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大概三萬年前。

    一支由一百三十一人組成的智人部落正沿著河流遷徙,他們的族長走在隊伍的最前頭,手裏拿著的“武器”是由木棍和黑曜石做成。

    通過最簡單的工具加工與改造,這種原始的武器在當時依然是權利的象征。

    即使氣候炎熱,族長也沒有放棄他披在身上的劍齒虎皮做的披風。

    用大地賜予的顏色繪製的圖騰讓族長的臉和身軀都變得更加高貴,也讓他的背影顯得更加偉大,

    在他身後,年輕力壯的男性族人也都有著類似的披風。

    他們守護著族人,對族長絕對忠誠。

    隊伍中間是女性和孩子。

    年輕的女性都是族長的妻子,但不是走在最前頭的那個男人的妻子,而是族長的妻子。

    上一位族長在河邊被挑戰者刺穿了肺部,屍體丟進了河流,被鱷魚撕成了碎片。

    現任族長作為勝利者,他的脖子上還掛著用所有失敗者的牙齒做成的勝利者項鏈。

    稍微年老一些的女性又分為兩類。

    一類穿著華麗的羽毛披風,身形佝僂,嘴裏發出奇怪的類似鳥類的聲音。

    她們是部落裏的巫師,是與“神”最接近的一群人。

    雖然這支部落還沒有自己的文字,可對於“神”他們已經有了自己的信仰與敬畏。

    另外一些年邁的女性是部落裏工具的製造者,她們負責為部落製作一切與采集和狩獵有關的工具,甚至她們中有些經驗豐富的製造者已經學會了用骨針縫製皮甲。

    在隊伍的最後邊,還有一些年邁的老者。

    他們攜帶者大量的補給,比如鴕鳥蛋裏裝的是水和野生的蕎麥,動物皮隔裏包裹的是肉和骨頭。

    遷徙的過程很漫長。

    徒步前進的智人部落在抵達目的地時,族人已經隻剩下一半。

    消失的那一半有的死於途中的狩獵,有的死於疾病,但大多數死於兩個不同部落的戰爭。

    似乎從古至今,人與人之間的交流都很難在形成一個穩固的整體後和平的進行,最有效也是最殘酷的交流方式就是戰爭。

    現在這支部落的首領變成了膚色黝黑的矮個子男人。

    他雖然沒有之前任何一位首領那麽高大強壯,可他依然可以擁有部落裏所有的女性、食物和水的分配權。

    在水源豐沛的目的地確定新家園後,新首領決定進一步擴大部落人口,於是他將之前那些首領都沒分享過的女性分享給了整個部落裏的男性。

    於是第二年,部落的人口就有了明顯的增加。

    二十多年後,當又一次遷徙迫在眉睫之時,老首領把長矛、劍齒虎皮披風和勝利者項鏈交給自己的兒子的時候,這支部落已經形成了近千人的大部落。

    在方圓近千公裏內,這支以神秘的金色三角為圖騰的部落無疑是無敵的存在。

    首領年輕力壯的兒子也相信自己可以帶領族人尋找到下一個家園。

    可是……

    僅僅一年過後,那些醜陋的,殘疾的,但身披華麗羽毛的神的使者告訴新首領,他們強大的部落要想更加偉大,就要盡可能的離“神”近一些。

    於是新首領就帶著他的族人向著“神”所在西方進發,結果他的族人與他一起葬身冰川。

    ……

    公元二世紀。

    安敦尼王朝時期,羅馬帝國正值興盛。

    在帝國的輝煌之下,羅馬的貴族們每天都過的奢靡而幸福。

    羅馬的民眾臉上也都洋溢著笑容。

    可是在集市的一角,一些被脫得一絲不掛的男人和女人卻像剛從水中被打撈起來的瀕臨溺死的牲口一樣被當做商品交易。

    賣家抓住那少女紅色的長發和下巴將她的頭抬起來。

    買家很清楚自己需要什麽,他很嚴謹的用金色的勺子翻開少女的下唇,檢查她的口齒以確定她真實的年齡,這一點和買賣牲口如出一轍。

    皮膚不能有明顯的外傷,可以消除的瘀傷並不太影響價格。

    在查看了她的身形與體態後,買家滿意的點了點頭,賣家則露出笑容。

    下一個是一個有著黑色皮膚的男人。

    他翻著白眼,眼睛裏還有血絲,身體暴露在陽光下卻還在不斷的顫抖。

    買家隻看了一眼就搖了搖頭。

    賣家表情一僵,跟著瞪了眼手下。

    手下的人急忙上前一腳把那男人踹到一邊,跟著像拖走死魚一樣將他拖向屋後。

    像這樣的交易在羅馬帝國的各個城市幾乎每時每刻都在發生。

    奴隸製社會,人與人之間的差距不僅是階級性的,更是根本性的。

    作為奴隸,是完全不享受羅馬帝國的光輝的,即使是在偉大的王的福音之下,奴隸們也隻是會說話的工具。

    和數萬年前那支不斷遷徙尋找棲息地的智人部落首領手中的黑曜石長矛沒有本質的區別。

    它們都是可以被作為權利的象征進行傳遞的,無非就是更加的平民化,也多了可被直接交易的屬性。

    或許在今天看來,紅發少女的命運是極度悲劇的。

    可是在奴隸製社會下,被當成商品買賣或許其實造物主對她的,也是對生命的最後一份施舍。

    也許少女連被主人寵幸的資格都沒有,可她或許不用再挨餓,也不用和那些“死魚”住在一起。

    ……

    反反複複的夢境讓蘇晚霞輾轉反側。

    他在半夢半醒間,大腦好像經曆了幾個世紀的輪迴一般。

    他能真切的感受到那份原始的氣息,也能體會到新首領在冰雪皚皚的山峰下仰望“神靈”時的那種恐懼與絕望。

    羅馬帝國的餘暉照耀在他身上。

    在拜占庭帝國覆滅的前一夜。

    他成了王座上的君主,一時間竟分不清屋外那光亮究竟是黑夜還是白晝。

    唯一清新的就隻有一聲又一聲震動。

    繪製精美的圖案被震動到簌簌發抖,塵埃落下時,他才恍然大悟,這是一個時代的終結。

    ……

    距今兩個多世紀前。

    在波蘭南方的小城奧斯維辛,納粹德國士兵建立了一所集中營。

    這就是臭名昭著的奧斯維辛集中營。

    從1940年4月27日建成,到1945年1月27日被解放。

    共有近110萬人在奧斯維辛集中營裏被殺害。

    他們中大都是猶太人。

    雖然至今都很難理解為什麽納粹會對猶太人如此的“仇恨”。

    但無疑,這是人類曆史上最醒目的一道用鮮血刻下的“種族仇恨”印記。

    對比羅馬帝國的奴隸製,種族間這種赤裸裸的仇恨似乎更加的不講道理。

    也許“美麗人生”可以織造一個美好的謊言。

    保護好孩子天真的童年。

    可用人類的血與骨書寫的仇恨卻仍會毫不留情的記錄下這一段殘酷的過去。

    蘇晚霞仍被困於夢中。

    夢裏他是與安妮一起被羈押在集中營裏的猶太人。

    他腦海裏反反複複浮現的都是安妮提出的問題。

    “你能否告訴我,人們為什麽總是想盡辦法隱藏真實的自我呢?為何在別人麵前,我總是表現的和平常完全不一樣呢?為什麽人與人之間互不信任呢?我知道這其中一定有原因。無法全心相信別人,甚至是最親近的人,這種感覺很可怕。 ”

    這些問題即使是活在幾個世紀以後的蘇晚霞也一樣沒辦法去迴答。

    或許人類從誕生至今就是注定要接受苦難的。

    這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是勉強的笑著,掙紮著活著。

    苦中作樂顯然與我們所期待的美好生活相去甚遠……

    有時候把社會的大背景拿掉後,蘇晚霞同樣有這樣的疑問?

    為什麽世界上有無數的糧食堆積在一起發黴,卻還是有很多人在忍受饑餓?

    為什麽世界上有許多的財富變成了腫瘤一樣的堆積物,卻還是有很多人在為省下一筆錢而捏緊拳頭?

    為什麽世界上有這麽多問題亟待解決,可真實的聰明人從不去思考?

    或許今天這一切都有了答案。

    ……

    “死海”前夜。

    沒人會相信這個世界真的會出現全球性的大停電。

    每個運轉其中的社會分子都相信明天的太陽可以照常升起。

    在經曆了漫長而煎熬的三年失業後,女孩終於找到了工作。

    她收拾打扮,穿上最整潔的衣服,把襪子上的洞踩在腳下。穿過街道,經過許多乞討者,她在擁擠的地鐵裏找到勉強足夠唿吸的空間。

    異味刺鼻,可她滿心歡喜。

    在這個無限貶值的社會。

    人的價值被徹底拉開。

    床頭那本講述人類個體價值的書才翻了幾頁,就不用再服用治療抑鬱症的藥物了,女孩對此心存感激。

    前一晚她還在反複的思考為什麽自己要如此狼狽的活著,而不是通過一了百了的方式結束自己慘淡的人生。

    今天她就和千百個一樣個體一樣湧進資本的大廈。

    認知崗位,熟悉工作的過程並不困難。

    事實上,這三年來她一直沒有讓自己停下學習和進步的腳步。

    可重複性的工作太容易被a1型人工智能接手,所以她必須為自己尋找特殊的社會定位。

    很顯然她是幸運。

    在這個社會轉型的窗口期,隻有那些真正的勇者可以避開橫風,攀上更高峰。

    她覺得她是。

    但創作本身是一個煎熬的過程。

    因為你首先要理解大腦的工作方式。

    在大多數人眼裏,每個人的思想都應該是相互獨立且自由的。

    可事實上,任何思想體係的建立和價值觀的形成都離不開你周圍一切因素的影響。

    人的第一任老師是父母,是周圍的環境,聲音,氣味和顏色。

    隨後是具體的客觀的物,包括形狀,性狀,空間與時間的概念。

    接下來,是社會的基本素質灌輸。

    想要融入和獲取社會進步所積累的財富,你就要盡可能多的擁有這些基本素質。

    比如文字、生活技能、社交技巧等等……

    再然後,是形成主觀與客觀的認知思考邏輯,並開始嚐試從具體的物抽離出抽象的概念。

    這是思考才是相對自由且獨立的。

    然而受製於現實。

    很多人甚至不願意去認知家庭到公司這個生活區域以外的地方,就算抬起頭看到太陽和月亮,也不會去思考大氣層以外,與宇宙空間有關的一切。

    這並非就是不好。

    事實上,大多數時候我們的精力和時間都是有限的。

    用有限的經曆和時間去思考近乎無限的世界總會在某個瞬間意識到一個概念——庸人自擾。

    可如果你是搞創作。

    那就要跳出思維的怪圈,讓自己的思考盡可能的發散,從而從具體的世界中獲取到更多抽象的概念。

    這個女孩顯然並不是非常擅長。

    但是通過三年的努力。

    她在一張白紙上找到了靈感。

    如果說現實社會有太多重複的概念讓你無路可逃,那麽就幹脆拿出一張白紙從零開始。

    從一個點,到一條線……

    從一條線,到一個麵……

    從一個麵,到一個重疊的立體圖形……

    再從一個立體的圖形,到一個可以超越時間與空間的抽象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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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許女孩不是畢加索,但她無疑是一個通過後天努力點亮了自己深層創造天賦的人才。

    這家公司也是大停電時代之前第一個站出來嚐試填補社會思想黑洞的勇士,女孩覺得隻有這裏可以讓她變得無可替代……

    但誰也沒想到。

    僅僅是第二天醒來時發現陽光正好。

    手機,乃至所有需要電力驅動的設備都陷入了癱瘓……

    女孩就忽然覺得這世界一下子變得灰白起來。

    大停電時代誕生了一個新詞,叫“去社”。

    意思是“去社會化”,或者說把社會化的大背景拿掉。

    讓我們每個人重新思考人類從誕生以來所心心念念的未來究竟是怎樣的?

    與女孩一起站在天台上的時候。

    蘇晚霞能夠真切的感受到她的平靜。

    沒有任何悲傷、怨恨……她選擇在此結束不是為了證明什麽,更不是為了尋求解脫。

    而是她的意識突然被徹底解放。

    ……

    從古至今。

    所有人似乎都是乞討者。

    受“神”的恩惠也好,受“神”的侮辱也罷。

    總之,我們一直在嚐試和命運作鬥爭,並為此付出了許多慘痛的代價。

    本夢半醒間。

    蘇晚霞發現天空中出現了一個猩紅的三角。

    在由淡藍色和白色構成的天與地之間,那猩紅色三角就像一隻“神明”的眼睛。

    它看著蘇晚霞。

    蘇晚霞也在看它。

    雙方沒有交流,卻好像又讀懂了對方的意思。

    ……

    那些疾病、災難、社會暗麵所帶來的死亡都被拋諸腦後。

    第一次,蘇晚霞的覺悟有了質的飛躍。

    為眾生謀幸福真的是一句狂言,一句聽起來很可笑的話嗎?

    蘇晚霞以前也是這般。

    他甚至嘲笑過自己的父親。

    那個對待妻兒就像對待兩個工具男人。

    他或許不愛自己的妻子,也不喜歡蘇晚霞,可他卻有更大的理想?

    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一個連小家都不愛的人,會愛大家?

    蘇晚霞一直都跳脫不出這個怪圈。

    可現在,他好像忽然間就明白了。

    僅僅是太陽“消失”,就有數千萬人遇難……如果災難繼續,人類的文明火焰也可能轉眼消散。

    所有的體製,社會的智慧凝結,無一例外,其初衷都是集眾生力,守眾生幸福。

    這聽起來就好像是某個邪魔外道騙人的話。

    但在人類與有限的資源做鬥爭的數千年歲月裏,這些話聽起來又是如此的清明。

    ……

    坐起身。

    窗外已經清晰可見火星的赤紅。

    褚曉明來叫蘇晚霞的時候,蘇晚霞正凝望著火星念念有詞。

    “喂,你沒事吧?”褚曉明走過來關心了一句。

    蘇晚霞一迴頭,眸子裏那赤紅的三角印記緩緩消散。

    “沒事,我準備好了,現在就出發嗎?”

    “嗯,一諾已經等我們了。”褚曉明笑著拍了拍兄弟的肩膀後就離開了蘇晚霞的房間。

    又剩下蘇晚霞自己的時候,他不禁迴想起幾周前和冼芊嬅他們對峙那一晚。

    ……

    “坐著別動!”蘇晚霞幾乎要扣動扳機了。

    冼芊嬅兩手舉過頭頂:“喂喂喂!別那麽激動!我們可不是什麽外星人,這一點你放心。”

    蘇晚霞並不信任她。

    可這時沈一諾卻皺眉道:“晚霞……她沒撒謊,你是不是看錯了?”

    蘇晚霞愣住了,他沒想到沈一諾會在這時幫冼芊嬅說話。

    “對啊,晚霞兄你是不是看錯了?我也覺得芊嬅姐沒說謊。”褚曉明自然是站隊沈一諾的。

    蘇晚霞有些慌了。

    這時就聽閆思辰道:“不不不,其實大家都沒錯,我和芊嬅或許的確已經死了……”

    “哎?”褚曉明驚呆了。

    蘇晚霞也震驚的看著閆思辰和冼芊嬅。

    冼芊嬅笑著問蘇晚霞道:“其實具體發生了什麽,我們和你一樣很困惑,但那又能如何呢?誰能說那兩具屍體才是我們,而現在活生生坐在你麵前的就是冒牌貨呢?”

    蘇晚霞被問住了,這的確是一個經典問題。

    閆思辰似乎早有準備,他建議道:“當然,如果你們懷疑我們,那不如就把飛船分開,我和芊嬅駕駛一艘,你們三人駕駛剩下的兩艘,這樣總安全的多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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