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家族應該稱得上是日本現存為數不多的純血統日本傳統家族。

    這個大家族人丁興旺的時候族內嫡係人員就足有三百餘人。可現在,清水家自從接受了高橋胤寺的入贅後,族內的嫡係是逐漸減少。

    到今天我和黃老板一起登門造訪的時候,隻剩下不足二十人。

    招待我們的是清水鶩和現任族長清水胤寺,至於那位神秘的清水幻,我和黃老板都沒能見到。

    簡單的寒暄過後是一係列日式的待客之道。

    茶道、料理、歌舞、品酒還有泡澡。

    要是在過去,我身體健全的時候我肯定很享受泡在溫泉裏看雪景的感覺。

    可現在,鏡子裏頗有幾分賽博朋克風格的老男人實在提不起興致了。倒是那些在山上守了一夜的猴子們在我離開溫泉後便興致勃勃的衝下山泡了痛快。

    說起這些日本猴子還真是有趣。

    全世界大概也就隻有這些家夥最懂得享受了吧?

    我換上了幹淨舒爽的日式傳統浴袍,光著腳坐在房間裏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屋外溫泉裏這些猴子。

    它們的數量在二十隻左右,如果一股腦全衝進溫泉裏也隻能勉強占用這溫泉池的一小半。可即使如此,在等級分明的猴群裏,當猴王和他的愛妃們享受溫泉浴的時候,其他那些身份低微的猴子就隻能在蹲在溫泉池邊瑟瑟發抖。

    其實這些猴子大都是猴王或者前任猴王的孩子,隻因為它們是未成年或者沒什麽地位可言的雄猴,所以現在隻能蹲在溫泉池邊,任由大雪飄落在它們身上。

    看到這一幕的我不禁感慨,這階級性還真是要人命,都自己家的猴了還這麽虐待,屬實是沒有半點猴性。

    感慨完了,我不禁笑出了聲。

    放下茶杯的時候,房門被敲響。

    我起身去開門,然後就呆立當場。

    是她。

    高橋銀子神色淡然的站在門外,她身後還跟著一個垂手而立連唿吸都十分小心的女仆人。

    其實我今天已經不是第一次和高橋銀子碰麵了。

    剛到清水家的時候,我一這古老宗族的大門就遠遠的看見了一身白色和服撐著小傘立於雪中的高橋銀子,當時的她短發齊肩,不施粉脂的俏臉依舊白皙如凝乳,如染血的紅唇與她那雙漆黑明豔的眸子遙相唿應,給人一種異樣的美感。

    可我卻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身體也止不住的顫抖。

    幸好黃老板及時按住了我的肩膀,給了我些許勇氣去麵對這個曾把我扯向無底深淵的怪物。

    高橋銀子卻隻是淡淡的看了我一眼,眸子裏既沒有愧疚也沒有笑意,隻是古井無波的這麽一瞥便轉過頭去繼續賞雪。

    看到這一幕的我當時就怒上心頭,我在心中大罵:‘娘的,什麽玩意啊!就算沒打算道歉,也用不著裝出一副壓根不認識的樣子啊?虧得我當初還那麽信任你!呸!’

    然而現在再度與高橋銀子麵對麵,她的雙眸依舊風平浪靜,甚至嘴角還勾起一抹淺淺的笑意。

    “冼先生,胤寺大人請您過去喝茶。”

    我放在身後握緊手槍的手緩緩放鬆,迴頭看了眼時間,已經是深夜十一點半了,這會還請人喝茶?

    我淡淡一笑:“好,稍等,容我換身衣服。”

    高橋銀子微微一笑,輕輕頷首然後替我關上了門。

    門關上那一刻,我長出一口氣,感覺身體方才被什麽東西壓製了一樣,現在才算輕鬆一些。

    我換衣服的時候又看到了自己那副詭異的軀體。

    機械的義肢原本可以包裹上仿生的皮脂,甚至經過一些細胞栽植,我完全可以恢複到與正常人無異的狀態。但我卻選擇了保留現在的樣子,大概是希望借助這一點時刻提醒我不要輕信任何人。

    換好衣服後,我推開門,高橋銀子還守在門外,不過她身後多了一個人。

    是黃老板,這家夥收拾一下後明顯更帥了。

    我搞不明白為什麽這家夥都七十多歲了反而比我看上去要年輕的多。

    黃老板見到我之後笑著問:“看到猴子沒?”

    我點點頭。

    “嘿,你說這些猴子真有意思,整的跟人似的,泡溫泉就泡溫泉,還搞什麽階級化!要我看呐,就得給它來一次徹底的革命!”

    我斜了眼黃老板一臉莫名,心說:‘你丫的有病吧,突然說這些幹什麽?’

    沒想到這句話似乎戳中了我麵前這明顯要柔弱一些的美豔姑娘高橋銀子的心思,她盈眸彎彎,淡淡的笑了笑,然後道:“兩位可以走了嗎?”

    我沒什麽意見:“嗯,還請姑娘帶路。”

    高橋銀子微微點頭走在了前頭。

    我和黃老板跟在她們主仆二人身後。

    路上,黃老板偷偷的對我說:“這個高橋銀子不是你認識的那位,別誤會了人家。”

    我聞言一震,困惑的看向老黃。

    黃老板卻隻說了這麽一句就像個跋扈的武士一樣邁著八字步嘚嘚瑟瑟的往前走去。

    愣在原地的我急忙跟上來問道:“什麽意思?難道還有兩個高橋銀子不成?”

    他咧著嘴摸了摸下巴道:“什麽兩個?還是先去喝茶吧。”

    我越來越搞不懂這家夥了。

    一路沉默。

    路上我就在想昨天的事情。

    新東京市接連出現了三個大小不一的陷坑這件事已經上了國際頭條。目前救援工作已經展開,但從情況來看,不容樂觀。

    專家們初步估計傷亡人數可能會達到兩萬,就算是保守估計也得有一萬人在這場災難中喪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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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時,受陷坑影響,原定於那天下午開工的新東京市最後一個區域被推遲工期,同時輿論上也紛紛指責臨時政府,畢竟是他們當初力排眾議要求在這個地方重新東京市的。

    關於這一點還真是冤枉了臨時政府,一些地質專家也紛紛出麵表示新東京市的選址是沒有問題,但陷坑的出現確實非常意外,他們會持續關注並調查形成陷坑的具體原因。我和黃老板對於新東京市發生的災難愛莫能助,所以隻好遠離市區打道迴府。

    在機場附近的賓館下榻後不久,清水鶩就又帶著人上門來請我和黃老板。

    而且這一次她們很有誠意,隻是清水鶩和兩個西裝武士過來,且都打扮的很低調。黃老板不好再推辭便答應了下來。

    我以為黃老板痛快的答應下來是另有準備,可沒想到當晚我們還是從賓館溜出去通過空中通道去見了那位曾在國安處任職的老兵張豐宇。

    在見到張豐宇之前我一直以為這人至少也得是個老頭子了,卻沒想到人家是個二十多歲的帥小夥。

    當然,年輕隻是表象,就連張豐宇自己都承認他其實已經快八十歲高齡的老人了,是當年的一次偶然際遇將他變成了現在這幅不老不死的樣子。

    更讓我意外的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長生不老似乎在張豐宇身上變得異常廉價,甚至被他無情唾棄。他從沒有覺得擁有這樣的身體是一種福氣,相反他一直在想辦法讓自己擺脫這噩夢。

    我不是太理解,但很尊重他的想法。

    簡單的認識過後,黃老板直接就拿出了他準備好的籌碼,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姑娘背對著鏡頭,在明顯很冷的黑色沙灘上,她居然光著腳隻穿一件水藍色的長裙就那樣在海邊漫步。

    拿到照片的時候,張豐宇的手止不住的顫抖。

    我自然猜得出這照片裏的姑娘應該就是那位我始終未曾的見真容的大作家遊格格,隻是我不清楚張豐宇和她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又是為何會讓這個男人情緒如此激動。

    黃老板等張豐宇平靜了一會後說道:“我也不和繞彎子,這是我的人在十九年後在冰島的一家酒館裏找到的線索,據老板說,照片是一位客人留在那的,說是留個記號,等到一個人的迴歸,我想……這個人或許指的就是你,所以我就把照片帶來了。”

    張豐宇怔怔的看著他麵前這個油光粉麵的男人,他眉頭緊皺,拿著照片的手仍在顫抖。

    我現在也習慣了老黃說話的方式,也不在費力氣去計較與時空穿越有關的種種不科學,畢竟我根本無從去理解和抗辯。

    但張豐宇明顯要比我更懂的樣子,他注視了老黃一陣後就點點頭然後收起了照片,

    看到這一幕,我知道生意基本上是談成了。

    “所以,你想要從我這得到什麽?”張豐宇問。

    沒想到老黃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我非常意外。

    隻見他笑著抬手按在了我的肩膀上道:“我要求不高,就請你在前往冰島找人之前的那十八年裏確保他的生命安全。”

    我聞言一呆,詫異的看著身旁的老黃,那意思,你不是說來換取和清水家談判的籌碼的嗎?怎麽變成保護我了?

    老黃卻隻是笑眯眯的,根本不搭理我。

    張豐宇看了看我之後說道:“可以,不過你要先把臉上的東西取下來,我不能保護一個我根本不知道他究竟是誰的人。”

    我聞言更驚訝了,同時皺眉看向了老黃,那意思,你丫又騙我!不說這東西戴上了就是他老媽來了也認不出是自己兒子嗎?

    老黃依然不理會我的幽怨,他哈哈一笑,然後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我:“行了,小白,去洗洗吧。”

    我哼了一聲,接過那洗麵奶一樣的東西就去了洗手間。

    不一會我迴來了,卻發現張豐宇不在了。

    老黃一個人抽著煙,神情落寞。

    我皺眉問道:“怎麽迴事?人呢?”

    “走了。”老黃淡淡的說道。

    “走了?這……這生意就白談了?”我詫異道。

    老黃卻笑了笑:“放心,他會信守承諾的。”

    我有點不太相信:“他不都還沒有看到我的樣子嗎?”

    老黃笑罵道:“你丫的,我現在都開始懷疑你真的是我嗎?二十年前的我怎麽還跟個傻小子似的?”

    我聞言也怒了:“我也懷疑你呢!說,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老黃聞言盯著我看了一會後起身歎了口氣:“哎,放心吧,他其實自打我們一進屋就看出我們是同一個人,沒有直接動手已經是給足了我們信任,現在生意都談成了,我們還懷疑人家,那就不地道了。”

    我若有所思,隨後又問道:“那你呢?你怎麽臨時改主意了?”

    老黃反問:“改什麽主意?”

    “你不是說來找他要的是我們和清水家理清恩怨劃清界限的籌碼嗎?怎麽變成讓他保護我了?”

    老黃微微一笑:“隻要你我不死,這籌碼還不夠足嗎?”

    我愣了一下,隨後明白過來。

    倒是他又歎了一聲:“果然五十多的大叔白吃了那麽多年幹飯,傻乎乎的。”

    我立馬反擊:“你再罵也是罵你自己,有意思?”

    他笑了:“當然有意思了!哈哈!”

    ……

    說起喝茶,我還是比較喜歡咱們自己中國的茶。

    龍井也好、普洱也罷,終歸是貼合自己人口味烹出的茶味,怎麽喝都親切。可這日本的茶道,不是說它不如我熟悉的那些茶,而是它入口之後總給我一種生澀感,著實說不上喜歡。

    所以隻喝了一杯後我就謝絕了後續。

    坐在父親身側偏後方的高橋銀子一直低著頭,不言不語。

    她父親清水胤寺倒是很健談。

    這位明明從沒有去過中國的入贅清水家的大族長聊起中國曆史文化的時候居然比我這個土生土長的中國人都要廣而深。

    我其實是個粗人,即使當了記者,又愛好攝影,也登不得大雅之堂,更別說與人談古論今了。

    倒是我身旁這位老黃實在厲害。

    他和清水胤寺十分談得來,兩人是越說越有興致,大有一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我不禁納悶,我這未來二十年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會有如此之大的變化呢?

    似乎是瞧出了我的無聊,清水胤寺很貼心的讓高橋銀子引著我去院子裏賞雪,並特別囑咐我暫時別睡,因為等一會雪停了,月上西樓時會有一場非常難得一見的古典舞蹈演出。

    說實在的,我個人對這些跳舞啊,傳統文化的說不上排斥但也絕對不是發燒友,所以沒啥興趣。

    但和高橋銀子獨處,我倒是有了些期待。

    出了清水胤寺的屋子,屋外的走廊明顯的清冷許多。

    這裏不像是我上學時的東北,隻要是能放暖氣片的地方就會很暖和。

    清水家的房子除了幾位家主和客人的客居以外都是沒有暖氣供應的,冬天冷的像個冰窟窿,異常的難熬。

    但這裏的仆人們似乎早已習慣,根本就不在意這是否是一種折磨。

    他們的身體也大都很好,即使是在零下十幾攝氏度的冬天,在沒有暖氣的房子裏也都住的習慣。

    我與高橋銀子肩並肩往前走著。

    到了一處視野比較開闊的院子時,我望著屋外白茫茫的一片問道:“一年多沒見,丫頭你好像變乖了不少?”

    沒想到高橋銀子聽完我這話卻有些茫然的反問我道:“我與先生以前見過麵嗎?”

    她眸子澄澈,看不出虛偽的神色,可這樣的澄澈在一年多以前我也曾看到過,所以……

    我沒有和她計較,隻微微點了點頭:“見過的,大概也是這樣的一個夜晚。”

    高橋銀子卻黛眉微戚,有些苦惱道:“先生說是見過,那應該是見過的,隻是我不太記得,有些失禮了。”

    看到這幅樣子的高橋銀子,再對比我與她初見時她的樣子,真真是分明的兩個人。

    一年多以前的那個高橋銀子說不上都什麽的漂亮,大概是因為她日子過得不是很舒適,又十分叛逆的緣故讓我沒能發現她的美。可那時候的高橋銀子元氣滿滿,真的稱得上是一個火力十足的元氣少女。

    可現在這位,美的不可方物,美的驚為天人,美的近乎妖豔,卻又美的如此陌生。

    我越來越看不明白清水家,以及清水家背後的那個他了。

    這些“舊神”到底讓這個家族改變了多少……才會讓這裏的一切看上去都很美好,卻又處處透露著不同尋常的詭異。

    我深吸一口氣,刺骨的寒風侵入肺部後,我劇烈的咳嗽起來。

    本就身體很弱,現在又丟了大半,這樣的一個簡單的深唿吸居然也讓我差點咳出血來。

    高橋銀子見狀趕緊讓仆人端來熱茶和暖爐。

    我擺擺手,想維持住自己作為男人的自尊,卻最終還是像個弱不禁風的弱質女子般抱著爐子縮在了沒有風的角落裏。

    高橋銀子似乎非常喜歡雪。

    她見我不咳嗽之後就又獨自撐著傘走到了雪地裏。

    單薄的和服掛在她那纖瘦卻依舊魅惑眾生的身子上看得我心驚肉跳……心說:‘到底是日本的丫頭啊,真是不怕冷。’

    我就這麽靜靜的看著她,她則靜靜的看著雪。

    這讓我想到了徐誌摩那句經典的句子。

    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

    此時此刻,正如這句話所說。

    她在雪地中賞雪,賞雪的人卻縮在亭子裏看她。

    想到這,我不由自主的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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