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風風火火地掛斷了電話,錦娘道謝的話卡在嘴巴,沒能說出去。


    桑榆和齊信芳又幫了自己一迴,錦娘心裏都有些過意不去了,隻能牢牢記住這份情誼。


    很快,她便收到桑榆發來的對方的聯係方式:【陶陶,154747356】。


    “君子陶陶,左執翿,右招我由敖,其樂隻且。”是個好名字。


    錦娘邊把聯係方式存入手機邊想著,一定是個愛笑的伶俐姑娘。


    沒過一會兒,那個陶陶發來信息:【顧錦,下午四點,翠雲灣南門見,有事請迴複。】


    咦,看起來似乎性情有些冷淡的樣子。


    錦娘也公事公辦地迴了句:【沒問題,到時見。】


    她知會了桑榆一聲,便帶著晏晏去附近的商場裏躲清涼,一直等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才慢悠悠往外走。


    翠雲灣南門,直通往別墅區。


    一輛黑色轎車停在路邊。


    錦娘和晏晏走到附近時,駕駛座的門打開,一個男人走到她麵前幾步遠的地方,問道:“請問,是顧錦顧小姐嗎?”


    錦娘點點頭,麵露疑惑:“您是陶陶?”


    “不是,我姓張,您叫我小張就好。”那人一笑,“我是陶總的助理,他在車上。”


    陶總?看來是位女強人。


    錦娘禮貌笑笑,跟著小張走到車邊。


    小張拉開駕駛室後的車門,道:“請坐。”


    錦娘彎下腰正準備進去,就看到車廂裏另一邊坐著一個男人。


    那男人一身西裝,戴著一副眼鏡,腿上蓋著一條薄毯,臉上五官分明,膚色有些蒼白,沒有任何表情。


    錦娘一愣,多虧了前世接待客人養成的良好習慣,臉上的笑容才能紋絲不亂:“您是陶陶?”


    那人點點頭。


    錦娘將笑意加深以示禮貌。她抱著晏晏坐進車裏,對他說:“我是顧錦,這是我女兒顧晏晏。多謝陶先生幫忙,解了我燃眉之急。”


    陶陶“嗯”了一聲,看都沒看她一眼。


    這人脾氣似乎不大好。


    錦娘心想,便不再多話。


    晏晏卻不覺得,她很久沒見過陌生人了,正是好奇的時候。


    她抱著錦娘的胳膊,探出腦袋對陶陶說:“你叫陶陶呀?我叫晏晏,我們名字好像!”


    陶陶轉過頭,看向晏晏。


    晏晏有些害羞,又有些新奇,眨著大眼睛看他。


    錦娘剛想出聲,卻聽陶陶答道:“是。”


    她眉毛跳了跳,晏晏又繼續道:“那你姓什麽呀?我姓顧,叫顧晏晏。”


    “姓陶,叫陶陶。”


    “不對不對,陶陶是名字,不是姓。”晏晏認認真真教他,“像我,我的名字是晏晏,姓顧,跟媽媽一樣姓顧。你呢?”


    “我姓陶,名字也是陶,連起來叫陶陶。”


    晏晏有點暈:“那我姓顧,是不是名字也應該叫顧,那我就叫‘顧顧’?”


    開車的小張方向盤歪了兩下,錦娘也險些笑出聲。


    她摸著晏晏的腦袋,向她解釋,人和人的名字都不一樣。


    晏晏“哦”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了,就見她鑽出顧錦的胳膊,伸手摸了摸陶陶,安慰道:“沒關係的,陶陶。你看,媽媽叫媽媽,我叫晏晏,你叫陶陶,這樣我們名字都很像,就像是一家人一樣了。”


    陶陶又“嗯”了一聲,晏晏滿意極了,轉頭又衝錦娘得意一笑。


    “晏晏很棒,”錦娘笑道,“但是以後可不能直接喊叔叔的名字,要像對齊叔叔一樣,知道嗎?”


    “可是齊叔叔不叫齊齊啊。”晏晏蹙起眉頭。


    孩子的邏輯大人哪裏能摸得清,錦娘準備細細解釋一遍,但陶陶卻出聲:“沒關係。”


    晏晏眼睛一亮,小屁股向他挪近了些,從隨身的小包裏翻出一個手掌大小的人偶,伸到陶陶麵前,獻寶一般地說道:“陶陶,你看,這是一一,她是最大的姐姐,所以叫一一。”


    錦娘一手虛虛護住晏晏,很是驚訝。


    晏晏連和桑榆在一起時都沒有這麽親切,難道就因為一個名字?下迴要不要讓桑榆改叫桑桑?


    而聽到兩人對話的小張心裏簡直掀起了巨浪。


    他的老板!


    竟然會!


    逗小孩!


    冷酷總裁的人設去哪裏了!


    想起在公司裏,自己和同事隻要犯了錯,就會被他冷冷瞪視。他壓根都不需要說話,光憑眼神就能把他們凍成狗。再看看如今,老板簡直像是換了個人!難道這小姑娘是火屬性的,專克冰山?


    要不是他在開車,現在一定會掏出手機,在公司群裏刷上一百句“霧草”和一百句“天了嚕”。


    “停車,開過了。”“冰山”對他說了句話。


    小張條件反射似的一顫,踩下刹車,然後默默調轉車頭,停在一棟小別墅前。


    他下車後,順手先把顧錦這邊的車門打開,然後小跑著繞到另一側。


    錦娘牽著晏晏也繞過車尾走上路沿,就見小張從副駕駛座位上搬下了個東西,也沒看清他是怎麽動的,就打開成了一隻輪椅。


    小張這時才打開了陶陶手邊的車門,把輪椅放在車邊,站在一旁。


    陶陶腿上的薄毯已經掀到座椅上,他右腿跨出車外,兩手分別撐在車門和車身上,身體靈活地從車內移出,然後轉身坐上了輪椅。


    錦娘看見他左腿有半截褲管空蕩蕩的,便知道他是截肢過。


    小張緊跟著關上車門,推著陶陶往別墅大門走去。


    晏晏也看到了他的腿,不顧錦娘拉著她的手,跑到陶陶左邊,盯著他的腿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問道:“陶陶,你的左腳呢?怎麽不見啦?”


    小張覺得自己快要被老板身上的冷氣凍死了。


    他從來沒有見過誰這麽直愣愣地看老板的腿,還這麽直白地戳他傷處。他此時大腦已一片空白,雖然晏晏隻是個不懂事的小孩,但他仍然做好了老板勃然大怒、憤然離去的心理準備。


    “晏晏,到媽媽這裏來。”


    錦娘這時開口,聲音還是那樣柔和,然後她說了幾句話,幾句很簡單的話。


    即便過了許多年,這些話,陶陶和晏晏都仍然記得清楚。


    ☆、第9章 翠雲灣


    錦娘拉著晏晏的手,柔聲說:“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不一樣的,隻是有的人,他不一樣的地方更明顯,有的人不一樣的地方不能輕易看出來。


    “今天,你看見陶陶叔叔身上和你不一樣的地方,以後,也會有人看見你身上和他們不一樣的地方。


    “遇到和自己不一樣的人,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態度。有的人很膽小,害怕所有和自己不一樣的人,所以他們會逃跑、甚至會攻擊。但有的人很勇敢,他們會說,我看到了一朵不同顏色的花。


    “晏晏,媽媽希望,你以後會做一個勇敢的人。即便遇到了那些膽小的人,你也不要在意他們對你說的話、做的事。因為你也是世界上一朵最特別的花。”


    晏晏聽得懵懵懂懂,但她幼小的心裏已牢牢記住,媽媽說,她是世界上一朵最特別的花,她要做一個勇敢的人。


    她跑到陶陶身邊,拍著他的手說:“陶陶,你聽見了嗎?媽媽說了,我們都是很特別的花,所以你不要害怕我,我也不害怕你,好不好?”


    陶陶忽然覺得鼻子有點酸,他眨了眨眼,唇邊牽起一絲笑意,道:“好啊,晏晏,我們都是勇敢的人。”


    小張內心充滿了羞愧。


    因為老板平時對他們很是嚴厲,他和同事們有時便會背地裏拿老板的殘疾開玩笑。說到底,他們也隻是膽小鬼而已,隻敢拿身體的不健全來攻擊老板,以獲取心理上的勝利。他卻從未考慮過,老板會有怎樣的痛苦,行走在社會上會遭受多少異樣的目光。


    小張看向陶陶的目光柔軟了許多。


    “發什麽呆?快去開門。”


    小張醒過神,老板的聲音還是一樣的冰冷。


    #那一瞬間竟然開始同情老板的自己有點蠢#


    #這位顧小姐是不是會洗腦好可怕#


    踏進大門,錦娘已心生喜愛。


    別墅共兩層,頂層上一半是閣樓、一半是空地,空地處搭成了間玻璃暖房。室內呈五室三廳的格局,麵積不算非常大,裝修簡約卻溫馨,家具成套,電器齊備,可以看出非常講究。隻是,似乎從來沒有人住過。


    她帶著晏晏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沒有任何可挑剔的地方,但她反而有些緊張。


    房子太好,租金恐怕不便宜。


    她不動聲色,故意將語氣放得很淡,問道:“這房子還不錯,不知道租金多少?”


    “八千。”


    “八千?”錦娘訝異,這有些太便宜了。


    陶陶雙手交叉,胳膊搭在輪椅扶手上,表情倒是很平靜。


    錦娘眼神有些探究:“陶先生出的價格很便宜,連我都覺得這房子不止這個價格。是這裏出過什麽事嗎?”


    “新房,沒住過人,空置著有些浪費,幹脆租出去有些人氣。”


    陶陶目光落在晏晏身上,語氣不自知地柔和了幾分:“你們也合我眼緣。”


    錦娘下意識地將晏晏拉近自己,笑笑道:“那我就多謝陶先生了,不知什麽時候可以搬家?”


    “隨時,簽了合同我就把鑰匙給你,想換鎖的話隨意。”


    錦娘也幹脆利落,拿出齊信芳替她準備好的租賃合同,當場便與陶陶簽字。


    月租金八千,租期三年,押一付一,房屋質量問題由陶陶負責,錦娘要確保租住期間愛護房屋及屋內設施。


    陶陶讓小張把鑰匙給錦娘,收起合同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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