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囂張跋扈的“馬賊”丟在禦榻上,蕭竹那份參雜了幾分甜蜜的怨氣大半化作了對陌生世界的惶恐。

    高大的蠶絲屏風,潔白而柔滑的貂裘,依稀飄渺的篾簾,案頭的菊花和精致的太刃。。。。。。整潔有餘,全無想象中的奢華。抬眼望向正由宮婢們伺候著更衣的男子,很難將他看做一個尋常的馬賊。

    拓跋燾換了輕薄的長袍,放下挽起的發辮,釋然的神情之下透著幾分慵懶。轉身看了看屏風內的麗影,接過內侍呈上的碧玉樽緩緩步上前來,“冷嗎?”嗓音低沉而柔軟。

    “嗯。”被他專注的目光壓迫,下意識地裹緊身上的被子。

    “陪朕喝一杯,暖暖身子。”長久以來的經驗,非酒精無以對抗塞北的嚴寒。

    被他搶來的一路上寒風徹骨,嬌弱的身子依然在瑟瑟發抖。猶猶豫豫地接過酒杯,當即聞到一縷誘人的菊香,“會醉人嗎?”試探地抿了一口,並沒有想象中的辛辣。

    “是酒就會醉人。醉了不好嗎?”攥起她的小手,“朕守著你,怕什麽?”

    “怕——”婉然一笑,將散漫的目光收斂在杯中蕩漾的液體上,輕輕搖了搖頭,“嗬,說不清楚。”也許是,馬賊?“

    揚起大掌撫過她的後腦,“朕是你的男人,信朕。”

    乖巧地抿了一口酒作為迴應,抬頭環顧四下,“這裏不像是皇帝的居所,清雅的有些不真實。我甚至懷疑你是鮮卑人還是漢人?”

    “朕的母親是漢人。”這也正是大司徒崔浩當初一心輔佐他登上皇位的原因。

    甜酒很快蕩紅了臉頰,忍不住發笑,“你知道嗎:服用曼陀羅,是不能喝酒的。”可她還是喝了。她信:有他守著,沒有人能夠傷害她。

    “情花——會亂性嗎?”不懷好意,接過她手裏的杯子將剩下的半杯一飲而盡。

    搖了搖頭,半眯著媚眼,“隻是想笑,宛如飄在雲端,很幸福的感覺。”

    “朕會讓這幸福的感覺繼續下去,朕會讓你長醉不醒。”丟下杯子,將她圈在懷裏,“落羽,朕要你幸福。這裏就是你的家——你迴家了。”

    “我會懷念那個小島,雖然它已成了夢境裏的蓬萊。”是夢終究要醒,緊接著,墜入下一場夢。時空變換,又一場夢已經開始了。

    “既然一切是夢,住在哪一場夢裏還有什麽關係?留在這裏,至少有朕陪著你。”

    “是啊。”在他堅實的懷抱裏貪婪地汲取溫暖,“夢,既然沒有歸處,何處不是歸處?”就像季節流轉,不會總停留在繁花似錦的時候。無論你多麽想留住春花,它還是會在秋日凋零,在冬日的寂寞中歸於塵土。

    幸而,時間不會就此停下腳步,料峭的春風很快就會喚醒枝頭沉睡的花苞。。。。。。

    很高興她放棄了敵對,答應為他而留下來。狂喜之下,忽然覺得有些手足無措。狠狠吻上她的眉心,那細長的天眼似乎也泛起了甜美的笑意,那份安然的溫柔無可匹敵,閃耀著不容忽視的美麗。

    他該給她些什麽?什麽樣的東西才能報答她的慷慨?

    她是如此勇猛,帶著堅強與慈悲陪他踏上一段未知的路程,明知道這條道路上荊棘叢生,甚至是刀山火海,她卻始終帶著安然的笑容,就像暗夜裏的一盞明燈。。。。。。

    莫名的激動紅了眼圈,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傳說中的幸福。說不清是什麽東西把兩人栓在了一起?

    是愛嗎?

    不,不是那麽幼稚的東西。

    是心?

    不,亦不是那麽脆弱的東西。。。。。。

    好安穩,很久沒有睡得這麽沉了。一夜無夢,拓跋燾一覺醒來,已經是時近正午。恣意伸了個懶腰,轉頭瞥見窗外靜靜飄落的雪片。沒有風的雪天,在塞北並不常見。

    “落羽——”呃?屈指摸了摸下唇,趕忙停止了胡說八道,“宗愛?”之前叫的那個死了很久了,讓別人聽到一定以為他昨晚又見了鬼,“宗愛?”人呢?他昨晚的確把她帶迴來了,此時居然有些不確定,依稀像是夢裏的事情。

    當值的宮女連忙上前跪拜在屏風外,“啟稟萬歲,‘中常侍’一大早就出去了。走時吩咐奴婢不要叫醒萬歲,說她很快就迴來。”

    “外麵這麽大雪,去了哪裏?”眉心一緊,說不清是埋怨,還是擔心。披著貂裘大氅站起身,透過篾簾的縫隙向半掩的窗外張望。天地間一片素白,心裏越發覺得空落落的。

    梳洗罷,換上滾著貂緣的玄黑袍子,倚在榻邊百無聊賴地翻了幾頁奏章。不久,賈周開始忙活著傳午膳了,帝王等待的耐心也已到了極限。

    啪的一聲叩下卷軸,暴躁地大嚷,“賈周!現在就去——把人給朕找迴來!”

    “誰?”找死的問題。暗自竊笑,趕忙補充道,“萬歲說的是‘中常侍’嗎?她就在殿外,一步都沒離開過萬壽宮。”

    “什麽,”暗暗埋怨方才迴話的宮女,“怎麽不早說?”話音未落,人已直奔宮門。抬眼向院落裏眺望,當下轉憂為喜,“這大冷的天,玩雪嗎?怎麽像個小孩子一樣。站在雪地裏大半晌會凍壞的!”接過賈周撣在自己肩頭的大氅疾步下了台階,滿心疼惜地將迴頭笑望著他的‘小公公’裹進懷裏,低頭貼上她冰涼的小臉,柔聲囑咐道,“快,把手放朕懷裏。”

    蕭竹乖乖照做,小手穿過胸襟貼上熾熱的胸懷,“你看,大家都在笑你呢。我在別人眼裏可是個如假包換的宦官。”

    “這個。。。。。。”他還真沒留意。不過眼下他已經不再忌諱這些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事實就擺在那裏,問心無愧就好了。即使她真是個宦官又如何,隻要他喜歡!漢武帝還幸男寵呢,因為這種癖好就變成昏君了嗎?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微不足道的過失是不足以抹殺開疆辟土的功績的。唇角微微上提,“隨他去,人心裏因為有了秘密才覺得溫暖,”淺笑,朝她擠了擠眼睛,“你知,我知,足矣。”

    四目相接,牽引著他的視線轉向荒鬆下被她打扮得花裏胡哨的雪人,輕咳一聲,拿腔拿調地調侃道,“小奴聞聽吾皇甚好美色,尋遍天下,廢了好一番周折才弄到個國色天香的美人來跟萬歲討賞。”心裏覺得,安樂殿太過清雅了。冷清得讓人忘記了幽默感。忙活了整整一上午,隻是希望習慣了淡漠的他能開心一點。

    鵝毛般的雪花大片大片飄落,拓跋燾注視著不遠處穿金戴銀的“白胖貴婦人”,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嗬,你要是覺得這身打扮比較誘人,朕就下旨讓你一輩子穿成這樣。”轉而望向皺巴得像個核桃似的小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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