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

    八百裏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馬作的盧飛快,弓如霹靂弦驚。

    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可憐白發生。”

    這一首出自南宋豪放派詩人辛棄疾的《破陣子》以草書之形躍然紙上。

    書法講究形,更在於意。

    能於揮毫間展現胸中氣度,個中境意方才是書法。

    吳汀柏站在這間古樸書房中,負手而立,眼前看著的是這牆上的詩,心裏思量的卻是最近這些年的事。

    少許,門外有一人款步而來。

    吳汀柏轉身一看,是那一日與他對弈的儒雅男子。

    吳汀柏立即恭敬一禮道:“學生見過先生。”

    儒雅男子笑著虛扶一手後問道:“這牆上的字你看了?”

    “學生看了。”

    “如何?”

    吳汀柏本來打算誇讚幾句,可是話到了嘴邊卻正色道:“很亂。”

    被吳汀柏喚作先生的男子微微一笑:“評的好。”

    吳汀柏微微苦笑,對於眼前人的心思,他想來無從揣度。

    就如同今日。

    原本按照他們之前的計劃,在亞星共和國第二艦隊歸港之後就要奇襲亞星共和國火星大本營,若無意外,基本上可以讓第二艦隊如第一艦隊一般損失過半。

    可先生卻將他叫迴了地球,並且讓他在這間幼年時聽書寫字的房間裏一站就是一個上午。

    腿腳的酸麻還是其次,心中的不甘與煩悶才是要命的地方。

    吳汀柏深吸一口氣後問道:“先生,您為何要終止行動呢?”

    儒雅男子走人房內,在書桌前坐下後道:“幫我研墨。”

    吳汀柏無奈,隻好乖乖的進了屋開始幫自家的先生研墨。在這過程裏,儒雅男子輕聲道:“重讀古人詩,心中自感慨,可古人終是古人,我們卻不能再是我們,這其中意味,我說的是否清楚?”

    吳汀柏初聞不解,隻微微點頭。

    似乎是看出了吳汀柏沉默中的那份隱忍。

    儒雅男子取下一隻筆道:“韓丫頭醒來已經兩個星期了,怎麽也不見你帶她來見我。”

    吳汀柏道:“蘇蘇她……覺得有愧,現在正在接受全麵的改造。”

    儒雅男子聞言一怔,隨後笑著抬頭問道:“改造什麽?”

    吳汀柏沒有言明。

    儒雅男子懂了,他放下筆,也沒有心情去寫什麽詩了,便起身道:“來,你坐下,我替你研墨,你來寫。”

    吳汀柏有些詫異,要知道這張桌子可是隻有這院子裏的,可被稱之為先生的人能坐的。

    他這樣一個未出師的學生如何敢在自己的老師麵前坐下?還讓他為自己研墨?

    但見儒雅男子態度堅決,吳汀柏也隻好欠著身子坐下來。

    墨是磨好了,可拿著筆的吳汀柏卻不知道該寫什麽。

    儒雅男子也不提示,他走迴正廳,看著牆上那首被吳汀柏評了個“亂”字的《破陣子》道:“輸贏勝負豈在一戰功成?若真是如此,這文苑又有什麽存在必要?所以你就寫,把你心裏的話全都寫出來。”

    吳汀柏聽到這話方才猛然驚醒,一時間執筆的手微微顫抖,竟嚇的臉龐蒼白,冷汗津津。

    過了少許,吳汀柏才終於落筆。

    他自幼在這書院裏讀書練字,揮毫間自然一氣嗬成。

    待到他停筆。

    宣紙上洋洋灑灑寫了許多。

    細看時卻是不知所雲。

    儒雅男子見吳汀柏落筆起身方才走迴到書桌前。

    他抬手拿起那張紙看過去,隻看到一片狼藉中透露著幾許潦草的膽怯和迷茫,因而與其說這是吳汀柏的字,倒不如說這是頑童的塗鴉。

    可儒雅男子非但沒有責怪吳汀柏,反而是將那宣紙平整的放迴到桌子上,然後道:“火星那邊你不用去了,今後許多年,我們都可以休養生息了。”

    吳汀柏沒有完全聽懂先生的意思,可他準備一一照做。

    籌備了幾十年的計劃到頭來沒有炸出任何動靜就偃旗息鼓確實很讓人泄氣,可經過方才那一番“塗鴉”般的直抒胸臆,吳汀柏卻猛然意識到自己仍是個沉淪在迷茫亂世中的凡人。

    若不能超越自我境界上的束縛,縱然一舉奪迴火星,扭轉戰局又如何?

    “是,先生。”

    儒雅男子深吸一口氣,轉身道:“乏了,以後若沒有敬年的消息你也不用過來了,我想好好休息休息。”

    吳汀柏聞言一震,心中很是不舍,卻也隻能低著頭,紅著眼睛慚愧道:“是,學生一定謹記在心。”

    聽到這話,儒雅男子忽然轉身頗有些意外的看了吳汀柏一眼,但終還是一言不發。

    ……

    從地球迴水星的路上。

    韓林蘇陪在吳汀柏身旁,這位貼身護衛自從上次在火星上被九兒偷襲跟著被蘇瑤一擊釘死在廢墟之中的姑娘從鬼門關撿迴一條性命後就好像變了一個人。

    在遭遇蘇瑤之前,她一直覺得,就算自己不是第三代超級戰士中的頂尖存在,也絕對不會輸於絕大多數同類。

    可那一天,剛殺了兩個護衛的蘇瑤徹底碾碎了她的自信。

    因而這姑娘蘇醒後就想盡一切辦法想讓自己變得更強,但是……第三類型超級戰士的人類升格手段無非那些。

    更何況她本就已經是接種了“亞神之種”的存在,是不可能再進行“獸行改造”的,這是技術上不被允許的。

    無法讓自身變得更強,韓林蘇就隻好想法子從裝備上著手去改變。

    以前她是最鄙夷借助輔助裝備的第三類型超級戰士的,可現在,她卻恨不得將自己武裝到牙齒。

    全係列的具化貼合裝甲二十四小時不離身也就罷了,現在的韓林蘇甚至還在體內植入了一枚可以與敵人同歸於盡的大殺器。

    這件事吳汀柏是知道的,不過他卻沒有阻止韓林蘇。

    或許在他看來,隻要韓林蘇能找迴自信,無論做什麽,他都會支持。

    可這一趟從地球迴來後,吳汀柏的想法變了。

    看著對座還在折騰新裝備的韓林蘇,吳汀柏突然問道:“蘇蘇,你有想過這一切結束後去什麽地方嗎?”

    韓林蘇聞言一愣,顯然沒聽懂吳汀柏這沒由來的一問。

    “什麽?”

    吳汀柏笑了笑:“我是想說,在我身邊給我當護衛總是有始也有終的,就算可能還有很多年以後,但等到我已經不需要護衛的時候,你打算去哪裏呢?去做些什麽呢?”

    韓林蘇這次聽懂了,但她卻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從小就被當做人間兵器訓練的韓林蘇是吳汀柏從軍隊裏撿迴來的棄兒。

    當年在水星奧茲瑪穹頂保衛戰中以一人之身拒敵三千的韓林蘇是人人畏懼的戰場死神。可死神也敵不過浩蕩的鋼鐵雄獅,韓林蘇最終被擊敗,身體更是被撕成了無數碎片。

    吳汀柏也是後來從一個賭徒那裏拿到了韓林蘇的情報樣本晶片,這才有了現在這個去掉了亞星共和國先鋒步兵身份的,作為吳汀柏私人護衛的韓林蘇。

    而也正是因為這件事,韓林蘇始終認為自己與過去的那個她並非同一人,她已經重獲新生,因而更是對吳汀柏死心塌地。

    “我……我沒想過離開您……”韓林蘇的話是發自肺腑的。

    吳汀柏知道,可他卻輕聲一歎:“蘇蘇,我不是懷疑你,而是真心希望你也能有自己的生活,而且你本就是第三代超級戰士,你的壽命是遠遠超過常人的,所以……十幾年、幾十年的光陰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等到有一天我們的目標達成了,那時候我就不需要護衛了,你也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生活,去擁有你作為護衛以外的世界。”

    韓林蘇聞言卻一點感激都沒有,她反而覺得吳汀柏這番話是在告訴她,她終有一天會失去價值,會被拋棄。

    所以她急忙解釋道:“不是的,義父,上次我是因為被人偷襲,所以我才會被他打敗的,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會勝過他!您不用擔心的!我可以做好的!”

    吳汀柏卻愣住了,隨後苦笑不已,深知韓林蘇是誤解了他的意思。

    可他也不想多做解釋了,因為那樣隻會越描越黑。

    他抬手握住韓林蘇的手道:“我相信你,蘇蘇,我相信你。”

    韓林蘇怔怔的看著吳汀柏,手就這麽被他握著,內心總算是稍稍平靜下來。

    到了水星。

    吳汀柏剛出港口就瞧見了好似在列隊歡迎他的一眾黑衣黑甲。

    這些人的衣著打扮都很單調,也很陰沉。

    胸前的六芒星徽記標示著他們的身份。

    這些亞星共和國最高管理級直屬調查人員雖然極少露麵,可幾乎每一次他們現身都代表著要有大事發聲。

    韓林蘇見到這場麵,立即上前擋在了吳汀柏身前。

    可吳汀柏卻沒有打算逃避,他輕輕拍了拍韓林蘇的肩膀道:“無妨,他們沒有惡意。”

    韓林蘇不解,卻也隻能乖乖地退到一旁。

    帶隊前來迎接吳汀柏的正是長歌軍大將閆仲宇身邊的小助理盧少元。

    這兄弟最近一段時間可算是有夠忙的。

    先是陪著n一行去追查木星伏擊戰,現在又跑到了水星跟著一群黑衣軍在這擺龍門陣等候商業大亨吳汀柏。

    雙方一照麵,先是平靜的對視,跟著盧少元就笑著迎了過來:“吳叔叔,好久不見了啊。”

    吳汀柏自然是認得盧少元的。

    隻不過他一直搞不清楚盧少元到底是什麽出身,居然以一個二型超級士兵的身份就能當了長歌軍大將閆仲宇的小跟班。

    “哎呀,少元,好久不見,好久不見!”

    雙方熱情的擁抱後。

    吳汀柏看著那一排黑衣黑甲加黑車道:“這是?”

    盧少元解釋道:“吳叔您放心,就是走個形式,走個形式而已。”

    吳汀柏了然了,他點點頭:“唔……那好,那我就陪你們走一趟?”

    盧少元笑著道:“哪敢啊,我們是來給您當護衛的,可不敢請您陪我們走一趟,您又不是外人不是?”

    這話說的實在虛偽的不行,吳汀柏笑眯眯的點點頭,然後對韓林蘇道:“那……你就先迴去吧,告訴夫人,晚上不用準備我的飯了,我要和少元喝一杯。”

    韓林蘇默不作聲的點點頭,可她正要走,卻被兩個神不知鬼不覺到了身後的黑衣人攔住了去路。

    當時韓林蘇就變了臉色,雙拳緊握,下一秒就要揮出。

    可她忍住了。

    吳汀柏疑惑的看著這一幕,然後轉頭問盧少元:“這是?”

    盧少元笑著答:“放心放心,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著人多點才熱鬧,所以想請韓小姐一起去坐坐。”

    吳汀柏聽到這話心裏已經不是冷笑,而是動了殺機了。

    韓林蘇雙拳已經放鬆下來,可她看麵前兩個黑衣人的眼神卻從一開始的警惕變成了在看兩具屍體一般。

    沉默一陣後,吳汀柏笑著道:“那行,小韓啊,你也別迴去了,咱們一起去少元那坐坐,我聽說少元你平時喜歡藏酒,應該有不少好東西吧?怎麽樣,不會吝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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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少元抬手貼在了吳汀柏背上,一邊笑一邊道:“哪能啊,肯定拿出最好的招待您啊。”

    吳汀柏的身形筆直,但被這手一貼,也乖乖的彎了腰,識趣的走下了台階。

    韓林蘇默不作聲的跟著。

    等到一行人遠去,被留在港口的吳汀柏的其他護衛們一臉茫然。

    護衛隊長還算冷靜,當即下令道:“快,去保護好夫人。”

    “是。”

    ……

    水星 新奧茲瑪穹頂 最高管理級監察委總部。

    這座神秘的,好似鋼鐵之環的監察委總部建在新奧茲瑪的城市之下。

    由於水星的特殊行星生態環境,新奧茲瑪的建造極其特殊。

    這座穹頂城市舍棄了固有的以地表為基礎的正常城市建造方式,而是將城市倒置,以引力環的方式讓整座城市變成了一座奇特的“天空之城”。

    當然,這種“天空之城”的奇境,隻有站在監察委總部的樓頂才能仰望得見。

    引力環的中心是一個構造也非常特別的“人造太陽”。

    不同於任何人類現已掌握的可控核聚變型的人造太陽,奧茲瑪地下深處的這枚圓環狀人造太陽是目前人類世界中唯一的中子折波型人造太陽,其光度略低於可控核聚變,但其能源消耗量卻又遠小於可控核聚變,是一項突破性的可持續性技術應用。

    因為特殊的環狀構造,無論是從奧茲瑪市中心,還是從最高監察委總部大樓的樓頂觀察這個人造太陽,看到的都是一個懸空的,發散著輝煌之光的漆黑圓環,因而新奧茲瑪又被人稱之為“環印城”。

    被“請到”最高監察委作客的吳汀柏剛下車就看到一群人急急忙忙的列隊出發。

    他們大都全副武裝、如臨大敵。

    吳汀柏略有些好奇,便問道:“這是怎麽了?”

    原本以為盧少元會含糊過去,結果沒想到他卻正式的迴答道:“火星那邊出事了,軍方正在抽調各部門的力量前往火星幫忙呢。”

    “出事了?什麽事?”吳汀柏來興趣了。

    盧少元繼續道:“紅矮星軍團的安娜貝爾號在接受第二艦隊總指揮呂萬洲的檢閱時突然啟動升空,同時還對外關閉了一切通訊渠道,也不知道他們現在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吳汀柏聞言一驚,跟著不可置信的說道:“挾持第二艦隊總指揮?這個紅矮星軍團膽子還真是夠大的啊?”

    盧少元挑了下眉頭:“誰說不是呢,不過料他們也不敢胡來。”說罷他就引著吳汀柏往總部內部走去。

    吳汀柏細細品味著這句話的意思,同時心中暗笑:‘那你們可真小瞧了n這條瘋狗了……’

    ……

    火星的突發事件並沒有對外公開。

    所以正在轉播n與鄭漢秋世紀大戰的各大媒體也都沒有注意到安娜貝爾號的異常。

    可當第二艦隊的戰艦紛紛離開星港,並在火星星軌上的展開,一些直覺敏銳的媒體人還是很快注意到了天空中的變化。

    一時間,各種猜測層出不窮。

    有人說,這是兔死狗烹,第二艦隊擺明了要留下紅矮星軍團的旗艦。

    也有人說,可能是叛軍又要作亂,所以防務等級才會提高。

    眾說紛紜之下,沒人能說個明白。

    但看得出,雖然太陽係裏的亞星共和國國民們在數序網絡上討論的十分激烈,卻幾乎沒有對此感到不安的跡象。

    大家就像是在看n與鄭漢秋的廝殺一樣,隻是圍觀個熱鬧而已,至於是不是真的要有新的戰爭爆發,壓根沒人關心。

    飛快檢索著各類信息的桃沢名馳一邊喝著雞尾酒,一邊摟著可愛小姑娘,那神情吊兒郎當的,完全不像是在憂心什麽。

    可當他注意到有其他力量正從太陽係各處趕往火星的時候,他突然站了起來。

    被嚇了一跳的姑娘嬌嗔著拍打了一下桃沢名馳的屁股道:“幹嘛呀,嚇我一跳。”

    桃沢名馳現在沒心情在逗姑娘開心了,他把遮陽帽一丟,聯係上了蘇瑤。

    正駕駛火星漫步者在火紅的大地上馳騁的蘇瑤接通後沒等桃沢名馳開口就先說道:“別問了,趕緊準備逃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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