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中,“蘭湯浴”就像溫哥華美容沙龍裏的香薰spa,潔淨的盆池中漂浮著嬌豔的蘭花;眼下看來,供天子沐浴的神泉宮遠比想象中奢華,九條金龍吐出熱氣騰騰的泉水,珠簾幔帳層層疊疊,霧氣氤氳宛如瑤池仙境。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池中所謂的“蘭湯”,佩蘭——頭狀花序,菊屬植物,不屬於蘭花。菊花養生,中藥泡浴包治百病,她雁落羽就此謝主隆恩了。

    越來越沒正經了,多半是常常跟宗愛泡在一起的原因。那家夥本是一副菩薩心腸,怎奈一張嘴就是尖酸刻薄的公公腔。

    沒錯,誰的奴才像誰。某個高高在上、稱孤道寡的家夥一樣是“大家風範,小人嘴臉”。不知這個評價是不是有點過譽了?那“暴君”在她心裏從什麽時候開始脫離了“壞人”的群體?

    當然,他也不算什麽好人!

    蒸騰的水汽悶得人昏昏欲睡,想不起自己有多久沒洗過澡了。天氣眼看著熱了起來,繼續下去多半會發黴。

    雁落羽並不知道自己中毒的那天洗過一次澡,更不知道皇上老爺子被她弄得一身屎尿。在她的印象裏如果遊水逃跑也算洗澡,逃離瀛瀾苑那日大概就是最後一次。

    拓跋燾換了一襲輕薄的蠶絲長袍,除卻金冠,解下發髻,任長發散在身後。骨感的大手攥著玉笛,透過幔帳的縫隙津津有味地偷窺佳人沐浴。心底依舊為臉上的燒傷而糾結,猶猶豫豫,久久提不起直麵對方的勇氣。

    宗愛吩咐幾名內侍鋪好了神泉宮臨時休憩的香榻,風月當前,這久未縱情的萬歲爺八成是等不到迴宮了。

    喲,怎麽還沒進去啊?再猶豫下去美人可就洗完了。鴛鴦戲水的機會難得,趕緊去吧,你老人家不急,池中的佳人可等不及了!

    靈機一動,端起桌上的香茗高聲呈敬,“萬歲,喝茶!”

    拓跋燾暗暗咬腮,狠狠剜了宗愛一眼:這個狗奴才,非得逼他現身不可!

    落羽一聽到宗愛的嗓音,詫然迴眸:那暴君早就來了嗎?“喝茶”大概說明對方已經站到口渴了。

    抓起池沿兒上的“梨花帶雨”揚手帶在臉上,暗自思量:那家夥到底認出她了嗎?拆開的名字不會是巧合吧?

    嘩啦一聲,垂地的幔帳忽而裂開一條縫,閃爍的燭火映照著金光閃閃的麵具,高大挺拔的身軀緩緩向她靠近,飄逸的長袍占滿了她的視野。

    人家王家衛出位帶墨鏡,他好端端帶張麵具幹嘛?扮酷,充大牌啊?

    拓跋燾隱隱有些鬱悶,低頭喝口茶的工夫,這刁奴居然又把那“梨花帶雨”帶上了。是成心跟他挑釁,還是另有其他的打算?按捺不住心底竄起的邪火,沉下嗓音質問:“朕一早就下旨太樂部伎飾演悲戲一律不準帶麵具。若非你卓然不群的歌舞,今日在德妃宮裏朕就要了你的命!”

    僅憑這段話依舊判斷不出對方有沒有認出她,雁落羽因而選擇繼續裝傻,“萬歲為什麽這麽討厭這副‘梨花帶雨’?”個性尖銳,直揭傷疤。

    “不為什麽。”一時不知該怎麽迴答。他心裏有什麽病根她會不知道嗎?輕薄的長袍翩然滑下寬肩,挺翹的臀肌一緊,砰的一聲跳進池水。

    “因為受過刺激?”明知如此,還成心刺激。她這種尖銳的個性實在很糟糕,她知道不好,但常常克製不了自己。說得好聽一點叫做任性,大概是從小被爹媽嬌慣的原因。

    “是!受過刺激——因為一個不守婦道的賤奴。”嗓音殘暴,狼性十足,飛揚跋扈地將她推壓在池壁上,堅實的腹肌抵著她光潔的脊背,“朕,要好好地懲罰你!”一口咬住她的後頸,嗜血的兇猛霎時化作憐愛的吮吸。。。。。。

    貪婪的大掌在水中推波翻轉,覆上他專屬的封印,宣示著被戰火與鐵蹄征服的領地。腰身固執地挺進,闖入那方久違的桃花源,相思往複,深情輾轉,忘卻了俗世繁雜,獨享這深邃的安寧。。。。。。

    高原一般雄渾的胸口壓在肩頭,她始終無法擺脫那份似曾相識的熟悉。藏在背後的“卡莉”緊貼著他的身體,被一股莫名的力量蠱惑,輕微和著他的節奏推送腰身,池水跌宕,恰似兩顆心碰撞的頻率。

    幾番繾綣,她在迷亂中喚著不該喚出口的名,“佛狸。。。。。。佛狸。。。。。。”赫然清醒,濃重的恐懼震碎了風花雪月的天堂,猛然迴頭,急於印證幻想中暴怒的龍睛。

    意外的是,他沒有,濃黑的眸子溫柔得一塌糊塗,斷斷續續地重複著“落羽,落羽。。。。。。”

    鼻子發酸,忽然感到一絲動容,甚至有些懷疑他才是不舍離棄的席喬政,一遍遍喚她的名,就像擱淺在陰陽路上的靈魂唿喚著失散的愛人。

    四目相接,男人揚手摘下那張“梨花帶雨”狠狠丟向遠處,蒼白的悲傷夾在漂浮的佩蘭中隨波蕩漾。對她額前的“天眼”感到恐懼,生怕對方看穿他內心的脆弱。水波輾轉,大手蒙上女人的前額,良久對視,如膠似漆。。。。。。

    被麵具下低垂的長睫觸動,纖長的指尖輕輕觸碰華麗而冰冷的“堡壘”。對方狼眼一翻,一把抓住她的手,當下變了臉色,“找死!別碰朕的麵具!”瞬間抽身,狠狠推離,揚手就是一個耳光。

    雁落羽頓覺臉頰一陣熱辣,耳朵嗡嗡作響,眼睛短暫失去了影象。迎著一片泛濫的金光,固執地伸手硬扯,墜落的金光噗通一聲激起幾朵浪花。

    炫金散盡,騎著雪獅的杜爾伽如煙幻滅。。。。。。

    揚手抹了抹鼻孔下緩緩流瀉的溫熱,微粘的殷紅沾滿了手背。

    他當她是什麽?

    興起就睡,揚手便打,玩膩了也要丟進井裏嗎?

    被來自身體的歸屬感衝昏了頭,她忘了,她不過他的奴,不比他那滿園的桃李。帝王生就薄情,攀折的花枝尚且信手丟棄,開在宮牆下的苦菊怎敢奢望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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