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瀕臨爻山的紅葉樹林深處,有一片已經略顯荒蕪的碑林。


    蟻林軍覆滅後,便已經沒有人再來打理碑林了。


    而原本的守陵衛士,也早已被抽調離開,空出了這裏。


    任由它荒廢。


    短短不過數月時間,墓園的鐵門,便已經在風雨中斑駁。


    時光的殘忍,似乎也在這個時候,格外的展露無疑。


    淒厲叫著的寒鴉,都飛過了冒著寒氣的驚雁湖,在湖麵留下過一團團模糊的影子之後,便停歇在了遠處高大的老鬆之上。


    張茂年拖著已經滿是豁口的長刀,深一腳、淺一腳的在紅葉林中奔跑著。


    眼眸四周,尚未徹底褪去的猩紅,以及他身上那些雖然經過粗糙包紮,卻還在滲血的傷口,都已經說明,他剛剛經曆過一場慘烈的大戰。


    倚靠在距離碑林最近的一株紅葉樹樹杆上。


    張茂年不再往前,而是停下了腳步。


    他已經不再是蟻林軍的一員,又有什麽顏麵,去見那些曾經的戰友?


    摸了摸懷裏。


    張茂年掏出小半個冷硬的饅頭。


    他似乎又想到了那個每天為自己準備早飯的孩子,而就在不久前,他親手砍下了那個孩子的頭顱。


    隨後,便是沉默的咀嚼。


    他知道自己的處境。


    他是一個餌!


    一個釣魚的餌!


    如果不是還有未了之事,他絕不會在那些人的追趕逼迫下,來到碑林。


    吃完了自己最後的食物,為了盡可能多的積蓄體力,他將指尖上的碎末、殘渣都舔的幹淨。


    張茂年從衣服上撕扯下一塊長布,然後將刀柄緊緊的綁在了自己的手掌之中。


    等會或許是一場血戰,過多噴灑的血漿,會讓刀柄變得滑膩,綁上一塊長布,可以用布條吸收血漿,也能增加手部的摩擦,避免刀兵脫手。


    呱!呱!呱!


    寒鴉站在遠處的鬆枝上叫喚著。


    冰冷而又呆滯的目光,像是在注視著張茂年。


    張茂年深吸一口氣。


    然後毅然決然的踏入了碑林的大門。


    林商正站在最大的一塊烈士陵墓碑文下麵,手持著招展的軍旗,身材堅挺、硬朗的仿佛同樣是一杆長槍。


    當張茂年走進來的時候,林商也自然看見了他。


    誰都沒有先說話。


    而是警惕的望著四周,然後自然的彼此靠攏。


    等發現,隱於暗處的敵人,似乎還沒有打算直接發動進攻的時候。


    林商這才開口問道:“傷勢如何?還要緊嗎?”


    說話的同時,已經遞上了靈丹。


    和大元道人成為‘朋友’的好處就是,尋常的那些療傷、煉體、養氣、蘊神的靈丹,都再也不缺了。


    接過林商遞上的靈丹,張茂年沒有任何的懷疑,直接就吞服了下去。


    顯得有些麻木、呆滯的麵容上,多了幾分鮮活的色澤。


    林商相信林髓的判斷。


    既然他選擇,在將張茂年開革出蟻林軍的同時,卻並未收迴他的力量,那就說明張茂年值得信任。


    畢竟有時候,人可能會被判有罪,卻不一定有錯。


    “還撐得住,人是我殺的,一共三百二十七人,其中還有老人和孩子···。”張茂年說到這裏的時候,眼中又泛出了血色。


    “為什麽?”林商手裏的軍旗並未第一時間指向張茂年。


    “他們都沾染了赤練宗的紫血,最多不超過三個時辰,他們就都會變成殺人,吃活人血肉的怪物,然後撐破肚皮,看著自己的身體,一點點的融化,在哀嚎和恐懼中死去。我曾經見過那種慘狀···。”張茂年說道。


    林商微微的沉默,隨後對著仿佛空曠的林間喝道:“來!”


    林間有霧靄升起,似乎遮住了他們心中的慚愧。


    天空卻有一群巨鷹飛來。


    巨鷹的背上,伏著一群身穿銀色軟甲,背負著各類兵刃的男女。


    “恪守正道,俠義為先。”一個背著闊劍的漢子,首先從巨鷹背上躍下,然後更多的人,紛紛如下餃子一般,落入碑林。


    “張茂年,你殘殺老樹巷三百二十七人,罪大惡極。如今我俠門諸俠,就要除了你這世間魔頭,還天地一片朗朗乾坤。”一個手持鐵拐,麵容剛毅的中年男子,衝著張茂年大聲喝道。


    另有一名,嘴唇淺薄,帶著鷹鉤鼻的女人,雙手持著一對鐵鉤,盯著林商說道:“蟻林林三,道貌岸然,暗中勾結殺人狂魔,同樣當誅!”


    林商原本到了嘴邊的解釋,又直接嚼碎了,全都吞了迴去。


    “俠門蕩奸除惡,斬魔為修行。隻是有心為善不為善,為求修行的俠義,也非俠義。”


    “諸位大俠,隻見山,而不見山後的真麵目,為求修行,方行所謂善舉···早已步入邪道了!”林商諷刺的看著這些人,看著他們臉上,那仿佛即將殉道,舍生忘死的表情,覺得有些惡心。


    “多行不義,卻狂妄狡辯。諸位同道,與我一同並肩上,殺了他們。”手持鐵拐的中年,說完之後,已經揚起鐵拐,當先朝著張茂年殺去。


    鐵拐一出,不僅蕩起了一股狂風。


    狂風之中,更有一種別樣的意境氣息。


    似乎在時刻拷問人的心靈,直指心中的罪惡。


    張茂年的眼···更紅了!


    他殺穿老樹巷,本是無奈之舉,心中愧疚、掙紮,難以言表。


    此番被這樣的氣息拷問心靈,卻激起了其瘋勁。


    長刀一甩,殺入了人群之中,與數個俠門的修士,鬥在了一處。


    “破山九斬?”林商目光一掃,卻是看清了張茂年所用的刀法。


    這門刀法,在蟻林軍的傳承刀法中,算是比較突出另類的一種。


    和林商的‘誅神刺’一樣,也運用了疊勁。


    不同之處在於,誅神刺主要突出的是無法目視察覺的高頻振動。


    而張茂年的破山九斬,則是依靠反震的力道,進行疊勁。


    這種刀法,對身體素質的要求極高,並且對身體容易形成大的負擔。


    林商大旗一展,同樣與周圍的幾名俠門修士纏鬥在了一起。


    至於俠門修士進攻之中,所夾雜的那種拷問心靈的奇異力量,卻被他手心的墨跡牢牢抵禦在外。


    大旗一卷,林商將數人的兵刃卷入旗麵之中。


    隨後槍身上挑,將這些人的手臂盡數折斷。


    “兇徒!休要猖狂,我來會你。”手持闊劍的大胡子,腳踩著風雷,雙手持劍柄,隔著老遠,便一劍朝著林商當頭劈砍而來。


    此刻他中門大開,隻要林商舍得換傷。


    完全可以先於他,一槍刺穿他的咽喉。


    這大胡子,竟然是一幅要用自身性命,換取林商受傷,為自己的同伴爭取機會的架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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