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竹從那個關於猴子的故事裏醒過來的時候,寢殿裏隻剩下她一人。長長吐出一口氣,散亂的心念又迴到了那尊十一麵觀音上。

    大殿裏空蕩蕩的,手持各色法器的菩薩唿之欲出。莫名覺得脊背發涼,驚慌失措地衝出了大門。

    “宗愛,慌慌張張地要去哪裏?”皇帝老子站在環廊的立柱旁,瞬間察覺到女人見了鬼似的臉色。

    “沒,沒什麽。小奴原該隨侍萬歲左右。”疾步衝到他身後,得到了庇護,終於找迴了些許安全感。

    拓跋燾以為對方並沒有對他說真話,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已習慣了說謊。有些不爽,於是讓身邊的曇曜和尚先下去休息。心裏盤算著,該不該逼她說句實話。

    見鬼!那份厭倦的情緒又出現了。對方不願意說,他幹嘛還去追問?

    因為曇曜那段關於六道的高論,他開始審視自己的處境。他不願意安守在畜生道,他該正視自己的情緒。緊皺著濃眉,猛然轉身逼視著她眉心的“天眼”,“朕煩透了,朕想聽你說真話!”

    “什麽真話?”她不覺得方才那些搪塞他的話有什麽要緊。她說不出口,她不想說她害怕看見菩薩。在溫哥華,曾經遇到過一個說自己看見菩薩喘不上氣的家夥,寺廟裏的師傅說多半是因為業障深重。

    “好好的,怎麽像被鬼追似的?”她大概忘了他是道門中人,他會看相,“印堂發黑”說的就是她現在這樣。

    蕭竹禁不起逼問,連連咽著口水。半晌,終於憋出了一句,“我,我怕。”麵對自己失去信任的人,說句真話並不容易。

    “怕什麽?自己說,別讓朕逼你。”盡量控製,覺得自己快要失去耐心了。

    “那尊菩薩。”

    “嗬,”輕聲嗤笑,滿心寵溺地將她攬進懷裏,“菩薩大慈大悲,普渡眾生,會害你不成?”輕輕在她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好了,別疑神疑鬼的,朕陪你進去。”

    “你還好意思說,前幾天不知道是誰在疑神疑鬼,半步都不準人家離開?”走近殿門,礙於守門的內侍宮女,掙脫了他的懷抱跟在身後小聲嘟囔。

    “哈哈哈,”帝爽朗一笑,闊步進了寢殿,“說來奇怪,自從曇曜送來了這尊菩薩,朕的心病仿佛一下子就治好了。此菩薩主度阿修羅道,若非機緣,朕怕是求都求不到。”

    “一個放棄了權利的皇帝,還在阿修羅道嗎?”

    “大師說,這或許正是朕轉入佛道的機緣。”

    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對方,“你——菩薩?我的天,跟我想象中的差距太大了!”

    “這道是句真話。”但願她能一直保持這樣。該死,他不報太大的希望。

    她掃了眼立在幾案上的菩薩像,忽然將目光移迴他的臉上,“你與菩薩唯一類似的地方就是都會讓我害怕。”

    拓跋燾一一看過菩薩的十一張麵孔,忽然提起了赫連皇後,“朕一度對沙門深惡痛絕,朕的皇後卻一直都在修行。”沉默良久,終於艱難地托出一件大事,“望兒他死於赫連皇後之手。皇後決定伏法,才將這尊菩薩送來鹿苑,她是想逼朕下旨賜死她。”

    “你會這樣做嗎?”心裏希望他能。

    “朕還沒有決定。她是皇後,照理隻能貶謫。”於心不忍,暗暗自責:皇後或許有錯,可說到底是他害了對方。

    “為什麽,她為什麽要殺望兒?”近乎逼問,情緒再次跳脫了常態。

    “她聽說‘菊夫人’沒死。”換而言之,孩子的死無關太子。

    女人眉心的傷痕因為驟然升起憤怒而延展充血,細長的天眼在陽光下閃著猩紅的光澤,未加思索,幾乎是脫口而出,“是秦王?”立即否定了自己,“不,是叔孫氏!”她忘不了自己像條搖尾乞憐的狗一樣爬到腳下求她。對方沒能如願置她於死地,所以就想盡辦法報複她的兒子!

    “朕會下旨將這惡婦淩遲處死,她才是唆使皇後殺害望兒的真正兇手!”拓拔燾驟然沉下臉色,強壓著心頭竄動的怒火,狠狠攥緊拳頭。

    “不,你答應過讓我親手處死兇手。我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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