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鹿苑空蕩蕩的,寢殿裏格外清冷,蕭竹搬到這裏的頭一天便受了風寒,一病不起。

    未曾想曇曜大師深通醫藥之理,對方說那是大菩薩必須具備的五明之一——醫藥明。對於以菩薩為榜樣的佛徒當然也是一種修行。

    蕭竹端起溫熱的湯藥一飲而盡,並未覺得多麽苦澀,也或許是心裏的苦遠勝於這碗苦汁。靜靜地注視著大師燃香得背影,直到對方誦念完畢,才輕輕開了口,“師傅,我想剃度。”

    曇曜始終順著眉,捧著刪改校對的經卷坐在不遠處的案頭,溫和地望向她,“女菩薩福報深厚,絕非我山門中人,貧僧若與你剃度便是違緣。”

    仰望著供案上的十一麵觀音,連吞了幾口吐沫,婉轉的開了口,“師傅,我想問,譬如,我犯了殺戒,而那死在我手下的冤魂被一尊佛像懾服,還會有報應嗎?”

    曇曜提筆想了想,輕歎道,“正所謂定業難轉,共業難消,菩薩也不能違緣。”

    “定業?”

    “是的。定業,難以消除的重大業力,一定會受報的業。”語速不疾不徐,周身逸散著智慧與慈悲。

    “既然一切法無常,為什麽會有‘定’業呢?”她不相信世間有什麽存在不滅的東西。

    “定業乃是一種堅固的執著,不是不能轉,是當局者決定不肯轉。那就沒有法子,佛也幫不上忙。這個東西是要他自己覺悟,自己去轉才行!佛隻能教給世人方法,把道理說明白,而事還是要當局者自己去做。”

    “就是說,不論心裏如何懺悔都無濟於事?”

    “懺悔終究不是靠心裏,也不是靠說說,最終要身體力行才能落到實處。”

    “原來如此,懺悔——不過是嘴上說說。。。。。。”他下旨殺死了望兒,嘴裏悔悟,心裏悔悟,行動卻是在極力掩蓋,逃脫罪責。身語意,唯身造業最重——殺盜淫。征伐殺戮,欺世盜名,貪歡愛慾,那個家夥都樂此不疲。他本無心去改,別說是她,就算佛菩薩在世也沒有辦法。

    “福報越大造業必然越大,即使天人下界,其福報也必有耗盡的一天。惡報連連,終究難生天界,即使投生善道,再得人身,也逃不過少時顛沛流離,終了死於非命。”

    georger?

    腦海中莫名閃過一襲孤單而熟悉的背影。

    過往的一幕幕在如快進的膠片在腦海中迅速劃過,頭疼欲裂,卻始終想不起那個男人是誰。而那個女孩子也不是她,背景仿佛是在地球以外的地方。該死!

    地球是什麽?用力拍了拍發燙的腦門,一定是燒糊塗了,燒糊塗了。。。。。。

    千裏之外的瓜步山同樣沒有月光,晚膳過後,拓跋晃便以守靈為名,帶著幾名護衛來到了靈堂。心裏明白若是遇上詐屍,再多的護衛也沒有用處,多帶幾個人手不過是給自己一點心理安慰罷了。

    懺悔一番,父皇就能安然入殮了嗎?不是那牛鼻子老道瞎掰的吧?

    遂命護衛守住門口,徑自跪在死不瞑目地父親麵前,輕聲懺悔,“父皇生了廢儲之心,孩兒被逼無奈才出此下策。”

    供桌轟隆一聲響,迅速又恢複了平靜。

    拓跋晃嚇得毛都炸起來了,竊竊抬眼掃過案頭的大行皇帝。隱約覺得對方還在喘氣,赫然換來身後的兩名護衛,“你們倆個上去看看,本宮怎麽覺得父皇像是在打瞌睡?”

    兩人躡手躡腳地淌過堆疊的供品,戰戰兢兢地走向“屍體”,似乎聽到微弱鼾聲,“太子,大行皇帝在打唿嚕?”身體瑟瑟發抖,躑躅不敢上前。

    “晃兒,有話出來說,朕在外麵等你。”油燈一閃,帳外忽然傳來父親熟悉的嗓音,太子晃驚唿一聲抱頭跪地,“父皇,父皇饒命!兒臣不孝,兒臣不孝,求父皇放過兒臣。。。。。。”腦袋磕的砰砰作響,猛一抬頭忽見站在門外的人影,器宇軒昂如生前一般威儀。

    “滾出來!”“冤魂”一聲大喝。

    拓跋晃早已魂不附體,倉惶轉身,但見靈堂上的死鬼打了個哈欠。驚慌失措地衝向門外,嘴裏不停地磨叨,“父皇饒命,饒命。。。。。。兒子一時鬼迷心竅才會鑄成大錯。。。。。。父皇饒我性命。。。。。。江山不要了;她,我也不要了。。。。。。兒臣一迴京就將她送予父皇陪葬,送予父皇陪葬。。。。。。”一個跟頭栽出了老遠,緩緩抬眼,正對上父親的馬靴。手忙腳亂不禁人仰馬翻,驚愕地望向父親鋼鐵般森冷的麵孔。

    拓跋燾遭遇重創,心如刀割,他實在不願相信投毒之人是他的親生兒子,然而上天就是這樣殘忍,讓他親耳聽到了。強忍住抽噎,斷斷續續地說道,“江山終究是你的,你急什麽?世間美色無數,你就偏要奪朕心愛之人?”

    拓跋晃自知無處可逃,漸漸鎮定下來。慶幸他學過幾年禪法,隻要自心定,鬼神便難得近身。收拾起狼狽的情緒,坐在地上喘著粗氣說道,“她現在兒臣的手上,父皇還是早日入土為安吧。若執意糾纏下去,別怪兒臣翻臉無情。”

    赫然被激怒,一腳踹在他對方的胸口上,顫抖著指向他的鼻尖,“逆子,你敢動她一個指頭?”

    被這一腳踹醒了,那一腳實實在在地踹在了他的胸口上。揚起手背,抹去瀉下嘴角的腥鹹,淒然苦笑:“父皇一切安好,原來是在欺詐兒臣。”

    “安好?嗬,朕若喝下那杯,早就去閻王殿裏報到了!”半眯的雙眼忽然大睜起來。

    “事已至此,兒臣沒什麽好辯解的了,聽憑父皇發落吧。”

    “晃兒,太子——意味著什麽?你知道父皇有多麽傷心嗎?”借著夜色的遮蔽,黯然瀉下一縷熱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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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異:

    宋《索虜傳》雲:「燾至汝南瓜步,晃私遣取諸營鹵獲甚眾。燾歸,聞知,大加搜檢。晃懼,謀殺燾。燾乃詐死,使其近習召晃迎喪,於道執之;及國,罩以鐵籠,尋殺之。」

    蕭子顯《齊書》亦雲:「晃謀殺佛狸,見殺。」

    《宋略》曰:「燾既南侵,晃淫於內,謀欲殺燾。燾知之,烕而炸死,召晃迎喪。晃至,執之,罩以鐵籠,捶之三百,曳於叢棘以殺焉。」

    以上文字見於南朝史官的著作,在《魏史》中是看不到的。有可能是為尊者諱,北魏後來的帝王刻意刪除了這段不太光彩的記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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