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上一聲嗬斥,宗愛方才看清屏風內原是兩人。驚慌失措,磕了幾個響頭拎起滾落老遠的籠帽調頭就往外跑。

    腳步蹣跚,心底暗暗抱怨:不久前才剛剛傳召了那個小丫頭,打了個轉身的功夫,居然比他來得都快。嘴上說怕見萬歲,那心怕是早上了禦榻。口是心非,害人不淺!

    女人啊。。。。。。

    龍榻上狼煙再起,小女人不依不饒地撕扯,“你放開啦,趕緊試藥吧。你答應過若是被我說中就放我出宮。君無戲言,你怎麽能隨便反悔?”

    “那日說了要殺樂伎的頭,不是也反悔了嗎?”“登徒子”無理攪三分,死活不肯認賬。

    “你——那是兩碼事!說了不算算了不說,堂堂皇上怎麽能這樣?”窩火,恨不能給他兩巴掌,“走開!啊,別碰我。。。。。。”力量懸殊,根本沒有能力逃脫魔掌。頸後的衣領嚓的一聲裂成了兩半,腰背間“胡神像”上的血痂基本掉光了。燙傷後新長的皮膚異常光滑,邊緣整齊,就像專門畫上去的一樣。

    “這是哪尊菩薩?”拓跋燾打心眼裏不願在她身上看見這副胡神像。無奈,毫無辦法,她也不是故意弄上去的。或許是他棄佛從道的報應吧,老天偏偏在她身上弄尊佛像刺激他。

    “不是菩薩,是大自在天的老婆難近母。”

    “朕最恨那些胡僧借著天妃佛母的名義,誘魊女子入沙門行雜交輪坐之淫事!其行為猥褻至極,且私下裏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籠絡人心,擴充沙門勢利。寺廟裏若隻有青燈古佛,天下有幾人願出家為僧?然而有了“天妃度母”就另當別論了。

    “你說的是性力密教,不是陀羅尼密教,一個根源,兩個支係,後者才是修佛的門派。可能是佛教剛剛傳入中原,民眾弄不清具體怎麽迴事。別有用心的人剛好利用了這種心理。”

    帝微微眯起眼睛,看不出是疑惑還是生氣,“你是佛徒?你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

    “在刑苑時,曇慧大師告訴我的。就是皇後的師傅,來自摩揭陀國的那個。”借他稍一放鬆的機會,掙紮著坐起身,“趕緊拿老鼠試藥吧,你不是改信道教了嗎?關心那麽多佛門的事兒幹嘛?”

    “貴在知己知彼。胡教害人!為了求個‘羅漢果’千萬眾生都去當了和尚。何人種田,何人徭役,何人為朕擴土開疆?”說起這一樁樁煩心事忽然間沒了興致。一隻手臂支著腦袋倚著鴛枕鳳被倒在一旁。

    “誰說修佛一定要出家?咖喱大師不是這麽說的。”自知說錯了話,趕忙改正,“sorry,是曇慧大師。”

    “騷——”

    “天啊,什麽‘騷’,就是‘對不起’,是英吉利的番邦話。”揚手扒拉著淩亂的頭發。

    “那和尚都跟你說了些什麽?講給朕聽聽。”

    “也沒什麽,就是說出世和入世,在僧在俗,原本就沒有什麽差別。就像這‘難近母’一樣,痛扁牛魔王的時候是杜爾伽女神,迴了家是大自在天的老婆。互不妨礙的兩個角色,沒道理嫁了人就不能當女神了。”怎麽想就怎麽說,至少她是這麽認為的。

    “此話若是叫大儒們聽見,非逼朕把你宰了不可!”嗬嗬一笑,“女人就是女人,本本分分待在家裏生養孩子就是替國盡忠,替夫盡孝了。當神?豈不是陰陽倒置?自古未嚐見地壓在天上。”

    沙文主義!下巴輕輕一揚,振振有詞地反駁道,“嗬,就你也算個學道的?還太平真君呢!”一把抓起榻邊的八卦鏡,在他麵前不停地轉動,“看清楚了嗎?天在上還是地在上?陰在上還是陽在上?一夫一妻分不出誰在上,日子才能過得和睦紅火。”

    有見地!比那寇老道講得透徹。世間的道理用不著故弄玄虛,越質樸越淺顯才越讓人信服。“你這小腦袋瓜兒還真是機靈,讓朕越發喜歡。這樣如何?朕若是賭輸了就升你的官,擢升‘書女’,官至三品。不必再守著灶房飯菜,終日予朕伴讀。”試毒的差事還是交給別人吧,出了“河豚”一事別提他有多後悔了。

    “可。。。。。。我想出去。”聲音極低,口氣並不怎麽堅決。

    她真的要出宮去嗎?

    如果那“梨花帶雨”當真是太子,她若出去了,怕是再也見不到對方了吧。而事實上,她已經不想再刻意尋找那個“妻妾成群”的男人了,縱使找到了又如何?跟一大群女人搶丈夫嗎?

    況且,這“暴君”根本就不會放她出宮,又怎麽會給她寫下免罪詔書呢?她隻是想把事情弄清楚,搞清那拓跋晃是不是歸去的席喬政。大師說,路不會走錯,她相信那張麵具與她有緣。

    “出宮也並非什麽難事。朕不會常常把廚娘帶在身旁,但這書女可是一時也離不得。即使是率軍出征也不例外,帳下總得有人給朕鋪紙磨墨。到時候隻怕你受不了長途奔襲顛簸,與朕喊冤叫苦。”若有所思,起身將她攬進懷裏,“落羽,朕不封妃嬪,單封女官,但願你能明白其中不尋常的深意。朕賜你麝香,製成‘了肚貼’填入臍內,承恩之後那淨了身的陸太醫自會為你推拿腰骶,導出龍涎。事關名節,需倍加謹慎,你畢竟不是朕的嬪妃。”

    靠得太近,雁落羽的鼻翼裏充斥著淡淡的菊香。好熟悉,意識昏昏沉沉,放肆地癱軟在對方懷裏。。。。。。

    是他嗎?如此強烈的直覺!

    靜心一想:怎麽會?

    他那麽憎惡那副麵具,甚至不許演出悲戲的太樂部伎帶它。如果那“梨花帶雨”果然屬於他,這樣的反應根本就不合邏輯。在她生活的那個年代,天底下用一個牌子香水的人太多了,古代用同一種香料熏衣的想必也大有人在吧?

    見鬼,他剛剛說什麽來著?既要霸著她,又擔心她懷孕。

    忽然覺得自己就像禦榻邊那盆倒黴的菊花,雖然讓他愛不釋手,卻終究不是禁苑中芬芳的桃李。她隻能開花,不能結果。芳菲落盡,自有滿園的果實憑他信手摘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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