是幾個月不見依然冷厲妖嬈的柳亭心。


    柳亭心客串出演的角色叫巳五,是一個熱愛給人治療婦科病的用毒殺手,在申九殺死了主人之後,她就隱居在這個江南小鎮上當起了一個婦科大夫。巳五為人亦正亦邪,既可以幫助別人配置毒藥殺申九,也可以治好申九帶來的聞人令,從人物的整體設定上來說是非常討喜的。


    再討喜的人設,說到底也不過是個特別出演的配角,杜安老爺子想要讓柳亭心出馬,除了給她和自己的外國導演朋友牽線之外,也是動用了池遲的麵子。


    沒錯,在柳亭心眼裏,池遲的麵子比杜安那張老菊花臉管用多了,這兩年她一直沒有好的本子,也就一直沒有出演電影的主角,偶爾賣賣朋友的麵子打個醬油,顧惜是朋友,池遲自然也是朋友。


    對她來說,顧惜是個恨鐵不成鋼的半生舊友,池遲這個說話慢悠悠卻從不吃虧的女孩兒,就是新交的半個知己。


    能和“半個知己”演戲加上老杜送來的一條路子,她就愉快地來了。


    另一個池遲認識的人,是金大廚。


    鐵塔一樣的金思順金大廚是杜安特意找來的“老朋友”。


    池遲這才知道,十幾年前其貌不揚的大廚子就以武術指導的身份和杜安合作過,這次來也是特別出演,出演一個反派匪頭,被英王招安之後奉命來招攬申九。


    從前途無量的電影武術指導到小餐館裏的廚子,金思順的人生經曆也豐富到足以成書,沉寂了這麽多年,還是他先找到了杜安,拜托他照顧一下跟自己也有幾分師徒情誼的池遲。


    杜安當然不會告訴金思順池遲在自己手裏人變瘦了,皮變黑了,每天跌跌打打傷痕不斷,他笑眯眯地對金思順發出了邀請,請他來客串一個武打的角色。


    金大廚到底不放心池遲,就答應了。


    看見池遲的時候,金大廚還好,柳亭心的那個語氣那個神態,簡直就是在指著杜安的鼻子痛罵他摧殘未成年少女。


    小心翼翼地摸著池遲的臉,她真的是要多心疼就有多心疼:“幾百上千塊錢一張的黃金麵膜,那麽一大堆的保養品,我們好不容易弄出了個白瓷娃娃一樣的小丫頭,就讓杜老頭子給這麽糟蹋了!哎喲,讓顧惜看見非發瘋不行。”


    看見他們兩個人,池遲是發自內心的愉悅,被柳亭心捧著臉吃著嫩豆腐她還對著金大廚笑。


    金四順的臉黑如鍋底,看見池遲手上受的傷,臉色又沉了幾分。


    短短半個小時的時間裏,杜安被人當麵問候了幾十遍,他一直笑眯眯地完全不以為意,還跟兩個氣勢洶洶的“家長”說:“當演員總是都要吃苦的,在我手下吃苦,至少還有好電影能拿出來,璞玉也要好刀才能琢磨出來嘛。”


    杜安接受的“問候”起碼還是有聲的,熱熱鬧鬧的一陣過去了,他還是大導演,柳亭心和金思順還是來客串的演員,你好我好大家好,拍戲最重要。


    唐未遠所接受的“照顧”就全是無聲的,連個能說理的地方都沒有。


    照顧他的人,自然是柳亭心。


    ……


    慢慢地,聞人令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不再是搖搖晃晃的山路,而是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陌生的女子兩腮帶笑豔若桃李,但凡男人對著她都忍不住心旌搖蕩。


    “公子,你終於醒了。”


    看著聞人令漸漸蘇醒,巳五端起了放在一旁的藥碗,動作輕盈又嬌媚,像畫上仕女,是雲中仙子。


    柳亭心的動作那麽美,唐未遠卻忍不住在心裏叫苦,對方的台詞說早了,他的那句“這是哪裏”跑到了後麵,隻這一點改變,就讓聞人令這個有點警覺心的書生變成了一個容易被美色所迷的孟浪之人。


    但是導演沒有喊cut,他就必須接著演下去。


    年輕人有點驚惶地看著房間的四周,並沒有一直看著麵前的女人,他有點磕磕絆絆地問:“這、這裏是哪裏?”


    “這裏?”女人粲然一笑,“終歸不是無間地獄,就是最好了。”


    巳五端起藥碗,再次湊到聞人令的麵前,目光溫柔又懇切。


    “公子先喝了藥,我好不容易把你救醒,是絕不會再害你的。”


    隻有天知道她靠著這幅美豔又溫柔的樣子殺了多少人。


    她的身後是輕紗幔帳,微風撫動著紗帳透出了層層疊疊之外的天光。


    還有那個勁瘦的黑色人影。


    “別在我的麵前玩把戲。”


    那人這樣說著,聲音有點低沉,顯然慣於沉默,說話這種事兒,都做得生澀。


    聽見這個聲音,聞人令立刻坐了起來,他知道那是誰。


    “狐、狐仙……”


    當日夜訪山間孤廟,他被倒懸在樹上的人影嚇到,把別人當成妖怪,那人救了他,沒讓他在慌不擇路之下掉下山崖。為了致謝,聞人令在廟裏又呆了幾天,卻突然周身無力,昏昏沉沉,半夢半醒間似乎有人扛著他下山。


    狐仙大人又救了他一次麽?


    書生抻著脖子使勁兒往帳幔外麵看去。


    “狐仙大人,晚生謝你多次救命之恩!”


    巳五的眼神從書生的身上輕輕掠過,轉到申九所在的一側,目光中已經帶了點晦澀。


    “狐仙,天下第一殺手申九,居然會被人叫作狐仙。你這個蠢笨的書生……”


    女人抬起過分蒼白的手想拍在書生的臉上,眼波輕動,又輕輕放下了。


    “如果不是你一直呆在殺手往來的送終廟裏,又怎麽會被來往的人下了毒。”


    天下第一?殺手?下毒?


    這是一個書生從不曾接觸過的世界,他呆了一下,十分認真地對巳五和幾步之外的申九說:“縱使不是狐仙,也是……申姑娘……救了我。”


    “申姑娘,哈哈哈哈哈。”女人終於忍不住狂笑了起來,她猛地站起身,揭開層層幔帳走到了那個人的麵前。


    就靠這一連串的動作,她成功吸引了全部的目光,掌握了整場戲的節奏。


    “這世上有人叫你申姑娘……”


    申九巳五都是代號,九個女孩兒從小被主人訓練成殺手,申九是她們中年紀最小,武功最高的一個。


    被打趣之人不為所動,她的劍被她抱在懷裏,就像她的神思永遠被禁錮在她的心裏,其餘的“同伴”們從來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她的目光,慢慢從門外移到女人冶豔的臉上,帶著無聲的氣勢,如同海天一線之間,巨浪洶洶而來,不緊不慢,自有其威。


    就這一個眼神,就讓人知道她是個殺手,極高明的殺手。


    收斂了笑容,巳五依靠在申九的身上,手指在距離她臉極近的地方輕輕描繪著。


    在外人看來,是她在和這個沉默的女人調笑,其實她是在挑釁,一雙柔荑蒼白甚至帶著青色,指甲帶著點點不祥的幽光,正是一雙殺人的毒手。


    申九沒理會巳五,如果巳五能殺了她,世上早就沒有申九了。


    “書生,狐仙,你不會就是為了這個小情兒才裝神弄鬼殺了主人吧?”


    巳五是鋒利的,也是妖嬈的,像是一條吐信的美人蛇,她在等著申九的迴答,眼神裏輕微泄露的陰狠帶著別樣的意味。


    坐在床上的聞人令已經被徹底地遺忘,在這裏,他是有兩句台詞的,現在卻根本說不出來。


    沒有人希望一件道具發聲,現在的他就是個道具。


    無論是那戲中的人,還是戲外的看者,都無視了他。


    全場都在等著看申九的反應,巳五那種帶著血沁著毒的氣場撩撥了所有人的神經。隻有那個靜默的女人依然站在那裏,蛇攀樹,她是樹,血濺雪,她是雪,她在,自然而然地在著。有她在才有毒蛇可攀、鮮血可灑之處。


    申九歪了下頭,她的臉瞬間和巳五的臉貼得很近。


    近到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唿吸。


    暗粉色的嘴唇對著妖嬈的紅唇,麥色的皮膚對著羊脂般的麵龐,冷靜也清淨的雙眼對著濃豔的明眸。


    在這樣的對視中,申九的目光依舊澄澈,卻像是亮出了一柄絕世好劍,帶著奪人心魄的冷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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